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菀吓了一跳,回头看向还在酒桌上的陆璘。 当初去京城,是三婶送她去的,三婶是去过陆府、见过陆璘的,虽然过了七年,但三婶再见到陆璘一定能第一眼认出来! 然后呢?三婶一定会当场指出来,并指责陆璘,随后陈家村的人都知道了,然后施家村的人也知道了,再然后也会传到县城去。 很快她就决定决不能让三婶看到陆璘。 但如果现在离开陈家村,要去渡口也是走村头那条路,正好和三婶他们撞上,除非去别的地方。 此时陆璘那一桌正好也下席了,陆璘正和老村长说话,施菀立刻跑上前去,拉了他道:“陆璘——” 急切间,她直接叫了他的名字,却也顾不得这么多,很快道:“你想去云归山吗?要不然,我们下午不看赛龙舟了,去看看云归山?” 陆璘一阵讶异:“我们吗?” 施菀点头:“是,我想起陈家村后面就有条路去云归山,就突然……想去看看,正好……可以带大人过去。” 陆璘一笑,点点头:“好。” 他如今倒是很好说话,施菀放下心来。
第53章 陆璘告别了老村长,与施菀一同绕到陈家村后面的小路,往云归山而去。 两岸稻苗茫茫一片绿,随风起伏;不时经过一片荷塘,惊起一只白鹭,那白鹭扑腾着翅膀从水中飞起来,直去天边;又路过一片野花,一群黄色或白色的蝴蝶在上面飞舞。 没多久就到山脚下,施菀在地上捡了两根树枝,将一只递给陆璘:“这山有点高,有的地方还陡,可以拿树枝撑着一些,而且路上说不定会碰到蛇。” “那我走前面。”陆璘接过树枝,走在了前面。 施菀在后面道:“我小时候常上山,大人还是在我后面吧。” 陆璘却已经往前走:“你不要觉得我考了个榜眼就觉得我是文弱书生,我骑射也很厉害的,你应该见过?” 施菀没回话,只淡淡笑了笑。 他骑射的确不错,她也的确见过,那些记忆埋藏多时,今日突然又被挖起来。 陆璘朝她伸手:“要不然,把你手上的篮子也给我?” 施菀连忙摇头:“不,大人已经帮我拿医箱了,这个我能自己拿。” 陆璘看了她一会儿,回头继续往前走。 山路的确不算平缓,走了一会儿,就不时有略为陡峭的地方,施菀爬了一会儿,竟渐渐有些体力不支。 男子终究是男子,陆璘替她背着医箱,倒还一点儿也看不出费力。 后来走到一段陡坡,她将花篮挂在了胳膊上,一手扶了一旁的树,爬了一下却没爬上去,想另一只手也扶着什么,却没找到东西。 这时陆璘在上面朝她伸出手来:“我拉你。” 施菀犹豫一会儿,用极短的时间来思考要不要拒绝。 但他们已经单独来登山了,陆璘显然是心思坦荡只为拉她,她如果计较太多,倒显得小气,徒增尴尬。 于是片刻过后,她将手放在了陆璘掌中。 陆璘拉住她,轻而易举将她拽了上去。 她急忙将手收回来。 “前面有块石头,要不然,我们去歇息一下?”陆璘说。声音和缓而轻柔,像山间的清泉。 施菀的确是累了,再爬下去也要跟不上,便点点头,同意了,两人一起去前面休息。 那一块石头并不算大,平坦的地方正好能坐两个人,施菀小心坐在边沿,刚好不至与他挨到。 山上林木葱郁,遮天蔽日,端午时节已有些热,在这山间,却比外面凉快了许多,周围不见人影,只有鸟鸣,是十分清雅惬意的时候。 陆璘微微转过头去看她,见她静静坐着,将花篮搁在脚边,拿了一只浓香的栀子,随意在手上把玩。 她今日穿着一身浅紫的半臂襦裙,在这郁郁葱葱的山林里,更显得娴静柔婉,若他从山下爬上来看到坐在石头上的她,一定觉得这是林间的仙子。 但他是与她一同上来,又一同坐在这里。 这一刻,心里好似开春的湖水,被杨柳风推开层层的波浪。恨不得此时此刻,永远停留。 “走吧,我可以继续往上爬了。”施菀说。 陆璘怎样都由她,起身道:“那走吧。” 于是两人再次往上爬。 再走一段,听到了潺潺的泉水声。 地上的路有些湿润起来,转过一道弯,就看见一道细流从山壁石缝里流下来,汇聚到一块凹陷处,再流往山下。 两人到这里捧了些水喝,随后施菀叫他等等,将竹篮里的栀子花倒出来,在旁边地上捧了些松针放进去,再将松针用水浇透,然后小心将栀子花一朵一朵摆上去。 栀子花离树这些时间,已渐渐没有最初的鲜活,用湿松针这样埋着,能保存得更久一些。 其实如果她直接拿了花回县城,泡上水,倒可以在家里放两日,但带着这些花爬山却有些不值当,陆璘见她如此认真,问她:“你很喜欢栀子花?” 施菀回答:“还好,谈不上很喜欢或是不喜欢。” 她明白陆璘的意思,解释道:“是珍娘一番心意,我不想眼睁睁看着它们几个时辰就蔫了。” 陆璘在这一刻,看到了自己骨子里的自负与傲慢。至少在刚刚,他以为她是因为很喜欢栀子花才这样,并没想过这是许珍娘送给她的。 她与她们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不是一时的同情,而是真的怜悯与尊重,并不嫌弃。 “和她们一起,你不怕……影响你名声么?”他问。 施菀将花摆好,又洒了些水在上面,提起篮子轻笑道:“我的名声也没有很好。” 在往上行的路上,陆璘一直在想她的话。 她嫁过人,又抛头露面行医,所以在某些人眼里的确不算好名声的人,比如丰子奕的母亲。 县城人偶尔提起她与丰子奕,都会流露出几分惋惜来,大概是觉得一桩好姻缘就在她身上差了那么一点点。 这还是她已然成为城中名医的情况下,在最初呢? 一个和离的单身女子行医,该有多不容易才走到今天? 她不该被丰家人嫌弃,不该让人挑挑拣拣,他们不配。 她嫁人嫁的是他,以女子之身行医是他倾慕的地方,他也有自信能作主自己的姻缘,所以单与丰子奕来比较,显然他是更合适的那一个。 到山顶时,太阳已经有些偏西。 两人先去了道观,道观不算小,但格外冷清,只有一个老道在里面,再到离道观不远处,就见到之前看到的亭子。 亭子旁边有道瀑布,不大,但也是飞流直下,秀美翩跹,如白练般飘然落下。 陆璘抬眼,就看见亭子上面写着“拾玉亭”三个字。 正准备问施菀知不知道这亭子是什么人所建,就看见亭子旁边的石壁上写着字,他便走过去看起来。 上面所书,就是这拾玉亭的来历。 八十多年前,中原大地还在战乱中,任河东路的一名御武校尉周毅因城门失守,与妻子一路南逃至云梦泽一带,却走散了,多年都不知对方音信。 后来天下一统,他能回家乡了,却依然逗留云梦泽,只盼能在此处寻到妻子下落,时隔八年,他几乎已经放弃,只是偶然间到这云归山游览,竟捡到一枚玉佩,正是他妻子的旧物。 他便在附近村子、县城内打听,又历经一年多,终于打听到妻子下落。夫妻相见,泣涕如雨,两人离开安陆前,在这山上修了座亭子,取名“拾玉亭”,用来感恩这让两人重逢的云归山。 这是一个夫妻再聚、破镜重圆的故事。 陆璘抚着上面的字,转头看施菀,却见她并不在凉亭中,而是随着石阶去了下面的水潭边,太阳正好行到山峰后,水潭边一片阴凉,她在那里洗过手,又往花篮里浇了些水,然后坐在了水潭边。 他也走过去,就着清凉的潭水洗了手,和她一起坐在水潭边。 “我看了那拾玉亭来历,倒是段佳话。”陆璘说。 施菀笑了笑:“说不定是杜撰的,大人看那道观里,后殿供着月老,在我小时候这道观比现在红火一些,有很多求姻缘的人过来,就因为这凉亭的传说,说不定这凉亭就是他们自己建的,上面的故事也是他们自己编的。” 陆璘回说:“兴许是杜撰,也兴许不是,但我是愿意相信的。” 施菀没回话,看了看被山峰挡住的太阳的方向,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快点下山回去吧,晚一些就没船了。” 陆璘看向她:“但我想,可能现在已经没船了,船家说他女儿女婿过来,太阳刚偏西他就撑最后一趟。” 施菀满脸惊愕,她才想起这回事。 所以……就算现在飞下山去,也赶不上了。 愣神半晌,她才忍不住问陆璘:“大人既然知道,怎么没有提醒我,我们上山路上该快一点的……” 不,他们就不该上山来,但她忘了。 陆璘也沉默一下,随后才回答:“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 于是两人沉默了许久。 陆璘看着施菀,施菀看看天空,又看看下山的方向,显然有些着急。 陈家村的人一定也有人家有船,就算没有普通船也有龙舟,真要回去,找他们帮忙撑船回去也行,但就是太麻烦人了,而且三婶说不定还没回去,她不敢冒这个险。 “等一下我们下山,去找陈家村的人借宿?”她又想了想,问陆璘的意思。 陆璘回答:“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他们?” 施菀就是这样一问,其实她也觉得太麻烦。 首先她就不知道找谁借宿,陆璘这个身份就更不知道找谁了。庄稼人不像城里的大户人家,他们从来就没有客房,也很少有多余的房间,甚至可能连多的铺盖都没有,两人真去了,人家当然会想尽一切办法来让他们睡,但他们自己肯定是睡不好的,说不定就要去睡地上。 这时陆璘说:“我刚看这道观后面倒像是有厢房的样子,要不然去问问能不能出些钱借宿?当然,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 他问着,定定看向她。 施菀连忙回答:“大人说的哪里的话,我对大人哪有什么信得过信不过的话……” 说完她才意识到,难道她就同意这样了吗? 孤男寡女,留宿人家只有一个老道的道观? 这事让她和任何人都不可能,但偏偏这个人是陆璘,还是他主动提出来的。 他们是曾经的夫妻,这种男女大防,似乎在意也行,不在意也行,而显然,他大概是不在意的,他不在意,她在意,竟显得自作多情。 她还是想下山去,但下了山也不知道去哪里。 就在她心里百转千回时,陆璘已经往凉亭上面走去:“我去道观里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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