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谈论着官学考试之事,到内阁方散了。 方御史找齐尚书商量,怎么给公主殿下出考试条陈。监考方面,由御史台出。其他的,礼部负责。 双方拟好后,再沟通调整,然后明日递给公主殿下。 史太傅则私下劝了钟学士一回,不要总是与公主顶撞,好言好语,公主其实挺讲道理。 钟学士被荣烺扫了面子,心下郁闷到极至,却也知史太傅好意。钟学士轻声道,“我只是担心公主小小年纪,便如此胆大,以后难免生出妄想。” “你这担忧也早了些。大殿下才德兼备,且与公主情分亦好。” “正因大殿下才德都好,我才担忧。”钟学士凝眉,声音压的更低,“你也见到公主手段,大殿下那样温和性情,如何是这等雷霆夜叉的对手。” 史太傅险被“雷霆夜叉”四字呛着,心说,公主除了爱扣我俸禄,倒不这样。他语重心长,“还是令行你,好端端的非得招惹公主,公主平时不这样。“钟德,字令行。 史太傅一向与钟学士交好,“今儿是我给大殿下讲学,我同大殿下说说,请大殿下代为缓和一二。” 钟学士也没想到荣烺这般强硬难惹,他道,“谢史兄援手,我先去博义馆看看。” 两人分道而行。 荣绵性善,他昨儿早听他妹讲了钟学士如何训斥内侍官,对钟学士亦有不满。不过,听史太傅解释一通,又听今早儿他妹把钟学士教训了一番。荣绵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钟学士已知错了。他那人,迂了些,其实没坏心。殿下也知道,天生一张冷脸,不是对谁,他就天生长的不大和善。说话再冷,兴许内侍官就误会了。”史太傅温声道,“其实,钟学士的意思,公主是内闱贵女,他乃外臣,又不似我等在公主殿下这里任职,即便公主殿下真有相召,他也不敢应的。这是内外有别之理。” “他不知道太后娘娘把官学的差使交给公主,不然断不能失礼。你看今日,公主一召即至。” 毕竟钟学士也是他的师傅之一,荣绵道,“好吧,我会同皇妹说明缘故。皇妹素来通情达理,想来不会太怪罪他。史师傅你也劝劝钟师傅,你带他到皇妹跟前服个软,到底是他失礼在前。” “是。殿下放心,这只是误会。” 荣绵问,“博义馆那里如何?” 史太傅皱眉,“我平时去的也少。” 荣绵踱至窗前,一树槐荫遮下,清风拂窗而入,就听荣绵道,“想来考一考便知晓。” 树叶在风中轻轻作响,史太傅蹙眉不解,“臣听齐尚书说,是公主听闻官学有些不像样,才要考校官学生。臣看公主平日里并不多理会官学之事。” 荣绵道,“公主是听旁人讲的,说官学管理疏松,有失体面。” 史太傅道,“公主说,大后天便考试,让御史台监考,令臣也一起巡考。” “那师傅便去看看,您也是科举前辈,虽则官学事小,阿烺那里有不周全的,师傅提点她一二。” “臣看公主挺周全,考题阅卷都不准翰林院插手,礼部司天下文教,再大的科考都经过。此次必能考出官学真实水准。” 钟学士到博义馆,不待守卫去通知馆主、校书、博士等人,钟学士直接到官学生教室,他站在教室外,不待半刻钟就险气晕。除了坐在前面的几个学子认真听讲,余者不是在底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还有一半的座位竟是空的。 另则,钟学士站在窗外,竟看到窗畔一学生翻看不雅之物。 都不必礼部出题来考,这样的学堂能教出什么样的学子,钟学士当即羞愤的脸色一白,心下更是明白,怕官学真如公主所言,有“不像话”之事! 待博义馆馆主带着手下迎出来,钟学士腹中滔天怒火总算有抒发之处,钟学士指着博义馆馆主,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张文承,你当的好差使!” 大袖一拂,直接往馆主屋里去! 钟学士坐定,没听张馆主一句辩白,吩咐道,“立刻把在堂学生的姓名给我清点出来!我立等!” 张文承没想到并不常来的掌院大人竟然亲自驾临,此刻他心乱如麻,不知是哪儿出了问题,但此时此刻,更不敢有半点耽搁,当下亲自带下属去清点人数。这人办事也快,约摸小半时辰,便将人数、名单都清点清楚,毕恭毕敬、一脸惶恐的奉予钟学士。 钟学士问,“官学生名单在哪儿?” 张文承找出名单奉上。 钟学士拿着两份名单,稍一对比,愈发心中有数,起身与张文承道,“立刻与我去陛见!” 张文承顿时吓的两股战战,面色惨白,哆嗦着就在跪下,“大人,小的,下官下官有罪。” 钟学士冷冷瞪向他,“立刻与我去请罪!” 多年宦海生涯告诉钟学士,此时此刻,唯一生机便是先行请罪! 张文承不敢不去,哆嗦着与钟学士去了。钟学士面若玄铁,健步如飞,博义馆本就在宫内,路途并不算太远。一到昭德殿,钟学士便撩衣下跪,直直跪在昭德殿前。 张文承见此状,愈发吓的抖若筛糠,恨不能立刻昏死过去了事。 但此时此刻,事态已不由他说了算,唯一能做的便是在钟学士身后颤巍巍的跪下,至于生死富贵,惟听天由命一途!
第116章 殿下
正文第一一六章 “……今官学荒疏至此,臣难辞其咎!”钟学士一个头叩在地上,“请陛下治臣无能之罪。” 荣晟帝原想,大约官学是有些问题。毕竟里面读书的都是官员子弟,这些孩子或有顽皮,也是保不齐的事。 荣晟帝盯着面前的官学在读名单,以及官学子弟名单,没料到官学松懈至此。 “你先前没去官学巡视过么?”荣晟帝问钟德。 钟德满面愧色,“臣每月都去,一月去一次。”此时,钟德也明白,自己去官学的时间是被人摸出规律,“因平时多是月中去,怕有人知道臣的习惯,提前做了准备。” 此时,博义馆馆主方文承已经瘫软在昭德殿内。钟学士毕竟不是直接管辖博义馆,即便有罪,也是被他连累的一点罪名,他则不同,说句尸位素餐都是轻的。 荣晟帝瞥瘫软的方文承一眼,淡淡道,“若下面有心欺瞒,你一个翰林掌院兼制诰,平日难有闲暇,你又不亲掌博义馆,瞒你还不是一瞒一个准。” 钟德愈发愧疚,“臣实是疏忽,臣当如管庶吉士一般,不定时抽查。臣因官学学子年纪小,便疏忽了。” 那么一群小学生,既不比庶吉士皆国朝将来栋梁,亦非国子监遴选各地才子。故,钟学士不大将官学放眼里,如今倒踩这坑上了。 钟德不论管理翰林院还是制诰之事,都做的不错,颇合荣晟帝心意。只是如今,荣晟帝也已骑虎难下。 荣烺已经接管此事,而且,荣烺把这事弄大了。既喊上了御史台,又请史太傅一起巡考,届时,官学种种不学无术,必要展现于光天化日之下。 重治官学,荣晟帝不反对。 只是如此一来,荣晟帝的视线落在钟德身上,你也是,干嘛要得罪朕的公主。你不得罪公主,公主恐怕也没想着给你张罗的阖朝皆知。 此时此刻,荣晟帝心若明镜,荣烺非但要考较官学,还要给钟德一个大大的好看。荣晟帝道,“此事朕已知晓。官学如何,还是考一考,即便不好,也得知道不好到什么地步,这样才能不继续荒废。革方承学博义馆馆主之职,令校书暂代,你配合礼部完成考试,其他事,以后再论。” 钟德没有为自己辩白一句,求情一句,只是起身,跪下,再叩首,方则退下。 这位不惑之年便官居翰林学院之位的青年高官,此时已明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荣烺如往常一般上学读书,到傍晚荣晟帝过来,她就同祖母、父亲说一说官学考试的进度,她是如何安排的。 荣晟帝说,“怎么还把御史台扯进来了。” “御史最是大公无私,让他们监考。”荣烺道,“史师傅也很有学问,我跟史师傅说了,到时也请史师傅同我一道巡场。待评出前十名,我还要请史师傅、钟学士、方御史、齐师傅一起佳文共赏。” “佳文共赏”,看来他闺女还有其他羞辱钟学士的手段。荣晟帝道,“今天钟德跟我请罪去了,他去巡视官学,很不成体统,只怕没什么佳文可赏。” “平时不巡视,听说要考试,急慌慌的去巡,这有什么用?”荣烺不屑。 荣晟帝说,“平时也巡,每月十五去。想是叫人知道他总是这天去,蒙蔽了他。” 荣烺讥笑,“要是个蠢才,想不到这样每月同一天去容易被人摸到规律,还情有可原。钟学士是谁,正一品的大学士,管着翰林院最顶尖的学子,给父皇制诰之人。这样的人,难道想不到这个?我不信。无非就是不用心,没放眼里,敷衍罢了。” “能管好翰林的人,管不好官学,这话说出来,有人信?” 荣绵忙说,“你不知道,钟学士昨儿不是那意思。他原意是你是公主,他为外臣,不好私自相见。只是他那人天生冷脸,说话仿佛在呛人,内侍官估计也胆小,方则误会了。” 姜洋也说,“我看钟师傅挺后悔的,觉着不该失仪于你。” “误会也没见他解释啊。”荣烺对她爹她哥说,“即便不好私自相见,我又没住后宫,他就不会来万寿宫给祖母请安问明原由么?” “你们少替他说话。原本我好意请他过来商量,他无故折我面子,我不给他个好看,以后人人当我好欺负!”荣烺完全不掩饰自己私心,“他要事事周全,没一丝错漏,我想抓也抓不着。自己差使不当好,能怪谁?” 荣烺黑着脸,“到时我还要请刑部帮忙,把他的无能摊开来,叫全朝廷都看看!” 荣烺瞪他俩,“竟然帮着姓钟的说话!” 荣晟帝立刻道,“哪儿能啊,我这就是把官学现在的情形知会你一声,也是让你心中有数。” 荣绵也忙说,“就事论事,就事论事。一百个钟学士也比不了阿烺你啊。” 荣烺眯着眼睛看他俩一会儿,朝荣晟帝呶下嘴,“父皇一百两,哥你比较穷,五十两。阿洋哥二十两。一会儿你们就打发人给我送来。” 荣晟帝目瞪口呆,荣绵姜洋都不解其意。就听荣烺翘着嘴巴说,“以后你俩再帮我仇家说话,下回罚银翻倍。” 荣绵觉着自己冤死了,他完全是受史师傅之托,而且,钟学士也是他师傅,他才帮着解释一下昨日之事。 荣晟帝也说,“阿烺,父皇可是就事论事,说的都是事实。官学如何,查清后自然要依法办的。” 荣绵也赶忙说,“我说的都是昨天钟学士得罪你的事,可不是帮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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