“何况,公主令内官到内阁颁下令旨,也羞辱了吴学士。”颜相道。 “那也是吴学士失礼在前。”颜姑娘强调。 流水淙淙,带来丝丝凉意。颜相道,“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今朝除太后娘娘与陛下,公主是第一个将内旨下到内阁的人。” “公主都说了,她不是针对内阁,那是给吴学士的回复。”颜姑娘说,“爹你想想,吴学士一幅只愿用奏折与公主对话的人,公主能怎么办?上次公主召钟学士说话,还碰一鼻子灰,哪儿还敢轻易再召翰林学士?” “你这话就是开脱了。”颜相睁开眼睛,看向女儿,“那是颁令旨,正经印着公主私印的令旨。这道令旨是给谁的,难道事前没交待清楚?陛下的圣旨,太后娘娘的懿旨,能这样糊涂?” 颜姑娘一时哑口。 颜相道,“你们是公主的伴读,此事有失,便是你们服侍公主不利。” 颜姑娘被父亲说的心头一愧,“我当时心里也想了。我实在不愤。” “何事不愤?”颜相问。 “公主做事,全无私心,都是为了帮助别人。可大家因为公主是女子,对公主颇有轻视。”颜姑娘是很愿意同长辈沟通的,她坦诚说出心中不满,“去年史师傅要修城墙没银子,公主帮他募来的银子,可修城墙时,史师傅只请大殿下过去巡视,除了向公主道谢,其他事问都没问公主一句。还有钟学士更不必提,原本公主听说官学有些不成体统,就是想叫钟学士问问情况,结果,便因公主是女子,钟学士就一幅安能摧眉折腰的样子,把公主谴去召他的内侍官骂了个狗血淋头。如今这来个吴学士,更是没把公主放在眼里。” “所以公主要下令旨时,我还没拦。简直人善被人欺。公主不算软弱,朝臣都敢这样无视公主,倘公主事事依礼,凡事退让,朝臣岂不更不将公主放在眼里了?” 颜姑娘道,“这世上,好人做一万件好事,只有一件不好,也会被人嘲笑。而越是不好相与之人,但凡做一件好事,也会被人津津乐道。公主天生有锋芒,我怎么能劝公主温良呢?” 颜相唇角一翘,“那你这便是求仁得仁,何需在我这儿聒噪。” “我是跟爹你讲一讲公主的难处。公主待我很好,对爹你也很尊敬,而且,公主的性格,只要不因公主是女子而轻视公主,便能知道公主是多么有才华的人。爹,公主在朝中的处境是很艰难的。我听说,吴学士、御史台、郢王都能在朝中说公主的不是,却只有寥寥几人为公主说句公道话。爹,您心里是怎么看的呢?” “你在公主身边,如何知道朝廷上的事?”颜相先问。 “我听齐师傅说的。”颜姑娘道,“齐师傅说,公主待我这样好,结果爹您一句话都不为公主讲。” “为善必要为人所知,的确是齐尚书的性子。”颜相有一下没一个的抚摸着猫儿柔软光润的皮毛,那猫儿发出舒服的咕噜声。颜相道,“不过,我是我,你是你。我们是两个人,当然会有不同看法。” “爹,那您是什么看法啊?”颜姑娘搔搔小猫的下巴。 颜相道,“公主是做实事是性格,朝中关于公主太过干涉庶务是有看法的。” “那爹您自己怎么看?”颜姑娘追问。 “公主的才干是毋庸置疑的。”颜相此话一出,颜姑娘不禁面露喜色,“我就知道爹你也欣赏公主的才华。” “但公主将终生受人置疑。” 颜姑娘的眉毛轻轻皱起来,问父亲,“就因公主是女子之身?” “不只如此。”颜相肃容,“这世上,有一条颠扑不破的大道,那就是,能者上,庸者下。才华是无论如何都遮盖不了的。上天赐予一个人才华,便是要让此人用这才华帮助更多的人。我相信,公主会有她的一番事业。” “但是,除了天地大道,还有礼法小道。礼法便是世俗,世俗为什么会是现在的状况,这是历经几代人的共同选择,也就是说,愿意选择现在礼法的人是占大多数的。” “存在的,不一定就是对的。” 颜相反问,“那你能证明,你心里想的,就是对的吗?” 颜姑娘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颜相忽然沉默,片刻后方道,“争钱争势争权,都是小争。礼法之争,对错之争,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颜姑娘说,“朝中不也经常有不同政见,大家也是要争个高下的。” 颜相随手从盘中取出一桃一梨,“政见之争,有如此二者。梨好,还是桃好?好的,留下来,不好的,扔出去。” “与礼法争对错你知道是什么吗?”颜相将那只清新素雅的官窑瓷盘掷在地上,就听咣啷一声,瓷盘碎一地,果子亦散落一地,滚的到处都是。 “这就是与礼法争对错。”颜相起身,膝上白猫也顺势跳到地上,伸出爪子拨弄着地上的果子玩儿。 不知从哪儿吹来的风,颜姑娘忽然觉着有些冷。天空有云朵遮住太阳,树间的蝉鸣似乎都停了,独亭下流水依旧肆意流淌。颜姑娘望着空出一角的茶几,轻声说,“水果成熟若不摘下来,挂在树上也会烂掉。就是盘子碗,别说是瓷的,便是金银铜铁,也没有万年不坏的。就像这淙水,前面的远远流走,后面还有新的水进来。这不是新与旧之争,也不是对与错之争,这是时间的力量。” “时间不会让人世间独属于哪一人,或是独属于哪一种礼法。天赐公主以伟才,必赐公主以伟业。” 颜姑娘的神色渐渐庄重,“这是天意。”
第148章 殿下
正文第一四八章 “我年轻时,也常听人说大话。”颜相道,“后来,那些人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天妒英才,生不逢时。” 颜姑娘刚要反驳,颜相摆摆手,“我不是要打击你,只是提醒你一句,你特意过来找我说话,应该不是要跟我放两句狂话的吧?” 颜姑娘一愣,这才想起,她原本是想争取父亲支持的。结果,一开始话题就被父亲带偏。眼下自然无法再说争取支持的话,颜姑娘退而求其次,道,“我就是想来跟爹说说话,爹您不知道,我们现在可难了。” “我看还挺有精神的。” “说着容易,就怕度掌握不好。”颜姑娘说,“我心里战战兢兢的。” “要不你回来。” “那不行,我跟公主也好几年的感情。” “看吧,叫你回你又不回,那就别叫苦。”颜相直接给闺女一句准话,“你有你要做的事,我不干涉,你也不要试图说服我。” “我知道爹你不反对公主。”颜姑娘眼睛弯弯的说。 “我不反对一切有利朝廷,有利百姓的举措。”颜相抬脚要走,颜姑娘忙拉住她爹的袖子,“我还有事想听听爹你的意见。” “你自己不挺有主意。” “比爹还差的远。” “我还有事。”颜相对公主的事没半点兴致,抽袖欲走。 颜姑娘也不强求,俯身把猫捞怀里,一下下摸着猫的头,“那我跟小白玩一会儿。” 颜相无奈,伸手,“玉奴还我,有事快说。” 颜姑娘把猫还给她爹,父女俩无视滚满地的碎瓷水果,继续坐下说话。颜姑娘说,“是国子监的事,齐师傅从公主那儿弄了一万两银子,还让公主每年都给国子监捐五千。” “这是好事。”颜相道。 “我总觉着没这样简单。依齐师傅的地位,不会缺这点儿银子?无缘无故的,送公主这样大的人情?”颜姑娘有些想不通。 颜相搔搔玉奴的下巴,“国子监想改一改规矩,一分为三。捐生一处,荫生一处,举人秀才一处。” 颜姑娘一点就通,“这是好事啊。” “捐生荫生一个有钱一个有势,若举人秀才单独就读,只需一年乡会试,就能知道捐荫生都是废物。国子监虽属礼部管辖,到底有自己的祭酒,齐尚书也不可能时时盯着国子监。他需要一个能在太后与陛下身边说得上话的人,此人非公主莫属。” 颜姑娘道,“此事虽有得罪人的地方,却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这事做得。” 颜相颌首,“我给你一个提议。” “爹你只管说。” “公主已在官学一事上出尽风头,国子监的事,不妨公主与大殿下一起做。” 颜姑娘道,“大殿下手中还有宗学的差使,还能抽出手来管国子监的事?” “大殿下身边一样有伴读辅佐,宗学与国子监也没什么分别,如何就抽不出手了?”颜相意味深长,“天上星辰再多,皓月一出,无人争辉。如果连这点自信都没有,就别提什么伟才伟业的话。” 颜姑娘的小心思被父亲点破,有些羞意,“我是想公主多办几件大事,得到更多人认可。” “你担忧的过了。”颜相道,“今上唯有大殿下与公主,我听闻公主与大殿下感情极好。阿琴,心胸比才华更重要。你可以有私心,但你得明白,公主与大殿下是同胞兄妹,他二人的亲近远在你之上。如果公主是一个无缘故便防备自己亲生兄长的人,你甘愿辅佐这样的人吗?” “我没这样想。”颜姑娘不至如此,她说,“相对大殿下,我肯定先为公主考虑。” “那你考虑的太狭隘了。国子监的复杂,远在官学宗学之上。此事朝中已有弹章,你得知道,大殿下比公主更有地位更得人心。有大殿下在,这件事更容易做成。”颜相道,“另外,你更得明白,让大殿下了解公主的公心,对公主的未来有好处。” “嗯,爹你说的对,我先前的想法是太独了些,不大周全。”颜姑娘被父亲点了几句,若有所悟。不过,她更关心的是,“爹你支持这件事么?” “不支持。”颜相简单回答。 “为什么?爹你刚刚不也认为这是件好事?”颜姑娘不解。 颜相道,“齐相太激进,国子监整顿的应该是风气。粗暴的将监生按来历分作三处,那么,这三处监生必各生轻视之心,再加上分开教学,必使强者愈强,弱者愈弱。国子监是书院,虽则这话说的太过理想,可教学,原就当有教无类。” “爹,如果是您,您会怎么做呢?”颜姑娘好奇。 颜相一笑,“我说不支持,也没有说反对。这就像梨桃之争,我与齐相有各自看法而已。” “爹你说说自己的看法么。”颜姑娘更好奇了。 颜相道,“我会自学风入手。先进行统考,将成绩相仿的监生分作一起,方便教授授学。另则,捐生荫生与秀才举人的侧重应是不同的。再有,国子监如今无非就是有些监生奢侈成风,拉帮结派,不能专心学问,反败坏国子监风气。那便另立严规,从重惩治,有上一二年,风气必能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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