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们一齐道:“是。” 看着他们,陆璘心中涌起一隐忧,先看一眼施菀,随后朝众人道:“若此病能传染,又可能致死,诸位大夫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危。” 此话一出,大夫们皆是惊出一身冷汗。 要真有新的疫病,那么多人来寻医问药,大夫岂不是最容易染上疫病的一部分人? 众人带着凝重与忐忑离去,施菀也与一行人一同离去。 短短五天,事情便急转直下,因为城中病死的人突然就增多了。 连普通百姓都已感觉到不对劲,开始恐慌起来。 直面病人的药铺则更心惊胆战,大夫已将那些发烧咳嗽之余会寒战、会全身骨头痛、以及恶心呕吐的人单独分出来诊治,最后发现这些人果然服药不见效,且大部分病情会迅速恶化,最后相继离世。 县衙迅速将此事上报德安府,德安府又迅速禀报江陵府。 与此同时,云梦县传来消息,云梦发现不明瘟疫,城中几乎有三成百姓染病,棺材铺的棺材都被买空,药铺关门不接诊,县衙官员闭门不出,几乎沦为疫城。 等到江陵府回信说会派大夫与官员来安陆县查看时,安陆县情况已经愈发严重起来,大药铺馨济堂闭馆了,因为周大夫也病了。 陆璘再次召集之前那多名大夫,问对应之策。 周大夫没来,又因县城本就是人心惶惶,大夫们的样子和上次截然不同,一个个安静坐着,屏气凝声,不知是怕说错话,还是怕别的。 陆璘问:“当务之急,有两件事,第一件,是尽快找到良方,救治病人;第二件,是想到办法,怎么防止新的人被传染,诸位若有想法,可畅所欲言。” 方掌柜很快道:“关于治病良方,我已和铺中大夫彻夜翻查医书,一定尽快找到答案;关于防止疫病蔓延,我想它和秋疫是一样的,会以口沫传染,所以要告诫城中百姓,勿与病人离太近,勿与病人同桌吃饭。” 另一人说:“也可告诫百姓,不要去病人家中走动,而确认患病的,则要警告他们,须闭门不出。” “听说云梦县已是半座死城了,县城门口要设关卡,严禁云梦县人进城来。” …… 李由将这些话一一记下。 到后面,大部分人都说过,陆璘有意无意看向施菀,施菀缓声道:“我觉得……这病似乎不是马上就有病症的,而会安然度过五六天才开始发烧、咳嗽,我想……若有一个人看着是好的,但其实已染病,这种情况下,他会传染给别人么?” 这话一出,一时间鸦雀无声。 如果是这样,那可以说,在场所有人都有可能已经染病。 如果他还能传染给别人…… 所有人都不敢说话了,仿佛一开口就会被传染。 陆璘只是问:“还有吗?” 片刻,没人说话,他便道:“以上这些,我会与县衙其他官员商讨,最后作出决策,以防止疫病蔓延。而同时我想征召几名大夫,专程研治药方,可有人愿意?”
第81章 场上仍是沉默。 大夫们明白,研究药方,就要研究病症,研究病症,就要看病患,现在药铺已经不接诊疑似新疫病的人了,性命攸关的事,哪怕是知县亲自发话,也没人敢这么大胆。 陆璘看了一眼方掌柜,但方掌柜坐在椅子上,置在右腿上的手不住地摩挲,显示出他内心的犹豫与焦灼,但他始终没吭声,也没敢看陆璘。 这种时候他站出来,便理所当然会成为县城医药行的领头人,官府也会全力支持他成为下一任会长,但这一切却是用命去换的。 周继已经倒下了,据说高烧不退,药石罔效,谁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撑下来,方掌柜不愿去冒这个险。 方掌柜都不开口,其他人更不会开口。他那么想做行会会长,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也不作回应,可见心中对疫病的惧惮。 施菀也有犹豫,但在见方掌柜迟迟不表态后,起身道:“不知大人对这征召的大夫有没有要求,如果可以的话,我加入。” 所有人都看向她,陆璘也将目光从方掌柜身上移开,投到她身上。 这是他最怕的结果。 他希望有人回应,也会想尽办法来促成此事,却不愿回应的是她。 可内心似乎也能预料到,以她的禀性,一定会加入。 陆璘说道:“与疫病相关,既是重中之重,又时间紧迫,恐怕会比在药铺坐诊劳累许多,施大夫能受得了么?” 施菀回道:“若说扛搬重物,我确实力气小一些,但若只是大夫能做的事,我都能做,不会受不了。” 话到这里,没有任何道理不让她加入。 陆璘心中无奈,但也了然:她若不加入,便不是她了。 “第一名大夫,施菀大夫。”陆璘说,算是应允。 施菀坐下,但依然没有第二个人请命。 陆璘便接着道:“若瘟疫被控制下来,县衙会给这几名大夫送金字招牌,由本府亲自题字。以及免三年人丁税,若有田亩则减免一年田亩税,有药铺则减免半年商税,有其他举荐名额,也有优先权。最终看诸位付出多少,或许也会加其他优待。” 终于又有人起身,称愿意加入。 不管是为名为利,还是真心想出一分力,总算召集了七八位大夫。 方掌柜始终没有开口。最初是犹豫之后不敢,后来则是自持身份,不能了。 施菀已经做了第一人,知县又许以重利,这时候再加入,以他的身份来说显得太逐利太小气了,倒不如硬撑到底,维持自己的立场。 最后陆璘也没逼他,而是看着那起身的几人道:“从今日起,你们便搬到县衙后面偏舍,一同研治治疗瘟疫之法,以施大夫为领头大夫。” 事已至此,他再纠结也没用,还不如给她应有的名头与身份,这是她该得的。 一众男大夫,要以一个年轻女大夫为首,说出去似乎有些不像样,但奈何施菀的医术的确是最好的,还是第一个请命的,实至名归。 大夫离去时,陆璘有心将施菀单独留下来说几句话,这在名分上也不是不能,但他想了想,终究是忍住了。 她不可能改变主意,如今的安陆需要像她这样的大夫,作为知县,他不能冠冕堂皇希望别人能舍生忘死救治病人,却独独将自己最关心的人留下,所以他只能在心里祈祷她注意自身安危,不要让疫病染到她自己身上。 疫病也别再夺走更多百姓的生命了,每一个死去的人,何尝不是被人担心牵挂着? 当日下午,县城各道口子便被官兵设关卡,普通人不许随意进出;官府下发告示,严禁酒楼饭馆开业,普通百姓走街串巷等等。 施菀则与其余几位大夫第二天一早就到了县衙,于偏舍内组建起一个疫药房,专程研治新方。 确认染上瘟疫的人,被安置在了官府的空置粮仓内,统一服药照看。 疫药房几名大夫都没治过瘟疫,三十多年前安陆的确因为大水发过一次瘟疫,但症状与这一次又不像,而且当时官府唯一做的就是将染上疫病的人全都抓起来,扔进一处山谷内严加看守,任其自生自灭,并没有想办法阻止,也没有让大夫去研治药方,所以哪怕年老一些的大夫对怎么治瘟疫也一筹莫展。 有关瘟疫的医书也是少之又少,那本《疫论》被施菀翻了无数遍,仍不知该从什么方向入手。 与此同时,城中百姓还在死去,几乎家家门口被摆上了棺材,但因县衙严令举办葬礼,所以这些棺材就如此摆在门外。 传说中云梦县的状况,仿佛就要在安陆县城第二次出现。 就在最为难时,江陵府的官员来了,来检视安陆县的情况,与官员一起来的,还有个据说是医药世家出来游历江河的大夫,主动请命过来。 听到这消息,一旁杨钊立刻朝陆璘道:“如今吉庆楼已经关门歇业了,是特许他们开门,还是到大人府上去宴请巡检官?” 陆璘看了他一眼,冷声道:“瘟疫爆发以来,我向江陵府一连递了三封文书,请求调拨经费,如今还要我请吃酒席?经费不来,我自要上疏弹劾江陵府!” 杨钊立刻蔫了气,讪讪道:“陆大人说的是。” 待他离开,李由到陆璘面前轻声道:“虽说安陆现在是用钱之时,但上面巡检官下来,让他高兴了兴许也更好拿经费一些,对方若不是这种人,自然也会拒绝,但总归是礼多人不怪,大人要不再想想?” 陆璘回道:“我知道,但我不需要,至少在安陆还不需要。他若想吃拿卡要,我和他说我已经写信去京城了,江陵府办不了的事,我让政事堂那几位丞相尚书去办。” 李由一时无言以对。 他忘了,这位爷是有后台的。别人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江陵府不高兴,一个县衙便要被逼死,但大人不同,他不高兴,可以直达天听。 巡检官过来,陆璘出门去迎接,没有备酒宴替这一行人接风洗尘,只请他们到县廨坐一坐,吃顿便饭。 以往县衙的饭菜还不错,但如今瘟疫横行,城中一棵菜一粒米都来之不易,虽是便饭,却也有荤有素,比县衙前几日吃的好得多。 那巡检官看了饭菜,朝陆璘笑道:“这都是咱们云梦泽本地的菜式呢,陆大人从京城过来,可还吃得惯?” 陆璘回道:“云梦泽乃鱼米之乡,菜品丰富,哪里有吃不惯的。” 说完,又很快叹声道:“可惜如今正是秋收之时,这一场瘟疫过来,到年底还不知是什么情形。” 巡检官笑道:“有陆大人坐镇,不会有差池的。倒是陆大人,听闻大人上月刚遇刺,伤未好全便又出来治理瘟疫,实在是忧国奉公,让我等好生佩服。” “没办法,实在是这瘟疫来得太快,又太急。”陆璘顺势和巡检官说了当前县城的情况,算是提醒他眼下最重要的事,巡检管点点头,道:“听来倒的确严重,明日便有劳大人将瘟疫有关卷册整理好,我赶紧细细看看,陆大人放心,我知道安陆县艰难,陆大人不易,到了江陵府,我一定会向着陆大人说话的。” 陆璘此时已明了这巡检官的为人,心中不屑,并未回话。 这巡检官喝了一口酒,又道:“听说安陆的白玉泉酒不错,陆大人没尝尝么?” 陆璘虽不怕他,却也并不想作出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所以这顿便饭也让人备了酒,因为没特地交待,下面人便随便备了壶烧酒,可见这巡检官并不喜欢。 陆璘心下泛冷,语气也比之前更凉薄了几分,只回道:“尝过,确实不错,可惜以如今安陆的模样,莫说白玉泉酒,就是像桌上这普通烧酒,都难弄到了。” 其实因为瘟疫,县衙里忙得很,他甚至都没时间陪这顿饭,若不是为了江陵府调拨经费物资,他才懒得与这人寒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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