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文孝大喊道:“我没逼她,是她主动勾引我,她去杨柳店做妓女就能证明!” “她去杨柳店,那是黄正鸿的案子,与你无关。”李由说,然后继续道:“按我朝律法,丈夫撞见妻子被人强奸,是可以当场将人打死而不受刑罚的,陈有田得知你欺侮自己妻子后,气盛之下拿锄头去你家,也属人之常情,然而直到此时你也丝毫不知悔改,竟让四个儿子一拥而上围殴苦主,若不是下死手,也不能将人双腿都打断,所以你这是蓄意重伤,以上种种,就算判不了死罪,也足够杖一百,流放三千里了。” 这时陆璘抬眼,看到了堂下人群中站着的施菀。 丁文孝一翻慷慨陈词,让堂下围观的人纷纷喊着要将丁文孝正法,丁文孝却仍然嚣张大喊道:“我不是强奸,分明是许珍娘勾引,她去杨柳店卖也是人逼的吗?如果是这样,那嫖过她的男人不都要判成强奸了?就她那样的下贱货,我才不会去……” 陆璘知道施菀之前就担心许珍娘会不愿意告状,如今丁文孝在此污辱许珍娘名誉,对她更是刺伤,便立刻打断丁文孝道:“罪证已明,将丁文孝与其四子收监候刑,退堂!” 衙役立刻来押丁文孝入监牢,丁文孝略压低了声音朝陆璘道:“知县大人,你等着,我们东家一定会来找你的!” 陆璘不为所动地朝他道:“一百杖刑你恐怕受不了,若你知道他人犯下的罪行愿意供出,或许还能抵些罪,免几板子。” 丁文孝愣愣看着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搬出东家来他竟不怕。 而且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要他供谁?难不成还真会打他一百杖?就他这年纪,八十杖都受不了吧…… 案犯被带下去,外面看热闹的人便纷纷散去,陆璘看着施菀也在人群中离去。 这时陈有田问他:“丁文孝真能判杖一百和流放吗?” 陆璘看着他的目光,沉默半晌,肯定道:“能。” 这一刻他决定,无论后面徐家有怎样的后招,他都不会放丁文孝。 他要让安陆的百姓明白,这县衙真的是明镜高悬、沉冤昭雪的地方。 陈有田似乎从他的眼神里得到了信心,目光微微激动起来,趴在地上朝他磕了两个头,随后送他来的人走上前,艰难地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陆璘朝边上衙役吩咐道:“帮忙扶他出去。” 衙役立刻上前帮忙,此时外面人影一晃,陆璘抬眼,就见一个戴着帷帽的妇人快步往旁边而去。 那妇人戴着黑纱垂至腰间的帷帽,根本看不清面容,但陆璘却觉得她有些熟悉,而且安陆这样的县城不比京城,其实很少有贵妇人戴垂纱帷帽,毕竟不方便,就算戴了,也是乘车轿出行,不会是走路。 下一刻陆璘便想起来,这是许珍娘。 她知道了陈有田今天来告状,不愿上公堂,却又偷偷来了,而现在,她没进来看她丈夫,又会去哪里? “大人,丁文孝不愿在供状上画押,我看是等着徐家来救他。”李由过来和他说道。 陆璘从许珍娘身上回过神来,不屑道:“无妨,等不到,他也就死心了。”说完吩咐:“你亲自去监牢中盯着,交待衙役将他们好好看押,任何人不得探监。” “是。”李由道。 陆璘回到县廨内,问里面官员:“丁文孝还没有认罪,稍后我进狱中审问他,谁愿做陪审?” 按律法,审问犯人不能只有一个官员,还须有陪审,这陪审,自然最好是县丞,但除了县丞,其他主薄、县尉,或是各房典史,只要在编官吏都行。 杨钊此时回道:“陆大人,我今日下午便觉得头眼昏花,半边身子发麻,怕是有中风之兆,我得赶紧去找个大夫瞧瞧,就先回去了。” 说着没等他回答,就收了东西慌不迭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对了,那徐府的管家刚刚大概是等不了,已经走了。” 县尉黄盛也立刻说:“刚刚有衙役来报,说之前那个杨湾盗窃杀人案的嫌犯似乎回村里来祭祖了,此人潜逃外地五年,我赶紧带人去看看。”说着也慌不迭离去。 陆璘看向其他人,之前被他单独谈过话的典史低着头不吭声,陆璘正欲说话,脑中却突然想起来什么。 他知道许珍娘去做什么,她去追施菀了! 她不愿陈有田来告状,不愿在公堂上提起自己去了杨柳店的事,但今日,这些她不愿意发生的都发生了,她会怪施菀! 陆璘知道乡下的百姓纯朴起来尤其纯朴,但愤怒起来也不会客气,至少他在安陆就断过无数起因为几棵菜、一把镰刀而争执、打架,乃至全家人械斗的案子。 许珍娘若对施菀动手,施菀完全不是她对手。 他不再叫人去做陪审,转身就往县衙外走去,上了马车,立刻往雨衫巷赶。 到雨衫巷,他从马车上下来,才走近院门,就听见里面许珍娘的声音。 “你之前是怎么保证的,说不会和别人讲,说会帮我,这就是你的帮?”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被丁文孝糟蹋了,所有人都知道我在杨柳店做□□、做婊子,我男人也知道了!” “我以为你是好人,结果你是要逼我去死是不是?” …… 陆璘立刻进院门,果然就见许珍娘摘了帷帽,正指着施菀大骂。 施菀站在院中,插不上话,也不知该怎么办。 他上前道:“她不是逼你,她是在帮你,难不成你能瞒着你丈夫一辈子?” 施菀此时也解释道:“我知道是我不对,说话没算数,只是知县大人要查徐家,不能无凭无据,要有苦主去告,所以我们才……” “金水镇罗平镇那么多苦主,怎么就只挑中我们家,就因为你认识我吗?我就不该相信你!”许珍娘说着,突然冲过来猛地将施菀往后推去。 眼看施菀要被推得摔倒在地,陆璘立刻过来一把扶住她,人也被重力击得倒退了两步,随后他将施菀护在身后道:“这事是本官和你丈夫说的,也是本官让他去告官的,你要发怒,只管冲着本官来!” 外面的刘老二听到里面声音也冲了进来,看着许珍娘道:“什么人,敢动县太爷,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抓去打板子?” 许珍娘看看双目圆瞪的刘老二,又看看陆璘身上的官服,刚才对着施菀的气焰立刻就熄了大半,再也没动手,低下头嘤嘤哭起来。 陆璘朝刘老二道:“你先出去。” 刘老二只是个赶车的,刚刚却仗着陆璘的势呈了威风,觉得很有些意思,此时被陆璘赶出去有些不舍,只好看看许珍娘,出了院子。 陆璘这时上前道:“此事我的确没经过你允许,但只有这样,才有机会让徐家伏法。” “他伏法了,那我呢?我男人会休了我,会连同我和女儿一起赶出去的……”许珍娘哭道。 陆璘反问:“他为什么要休你?作为男人,是他没保护好你,没让你过安稳的日子,要不是他个性冲动易怒,也不会弄得瘫痪,让你无以为继,要去赚卖身钱。” 许珍娘看着面前的知县发愣,她在杨柳店受了太多白眼,知道自己下贱、自己不堪,再也配不上丈夫了,却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人说是她丈夫的不对,才让她走上这条路。 似乎……她也是委屈的。 而这个人,还是个当官的,是堂堂县太爷。 她不禁又哭了起来。 陆璘继续道:“他日若查清此案,我可以特批你们这些在杨柳店讨生活的女人迁居去别的镇,另分田地给你们,也能将你们贱卖给徐家的田地拿回来给你们,但前提是真的让徐家罪证确凿。 “我知道你的顾忌,可不去告、不去碰这件事就好吗?你要继续在杨柳店做到什么时候?到你女儿长大了,和你忍受同样的屈辱?” 许珍娘这时抬眼问:“真有可能将我们的田拿回来吗?” 陆璘认真道:“我会用我的官职、我的身份,去努力做这件事,徐家尚且不知,但丁文孝已经关在监牢中了,无论如何,我会将他的罪名定下来。” 许珍娘沉默许久,最后道:“如果他不认,我可以……去指认他,和他对质,就是他逼我的,他那时说我不同意他还要向我们家收九成租,我没有主动去勾引他。” 陆璘回道:“好,此案的确需要你的证词,稍后两天我会送牌票去你家中让你来写供状,你先与你丈夫一同回家去吧,这段时间别去杨柳店了。” 许珍娘点点头,没再说话,转身走了。 待她离开,陆璘转头看向施菀,道歉道:“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没想到她会来找你,你没事吧?” 施菀摇摇头。 再看他,却发现他左侧胳膊上的衣服被划破了一条口子。 “大人,你衣服……”说话间,又看到了他里衣上的血迹,这才惊觉他胳膊受了伤。 “你受伤了?”施菀说着立刻去看刚才他扶自己的地方,那里有一棵银杏树,上面为晾衣服而系了圈铁丝,铁丝的接头上面隐隐有血迹,陆璘就是被这铁丝划伤的。 陆璘看了看自己胳膊:“只是小伤,之前都没有感觉。” 施菀又过来,揭开他被划伤的衣料看了看他胳膊上的伤,说道:“伤不大,但这铁丝上有锈,怕会造成破伤风,大人随我进屋,我给大人上药。” 陆璘便随她进屋。 “大人在这儿坐一会儿。”施菀一边说着,一边去开医箱配药,陆璘坐在了屋中的凳子上,看看她,又看看这屋里的样子。 这是他第一次进这院子。 院中简洁也干净,从院门口处铺了一条青砖路到屋门口,两边都没有再铺,院子的左边只种了一棵银杏树,此时正长着新嫩的叶子;右边种了一簇金银花,枝繁叶茂,已经能见到花苞,在这簇金银花前方,还有一畦矮矮的,长着绿叶的植物。 施菀拿了药过来,陆璘问她:“你院中种的那是什么?” 施菀转头看了眼,说道:“是薄荷。” “薄荷?” 施菀继续道:“当初院子里空着,不知种什么好,我平日很少做饭,种菜也吃不了,种娇贵的花草又没时间照料,所以就随手种了株金银花和薄荷,都不用管,可以入药,也可以当茶泡来喝。” 她说完,看着陆璘伤口,犹豫一会儿,说道:“要不然,大人将外面的官服脱下来?” 随后似乎怕他误会,又很快解释道:“我怕不好上药,也怕把药弄到官服上不好洗,这破伤风不是小事,若严重起来是有可能……” 陆璘已然解了腰带,将官服脱了下来,又很快将里衣的袖子捋起来,露出胳膊。
第46章 施菀拿棉布打湿了水,给他清理伤口上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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