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一直支持唐祭酒的荣烺,看到这些事情的发生,对唐祭酒的信心也有些不足。 每当此际,齐尚书那句“殿下只管细心看,您就会明白了”便会自荣烺心头响起。荣烺将折子合拢放回书案,问祖母,“祖母,国子监的事要怎么办?” 郑太后提笔醮墨,“先让唐祭酒整肃国子监内务,将国子监的事务打理好,再改制,事半功倍。” 荣烺点点头,毕竟西园失火是因胥吏饮酒误事所致。只要没将唐祭酒革职或者贬官,于唐祭酒,便仍有机会。 只是,在官学极顺遂的改制,放到国子监,竟然这么快夭折,荣烺心中多少有些遗憾。 真像一团雾啊。 荣烺想。
第159章 殿下
正文第一五九章 “你尝尝我这梨。” 秾绿的树荫下支起圆圆小几,小几畔置两张藤椅,唐祭酒谦恭的半起身,双手接过公主殿下递给他的大梨。 “吃啊,尝尝甜不甜。这是最后一拨梨了。”荣烺自己也从果盘里拿个大梨,咬一口,清甜梨汁涌入口中,荣烺惬意的眯了眯眼睛。 唐祭酒也咬了口自己手里的梨,的确肉质酥脆香甜可口,“这梨真甜。”唐祭酒道,“我尝着像是直隶雪花梨。” “好眼光。”荣烺指指头顶的大梨树,“我这树就是雪花梨树,非但秋天的果子好吃,春天开花的时候,唉呀,满满一树梨花,在月光下看,像是落了一树的雪。那时候,我整个院子都是香的。” “可以想像。”唐祭洒顺着荣烺的话说,心下却想,好端端的,公主殿下请我吃梨是什么意思。是要我离开帝都,还是离开国子监祭酒的位置? 官场的失利让唐祭酒心下升起淡淡心酸。不过,他自然不会在公主面前表露出来。 就在唐祭酒心中七想八想的时候,听荣烺问,“唐祭酒,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唐祭酒一时不解,“打算?” “是啊。改制暂时失败,接下来,你是怎么想的?”荣烺把问题问的更清晰。 “国子监改制失败,都是臣的过失。”唐祭酒难掩黯然。 “我又不是问过失的。已经这样了,人还是得往前看。” 唐祭酒听出其中期许,心下颇有些不可置信,毕竟公主殿下刚还请他吃梨。 唐祭酒试着回答,“改制暂时不能进行,可臣想,臣所拟新规是对的,哪怕臣不任祭酒之职,想国子监脱胎换骨,终有一日,依旧是在新规上进行改制。” “既暂不能将监生分院而治,臣打算,便依着季考成绩,重新分班。学识成绩相仿的分为一班,也方便博士授业。另外便是严格国子监规矩,以后那些个无关人,什么小商小贩、酒楼小二、家丁长随,皆不可擅自进监。国子监是读书的地方,那就都静下心来读书。” 唐祭酒一口气将自己的打算说出来,心下却有几分忐忑,“从官员到监生,都从严管理。” 荣烺想,这是正道。 “你想的对。”荣烺鼓励唐祭酒,“国子监说来就是朝廷的书院,既是书院,就专心做学问。” 见公主殿下也认同自己的想法,唐祭酒略略安稳,“先慢慢来吧。臣既在祭酒之位,必司祭酒之政。” 荣烺笑,“你没颓废就太好了。” 唐祭酒极是讶意,他还以为公主给他吃梨,是有梨外之意。难道是他理解错了,公主纯粹是关心他。 荣烺说,“我挺担心你的。” “这几天,我把事情从头到尾想了一遍,总觉着很奇怪。”荣烺现在仍有想不通的地方,“你在国子监改制上有多用心,我非常清楚。休沐的日子都要去西园盯着,西园失火,我知道最难受的恐怕就是你。我心里也并没有怪你,可接下来,你族中有人被参,监生又引发冲突。我心里明明没有怪你,心中却也会想,是不是你不大称职?” 荣烺皱眉,同唐祭酒道,“不瞒你,我现在仍有淡淡的这种感觉,会怀疑你的能力。可心里还有另一个声音,这几件事,有哪件是唐大人你做的呢?明明都不是你做的,最终却会怪到你头上。” “这是什么缘故?”荣烺疑惑,“我感觉我的情绪被人操纵。” 唐祭酒心下大震,猛然起身,“殿下! 荣烺摇摇头,她仍没有理清这一团乱麻。 荣烺清澈的眼眸中多了丝坚毅,“我绝不会被操纵。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难,只要你不气馁,只要你心中仍存壮志,我想告诉你,我永远支持你。” 那一瞬间的感动让唐祭酒骤然红了眼眶,他的嘴唇无意识的颤抖,心中满满的情绪,却一时不知说什么,或者不论什么样的话都不足以表达他现下的心情。 唐祭酒深深一揖,只唤了一声,“殿下。”便喉间哽涩,再说不出话。
第160章 殿下
正文第一六零章 对于唐祭酒这样传统的科举官员,他心中所期冀的理解与信任,应当是君王所给予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肯定,应当是“士为知己者死”的相识相知。 这是漫长岁月中生长在文人骨血中的理想。 唐祭酒的官位不算高,但也曾无数次幻想过君臣相知的美好冀望。 只是,唐祭酒也想不到,让他第一次有这种愿意肝脑涂地以报的对象并不是君王,而是这样一位小小的,公主殿下。 荣烺面容稚嫩,带着小女孩儿的圆润,眼神清透,神色郑重。 哪怕是小小的公主殿下,也是好的。 唐祭酒想。 在孤寒的官场上,能有一个人真心支持你,看重你,都足以令唐祭酒备受冷落的心脏生出一丝暖意。 唐祭酒再次一揖,感激至极,“谢殿下。” 当初齐尚书带他走荣烺的门路,唐祭酒还觉着不大靠谱,可自始至终,一直支持他的人,也始终是荣烺。 唐祭酒这样一揖再揖,倒让荣烺有些不好意思,她摆摆小手,“哎,我就是把心里话告诉你,不用这样。” 唐祭酒起身,认真的说,“臣也只是想把心里的感激告诉您。”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荣烺也觉着唐祭酒是个知感恩的好人,指指藤椅,唐祭酒坐下,荣烺提醒他一句,“现在既然要缓行,你不妨找个时间,就国子监的事同颜相谈一谈。颜相更温和一些,与你眼下的计划不谋而合。” 这个时候若能得到颜相支持,于唐祭酒而言是好事。 唐祭酒道,“是。臣傍晚便去颜相府请教。” 两人又说些话,荣烺送唐祭酒俩雪花梨,让唐祭酒拿家去吃。唐祭酒谢过公主殿下的赏赐,想着公主殿下肯定是不知道梨是颇有弦外之音的水果。 哎,该怎么给公主殿下提个醒,平时人赏东西从没赏梨的呀。 唐祭酒又担心直言进谏让公主觉着没面子。 一时踟蹰,就带着俩大雪花梨离开了万寿宫。 荣烺让唐祭酒找颜相谈谈,自己心里也对颜相很佩服,她直接在颜姑娘面前就说了,“颜相高瞻远瞩。” 颜姑娘正要谦虚两句,荣烺拉着她问,“阿颜,你说颜相先前说急病缓治,是不是看出来,雷厉风行是要出问题的?” “殿下,我爹又不会神机妙算。”颜姑娘说,“我一直觉着还是唐祭酒的计划更好,快刀斩乱麻。我在家还为这个跟我爹争辩过,原我想,他这回定然失算。没想到会有这许多意外,国子监改制不得不暂缓。” “先我也觉着唐祭酒的法子好。”荣烺年岁小,虽因公主身份,多受奉承,可她对有学识的人一向尊敬,自己也并不狂妄。荣烺说,“你我能看出来的好处,颜相肯定更看得出来。可他得出的结论与咱们相反,这说明他看到许多咱们看不到的惊险,或者是难办的地方,所以他才认为国子监改制不宜太激进。” 颜姑娘也迷惘了,“能是什么呢?” 荣烺悄眯眯的同她道,“等休沐回家,你问问颜相。” “我就怕我爹不告诉我。我爹为人,若无确凿证据,从不言他人是非。”颜姑娘道,“我试着请教一下我爹,看他怎么说吧。” “行。” 荣烺平生从未遇到这种如坠雾中的谜题,她与颜姑娘议定后,还跟祖母郑太后提及过,郑太后道,“颜相老成,让唐祭酒找颜相请教是对的。万事最重离不开一个‘稳’字,阿烺你也要记住这一点。” “我总觉着,这事影影绰绰的不分明,我想召秦寺卿问问,火烧西园的事调查怎么样了。” “去问吧,回头也跟我讲一讲。” 秦寺卿同荣烺颇有渊源,自然一召即至。 秦寺卿是理案的一把好手,已经大致猜到公主殿下要问什么,还带了卷宗来。 卷宗里记录着胥吏的生平,父祖何人,出身哪里,当差的细节,记录的很清楚。 荣烺展开细看,这人直隶府生人,他父亲到帝都接了做胥吏的堂叔公的差使,后来一家人就到了帝都。这人就是世间最普通的那类人,一家子老老实实的过日子,只是他身有隐疾,成亲多年无子。父亲过逝后,他便接了父亲的差使。 与同僚相处,不好不坏。 母亲妻子也都已过逝,就这么一个普通人。 荣烺捏着卷宗,“就是个普通人。” 秦寺卿道,“臣或许案子办多了,臣觉着要是普通人,父母妻子都已过逝,自己膝下空空,总要过继个孩子在身边的。他这冷冷清清的过日子,已经十来年了。” 荣烺闻言,深觉有理,连忙追问,“那查到什么没?” 秦寺卿摇头,“一无所获。把与这胥吏相近的胥吏都问了,也有相处多年的同他说过过继香火之事,这胥吏言说儿女乃天意,不必强求。” “这话很开阔呀。”荣烺知道儿子对于很多家族,那是比命还重要的。要是一家没儿子,即便过继,即便买,也要买一个男丁的。 “一个胥吏,膝下空空十余年,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就很不寻常。” “那也不一定,说不定人家天生开阔,看破红尘。也不是所有人都想要儿子的,齐师傅就不成家,也没儿子,不照样好好的。” 秦寺卿唇角抽抽,“殿下,齐府美婢,乃帝都美谈。区区一个胥吏,焉能与齐大人相比。” “我是说这个理,不一定就人人都想要儿子。”荣烺也不打击秦寺卿的积极性,“反正好好查查,他既是个老实人,怎么就能当差之夜醉酒引起火灾。” “是。臣与张尚书也都觉着这点存疑。” “等有消息过来跟我说一声。” “是。” 秦寺卿做完汇报便退下了。 荣烺琢磨着,待休沐日前一天,颜姑娘回家的时候,荣烺特意令林司仪准备了两筐进上的新鲜水果,让颜姑娘一并带家去,同颜姑娘说,“我知道朝中官员有怪癖,不愿意被我赏赐,颜相自然不是那样的人,正巧你回家,我心里很钦佩他,这是给颜相的,你一并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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