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思源吃了苦头,出来还是镇国公世子,隋瑛吃了苦头,往后照样嫁入王公贵族,你呢?”江绘慈气的微颤手指,“你知不知道,你受杖刑的事儿已经传开了?说你受不住杖刑晕过去,被那位新来的大理寺司直抱回了他的房间!” 冯嘉幼解释:“女儿是中了毒,当时情况危急……” 江绘慈打断:“还有传的更离谱的,说被几板子打到吐血,必定是除衣用的刑,说你是光溜溜被那位谢司直抱回他房间里去的!” 呵,冯嘉幼被气到发笑,不过才一下午的时候,满京城都知道了,这其中无人推波助澜她是不信的。 不知是裴砚昭干的,还是那几个素来与她不和的死丫头! “清者自清。”冯嘉幼才不管。 “你清什么?你是没被打板子?还是没有当众被男人抱回房间里去?”江绘慈骂她,“不要和我说什么情况危急,你若在家中老实待着,不出去逞英雄,能给别人构陷你的机会?” 夜幕降临,廊下早已燃起灯笼,冯嘉幼眼底的光芒却在逐渐暗淡。 她想解释自己中毒和逞英雄无关,却料想母亲会说:若非你自己不检点,与沈时行私相授受,会遭人下毒? 母亲厉害得很,总有办法从她身上找出错误,非得让她相信自己遭遇的所有不幸,全是自作自受。 真可笑,她怎么会以为母亲是回来安慰她的? 自从去清修之后,从小到大不是都对她漠不关心的吗? 数一数,在此之前母亲一共从庵堂回来过两次。第一次是爷爷病逝,母亲作为儿媳回来操办丧事。 第二次便是她及笄当晚,因与沈时行结伴郊游一事传的沸沸扬扬,母亲回来教训她。 那天她被裴砚昭欺辱,受尽惊吓和委屈,眼泪止不住的流,很想扑进母亲怀里哭诉。母亲却只说她这副哭哭啼啼的样子成何体统,毫无大家闺秀的模样。 这才几年,她就将这些忘记了? 江绘慈见她仍倔强着不肯认错,痛心疾首:“我一直以为你早慧,不必我操心,如今却落得个声名狼藉,哪天你父亲回来,定会训斥我教女无方!” 冯嘉幼紧抠门框,想讥讽一句“别担心,他回不来了!” 知道不应该,但一直以来,她内心总有几分憎恨父亲。从未给过她关爱也就罢了,还抢走了母亲的全部心思。 “女儿知错了。”冯嘉幼心灰意冷,深谙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不去顶撞她。 母亲虽没给她几分疼爱,却给了她许多银钱。 她往前蹒跚几步,缓缓跪下认错,“女儿往后一定谨言慎行。” 无论她是不是发自内心,江绘慈都觉得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不再像之前那般咄咄逼人。 冯嘉幼跪着听了会儿训,江绘慈又问了她一些关于“谢司直”的事情。 随后她被管家和嬷嬷拉了起来,江绘慈也没拦,容她回房间先歇着。 等回到自己房中,冯嘉幼侧坐在镜前,凝望铜镜中略显憔悴的自己。 “小姐……”珊瑚替她委屈,想着安慰她几句又不知该说什么,“这次是夫人过分了。” “其实爷爷也有责任。”冯嘉幼托着腮,手指轻轻点着镜子里自己小巧挺翘的鼻尖,“他总嫌弃我娘是满身铜臭的商户女,我娘受了爷爷、也受这世俗影响,总认为自己配不上爹爹。我骨子里怎么烂都无妨,名声上必须过得去,不然她怕旁人戳她脊梁骨,说是她这商户女,脏了清流冯家的血液。” 所以说,人真的不能用情太深,容易迷失自我。母亲活脱脱就是个列子。 最好就不要动什么感情,省的害人害己。 珊瑚默然。 “其实也挺好的。”冯嘉幼又笑起来。 珊瑚不明所以:“哪里好?” 冯嘉幼说:“像谢司直这种十六岁考上举人,在保宁府颇有名气的才子 ,一看就是我母亲会喜欢的女婿人选,和我爹比较像。” 她父亲十八岁中的探花,谢揽若不是伤了手,指不定也一样。 为他惋惜的同时,冯嘉幼也为自己庆幸,他若一路顺畅,早教人榜下捉婿给捉走了。 “就为了那些流言,夫人便要将您许配给谢司直?”珊瑚更惊讶小姐竟打算逆来顺受?这不像她啊。 换做旁人冯嘉幼当然不肯,谢揽不同,她早就暗戳戳的想对他下手,混个一品夫人当一当。 尤其是陪着他一步步从谷底攀上高位,那是何等的成就感。 冯嘉幼有着自己的理想,也是她爷爷一直在做的事情:改革法制,重修法典。 大魏立国已有两百年,许多制度早已不合时宜,旁的领域她不懂,只知这法制早该大动了。 可惜家中没人在朝为官之后,冯嘉幼重修的法典无人负责推行。 小皇帝今年才五岁,进宫当个宠妃是没指望了。 朝中有能力办这事儿的,一个是司礼监掌印大太监,一个是位七十多岁走路都快需要人搀扶的老首辅。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让她预知到了未来的首辅,风华正茂的,没准儿正是上天的启示呢。 这样一想,冯嘉幼忽就没了先前那诸多顾虑,眼眸中原本灭掉的光腾地又燃起来,且比先前烧的更旺。 “我睡会儿。”她双手撑着妆台起身,脱去外衣趴在床上,想尽早将身体养好。 珊瑚退出房间,不一会儿又跑回来贴着房门悄声问:“小姐,您睡着了没?” 冯嘉幼满腹心事,哪里睡得着:“又怎么了?” 珊瑚推门进来:“谢司直来咱们府上了。” 冯嘉幼立马从棉枕里抬起脸:“这么快?” 母亲也未免太雷厉风行了吧? “是他自己找来的,说有事儿见您,被夫人给拦住了。夫人和他说起今日当众将您从马车抱回房间一事,以为他是来道歉的,结果他说一句‘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夫人恼了。” 冯嘉幼赶紧从床铺下来,谢揽今儿也忙了一天,初来京城又没有小圈子,他估摸着都不知道如今已经流言四起。 她想去前院瞧瞧,又觉着不妥,吩咐珊瑚去偷听。 珊瑚听完回来:“他与夫人聊得很不愉快。” “正常。”她母亲的性子是比较直的,定是将流言告诉了他,再问他有何打算。 谢揽似乎不太拘小节,两人能说到一起去才见鬼了。 “他们都聊了什么?” 珊瑚复述一遍。 冯嘉幼认真听着,不辩神色。 “最后谢司直一再要求见您,夫人说此时你二人不方便见面,将他赶出去了。” “他有急事找我,不会轻易离开,应就在门外不远。”冯嘉幼走到书案前,取了张宣纸,在纸上写写画画,“珊瑚,你出去送个信……” * 并不是信,是一张地图,冯府的地形图。 冯府在江绘慈嫁进来后曾扩建过两次,据说原先的府邸太小,放不下她的嫁妆。 扩建用地,全是买下来的邻居宅院,有些邻居不肯出售也没办法,只能绕开,因此冯府的格局并不方正。 谢揽围着外墙走,认真寻找被冯嘉幼以朱砂笔圈起来的一个小红点。 七拐八拐的越走越黑。 当拐过最后一个弯儿,他立刻瞧见那被标注了小红点的墙头上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像极了黑夜里紧盯猎物的捕猎者。 谢揽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冯小姐。” 墙后许是有个高凳,冯嘉幼身量不矮,踩着凳子,脑袋刚好探出墙头。 谢揽着急见她,真见到了,一时间竟迈不开腿上前。 他还迷惘于方才冯夫人的一番话,冯夫人一直问他蜀中家里如何如何,害他还以为自己被识破了。 末了冯夫人又说起冯府,以及她娘家的雄厚财力,说冯府如今在官场虽无一席之地,但仍能为他提供一些支持等等。 聊了半天他才反应过来,这位冯夫人是在探他的口风,想将冯嘉幼许配给他。 “过来呀。”冯嘉幼朝他招手。 谢揽收起那张地图,走上前,距离她五六尺远时停下来,这个距离与她对视正合适。 而且巷子黑,距离远点,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神情,能避免许多尴尬。 “冯小姐,实在对不起。我当时真以为是你毒发,没有想太多。”谢揽不知是余毒,见她命在旦夕,才忙着抱回自己房里去,想尽快让松烟诊治,看能不能救她一命,“我没料到会传的这样离谱。” 是真离谱,而且口传速度也未免太快,大漠的风吹起来都没这样快。 “我知道您是为了救我。”冯嘉幼说正事儿,“您着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线索?” 谢揽收起分散的思绪:“我是想来问问你,最近一段时间是否见过一个左脚有些跛的男人,约莫四十几岁,右眼带着眼罩,也或许没带,但他那只眼睛是瞎的。” 冯嘉幼仔细在脑海中搜索。特征如此明显,见过的话她不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摇摇头:“不记得。” 谢揽稍稍松了口气。 “和下毒之人有关?” “还不确定,但你稍后注意一些,若见到我描述之人,务必要小心。”谢揽央求,“不急迫的情况下,希望你先通知我,不要惊动其他人。” 若真是他二师父,要处罚也是带回黑水城交给他爹,不能落于官府手中。 冯嘉幼说“好”,以为他是想捞这份功。 谢揽又说:“你莫怕,此人手段颇多,但武功一般。” “嗯。”冯嘉幼乖巧的点点头。 正事儿说完,谢揽陷入沉默,她还在墙头露出脑袋,他转身走了似乎不太合适。 他与她昨日才认识,总共也没说过几句话,莫名其妙就被捆绑在一起,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谢揽忍不住问:“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你真无妨?” 北地没有太多讲究,但他也知道名声这玩意儿对中原女子、尤其类似冯嘉幼这种闺秀是一副沉重的枷锁。 冯嘉幼道:“我说我有事又如何?您不是都对同我母亲讲过了,暂时没有成婚的打算?” 这是事实,谢揽回的直接:“确实没有。” 冯嘉幼挑眉,也不知他是真没有成婚的打算,还是没有与她成婚的打算。 预知梦里不曾提过,她不知未来的首辅夫人究竟是谁,但不论男人女人,有几个不想攀高枝的,尤其是在官场这种势利场所。 她委屈地说:“那我唯有去城外的庵堂里当姑子了。” 谢揽眼皮儿跳了几下:“我看冯小姐也是不拘小节之人,怎么会?” 为救朋友抛头露面挨板子,去哪儿都落落大方的,会困扰于流言,去当尼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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