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实,一直在听见文字里的声音。 陆清玄读完手上的奏折,在上面写了几行字,拿起下一封。 这一封,奏的是江南发了水患。 陆清玄的视线从文字上滑过,耳边响起了催促、求救、哀嚎,一切刻不容缓的声音。 这些声音把他钉在桌案之前,让他日复一日,暮暮朝朝,从不懈怠,亦从不偷惰。 他挥散这些声音,安静地写出合适的批复。 夜幕笼罩,陆清玄处理完最后一封奏折。 他站起身,绕开夏沉烟,让太监进来把奏章搬走。 “动作轻一点。”他站在门外吩咐,“不要吵醒了娴妃。” 太监应是,小心翼翼地把奏章搬出去。 陆清玄低头望着夏沉烟。 烛火跳动,映在她脸颊上,染出细碎的光。 她入睡的模样也很美好,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陆清玄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俯身去抱她。 他担心过了病气,没有吻她的脸,尽管他很想亲她。 夏沉烟却一被碰就醒了。她睁开眼睛,迷茫地望了他一会儿。 这让陆清玄想到了山林间的小鹿。 他和她对视,微微笑了一下。 夏沉烟慢慢回神:“陛下的奏折处理完了?” “嗯,处理完了,朕抱你回寝殿。” 夏沉烟站起身,说道:“妾身自己回去。” 她嗓音有些哑,透着困倦。 陆清玄给她披上一件披风,然后牵住她的手。 “那朕牵着你回寝殿。” 她没有拒绝。 四周幽静无声,宫人提着灯笼,在前方引路。 他们在黑夜中穿梭,更深露重,夏沉烟被陆清玄牵着手,身上披着他给的披风。 陆清玄不时望向她。 她看起来很困,脑袋一点一点的,但她的右手,很放心地放在他掌心。 他忍不住稍微握紧了手。 夏沉烟立刻清醒了一些,问道:“到了吗?” 陆清玄有些歉意,悄悄放松手掌。 他说:“快到了,很快就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 …… 第二日上午,夏沉烟醒来时,陆清玄早已经离开,她身边的锦被都凉了。 夏沉烟已经习惯。她自行洗漱、用早膳、在行宫中闲逛,心情好时,便去书房找他。 他最近变得很忙,病情倒是慢慢好了。 有一次,夏沉烟又在书房等到深夜,陆清玄摸着她的脸说:“沉烟,你可以早些回去。” 夏沉烟实在熬不住,她应了好,在宫女们的簇拥下回寝殿。 她想不明白,陆清玄是怎么抗住的。前段日子,他每日处理完政务之后,竟还有精力那样纵欲,像是完全不知疲倦。 她慢慢走回寝殿,沐浴之后,换了寝衣,准备歇下。 宫女问道:“陛下尚未回来,娘娘可要在寝殿中燃一盏灯?” 夏沉烟说:“不必了,寝殿中亮了灯,我不容易入眠。在外殿给陛下留一盏就行。” 宫女应是,吹熄了寝殿中所有的灯,退出去。 陆清玄批完奏章,沐浴更衣,回到寝殿。 他站在寝殿门口,停了一下,问道:“娴妃让你们熄了灯吗?” 宫女应道:“是。娴妃娘娘说,若是在寝殿中留了灯,她不容易入眠。” 陆清玄点了点头。 宫女推开寝殿的门,手上提着一盏灯,打算引他入内。 陆清玄说:“不必提灯。” 宫女应是,停在寝殿门口。 陆清玄迈入寝殿,就着殿门口昏暗的烛光,来到床边,望了她一会儿。 他太喜欢看她了,无论是什么模样的她。 他在床的外侧躺下。夏沉烟躺在床的内侧,她身体蜷缩,是一个自我保护的姿势。 宫女掩上殿门,灯光被隔绝,寝殿中只余幽静的月色。 陆清玄从后面抱住了她。 轻柔的,呵护的姿态。 夏沉烟在睡梦中逐渐放松了身体。 看上去,就像是他解除了她的自我保护,成为她崭新的盔甲。 陆清玄用额头蹭了蹭她的后脑勺,与她贴在一起,陷入沉眠,一同坠入清甜的梦境。 …… 翌日上午,夏沉烟在寝殿中醒来。 她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只是莫名心情不错。 “娘娘今日要去何处?”宫女问她。 夏沉烟说:“去池边看看晚夏的荷花。” 宫女应是,随着她来到了行宫的池边。 她看了一会儿荷花,不知为何,想起陆清玄,便命宫女折了两枝。 宫女把折下来的荷花递给她,她拿着荷花,一时又开始犹豫。 吹了几个时辰的清风,她才站起身,带着荷花来到书房。 大总管看见她,行了礼,笑道:“娴妃娘娘来得正巧,陛下今日在书房开了小朝会,大臣们刚走不久。” 夏沉烟“嗯”了一声,把荷花递过去,吩咐道:“找个瓷瓶,把它们养在书房里。” 大总管应是,接过荷花,去选瓷瓶。 夏沉烟进了书房,陆清玄果然刚开始忙,他惯常放置批阅过的奏章的位置,目前还是空的。 夏沉烟在他身边坐下。 陆清玄轻轻闻了她一下,问道:“今日又去了池边吗?” “陛下闻到了芙蕖的香气?” 陆清玄微笑,点了下头。 他总是能分辨出她身上的气息。 夏沉烟:“陛下近来在忙什么?” 陆清玄提起笔:“朕立了新法,让普天之下禁止使用活人殉葬。” 夏沉烟略微惊讶,“会有很多大臣反对吗?” 大燕王朝以孝治天下,先帝虽然没有使用人殉,但开国皇帝和他的亲信大臣,都有殉葬的传统。陆清玄的新法不仅触及贵族的利益,而且反抗了传统。 陆清玄摸了摸她的头,温和地说:“都解决得差不多了。” 夏沉烟“嗯”了一声,听见陆清玄又说:“还有江南发了水患,要尽快处理,否则容易引发瘟疫;去岁雪灾时,贪腐的官员拔出萝卜带出泥,朕想建立一种新的官员选拔制度,避免这种官员之间早有利益纠葛的情形再现……” 夏沉烟听他侃侃而谈,不时点一下头。 她在心里想,好奇怪,他从来没有在政务上隐瞒她。 是因为他对于自己把持权力的手段太过自信? 还是,他发现了她对这些没有太大兴趣,所以无需隐瞒? 他那样善察人心,看起来也没有太过傲慢,大约是后者吧。 夏沉烟等他说完,说道:“妾身今日在外面待了半天,想吃些糕点。” 陆清玄顿了顿,点头应好。 当大总管拿着瓷瓶进来时,看见的便是夏沉烟坐在桌案边,吃一份杏花糕点。 大总管愣住。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陛下自己都不在书房用膳,却总是允许娴妃娘娘这样做。 陆清玄抬头望过来,大约是闻到了荷花的香气。 大总管连忙笑道:“陛下,这是娴妃娘娘刚摘的荷花。您看,把它摆在哪里合适?” 陆清玄望了一眼荷花,忍不住低头看夏沉烟。 她就坐在他身边的玫瑰椅上,低头吃糕点,头也没抬,似乎吃得专注,没有听见大总管的声音。 陆清玄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好。 他扫视书房一圈,让大总管把瓷瓶摆在一张几案上。 几案距离他很近,他只需要一抬眼,就可以看见那两枝荷花。 大总管小心地把瓷瓶摆好,随后退出去。 他知道,娴妃娘娘在时,陛下不太喜欢他们这些宫人近身伺候,仿佛他们会妨碍什么。 他关上书房的门,却听见里面传来了陛下的声音。 那是他从未听过的缱绻与温柔。 他听见陛下说:“沉烟。” “嗯?”娴妃娘娘应了一声。 “我也想吃糕点。沉烟,你喂我吧。”
第38章 偏爱 书房中,陆清玄的话让夏沉烟的动作略微停住。 她看了陆清玄一眼,微妙地说:“陛下不是从来不吃这种甜糯的糕点吗?” 陆清玄说:“看见你吃得开心,我就觉得味道应该不错。” 夏沉烟:“……” 她没有理会陆清玄的请求。 陆清玄不再说什么,他执笔批阅奏章,墨香味逸散而开,与龙涎香绵长交织。 夏沉烟一边吃糕点,一边默默地观察陆清玄。 他坐姿很好看,执笔的手指修长有力,写出来的字也颜筋柳骨,矫若惊龙。 夏沉烟不知道他批复了什么内容,只是猜测他写的都是于民生有益之事。 夏沉烟吃完倒数第二块糕点,说道:“陛下。” “嗯?” 陆清玄的语气非常温和,嗓音像琴声一样动听。 夏沉烟慢吞吞地拿起最后一块糕点,递到他唇边。 陆清玄停下笔,脸上露出了一点,可以称之为惊喜的神情。 夏沉烟说:“不要吃到妾身的手指——” 陆清玄一口吃掉糕点,他听见夏沉烟的话,垂下眼睫,轻轻含了一下她的指尖。 他为什么总能一本正经地做这些事情? 夏沉烟“嗖”的一下收回手,左顾右盼。 “在找什么?” “在找能丢到陛下身上的东西。” 陆清玄忍不住笑,握住她的手:“很好吃,我帮你擦手。” “不要。”夏沉烟起身,唤宫人端盘匜进来,她净了手。 陆清玄看了她一会儿,继续批阅奏章。 夏沉烟坐在他身边,半晌不说话。 陆清玄问她:“为何这么不高兴?” “感觉被戏弄了。” 陆清玄不由低笑,他批完手上那一封奏折,说:“别生气了。” 夏沉烟面无表情。 陆清玄说:“我这里还有一张舆图,我把它送给你。” 舆图总有送完的一天。 这是最后一张,陆清玄之前迟迟不愿意给。 夏沉烟抬眼看他。 陆清玄拿起一封新的奏章,平和地说:“就在最下面的屉子里,你自己拿。” 夏沉烟顿了顿,弯腰去取。 她打开那个屉子,入目的是一张宣纸。 她把它取出来,放在桌面上展开。 陆清玄的余光瞥见,制止道:“等等——” 可是夏沉烟已经把它展开了。 宣纸上不是舆图,而是一首诗词。 “绿槐高柳咽新蝉。薰风初入弦。碧纱窗下水沉烟。棋声惊昼眠。 “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然。玉盆纤手弄清泉。琼珠碎却圆。” 字迹龙飞凤舞,宣纸边上还有印到别处的已干的墨汁。 似乎这首诗词刚被写下不久,宣纸就被人匆忙卷起来,塞进了屉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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