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嘉幼长吁短叹:“我是不在意名声,可我母亲在意呀。” 谢揽难以置信:“即使她是错的,你也要听?” 冯嘉幼悲苦道:“我自小丧父,是母亲辛苦将我拉扯大,我是不会忤逆母亲的。不如就去母亲清修的静慈庵当姑子吧,正好侍奉她,尽尽孝心。” 谢揽听罢一言不发,冯嘉幼见他下颚线紧绷,颇为紧张的模样,“噗嗤”笑出声:“逗你玩儿呢,还当真了?” “有些玩笑开不得。”谢揽险些信以为真,一时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冯嘉幼:“我口味刁的很,最不喜欢吃素,让我整日吃素还不如让我去死,母亲非让我去当姑子的话,我直接去投湖。” 谢揽:“……” “不信?”冯嘉幼双臂伏在墙头,竟翻出大半个身子,像是要去附近找个湖跳。 “哎!小心。”谢揽见她趔趔趄趄,怕她掉下去,忙走到墙根底下,仰头看她的目光无奈极了,“冯小姐,你不要再戏弄我了。” 才刚认识两天,他并不是很了解她,不知她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流言虽离谱,他确实有错,就不得不担着这份心。 谢揽隐约有种感觉,冯嘉幼不在意这些流言,却有心借流言与他拉近关系。毕竟他是她仰慕多年的“谢才子”。 可他仅仅是个冒牌货,迟早会离开京城。 何况他还是大魏朝廷檄文中的贼匪首领,沈时行口中可比肩南疆祸乱十二载的心腹大患。 真让她知晓自己的身份,她肯定跑的比谁都快。 和他牵扯上关系,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 你信我,这样的流言不会困扰你太久。”事成之后谢揽决定死遁,他“死”了之后,流言也该慢慢散去,“天色已晚,我要回衙门了。冯小姐千万记得那个瞎眼跛子。” “好的。”冯嘉幼也不留他,自己先从墙头下去。 她落地时不知怎么了,“啊!”的一声惨叫。 “冯小姐?”谢揽没有半分迟疑,足尖点地便一跃而起。 当视线可以扫到院内那一刹,他旋即知道自己上当了! 难怪冯嘉幼画了地图选定此处,原来墙壁背后是一片大池塘,仅两侧有路,以及冯嘉幼脚下的一块儿圆形石台。 冯嘉幼此刻正拿着一柄伞蹲在石台上,等着他跳进池塘里。 谢揽当然躲得过去,可以回收力量落在墙头上,也可以直接飞过池塘。 但以他义兄的武功肯定躲不了。 比他义兄再高强几倍,应该也躲不了。 不知道冯嘉幼是不是在试探他,谢揽不躲,任由自己掉进池塘里。 “噗通”一声,溅起一大蓬水,被冯嘉幼拿伞挡了回去。 水不算深,恰好没过谢揽的胸口,他站直了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你做什么?” 冯嘉幼合拢伞站起身,此时才将冷意写在脸上:“你不娶就不娶,何必羞辱我冯家?” “我何时羞辱你们家了?”谢揽被她戏耍,原本没有生气,他以为是那些流言的缘故,自己有错,认了。但羞辱一词从何说起? “你对我母亲说什么了?”冯嘉幼质问,“你说你配不上我,你官位低微,更无心官场,身上银钱不多,穷困潦倒,尤其是相貌最不般配,一个是山上雪,一个是地下泥。” 两人明明郎才女貌,为何这样说?她母亲当即觉得他指的不是相貌,而是瞧不起冯家,就问谁是地上泥。 他回答是他自己。 母亲冷笑着问他多久没照过镜子了。 他说自己从来不照镜子,哪怕掉水里都不会看一眼自己的倒影。 将她母亲气的不轻,没见过这么睁着眼睛说瞎话还理直气壮的。 “哪里有错?”谢揽认真对待此事,不惜忍痛自揭伤疤,怎么就成了羞辱了冯家?简直莫名其妙。
第9章 二叔. 如今泡在水里,谢揽倏然反应过来。 大抵是因为对冯夫人说了自己落入水中都不会去看倒影,她才设计这一出,让他掉进池塘中。 谢揽当真没有说假话。 松烟认为的不错,北地人相貌粗犷,他因眉清目秀,皮肤过于白皙时常被三师父嘲笑,令他对容貌不太自信。 但真正的心结是在他六岁那年,因为贪玩偷跑出城,落入北戎军手中。 幸好五师父追来将他救下,面对追兵,他被五师父打扮成女孩子,混在游民里离开。 五师父则惨死于北戎军手中。 回到黑水城之后,他爹并未严厉斥责,只命令他维持住逃回来时的模样,扎辫子,穿裙子,涂胭脂,为他五叔守丧三年。 从此以后,谢揽再没有一时一刻松懈,专研武学,修习兵法,誓要灭掉北戎。 他也不再看镜子和倒影,怕再看到自己梳辫子涂胭脂的模样,想起他是怎么害死五师父的。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没有羞辱你冯家的意思。”谢揽趟着水,一路走到墙边,在冯嘉幼身边停下,侧目觑她一眼,“你是不是山上雪我不知,但我的确是地下泥,丑陋的很。” 说完,他跃出水面,翻过院墙。 冯嘉幼仿佛被他那一眼摄住了魂魄,心口怦怦直跳。 不像心动,是恐惧。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谢揽一双眼睛清亮得很,但刚才似乎充斥着戾气。 她想,或许是真误会他了。 冯嘉幼原地失神片刻,沿着小路往回走。虽不知原因,但自己好像触痛了他某根神经。 需不需要道歉?会不会火上浇油? 她正举棋不定,忽地瞧见垂花门处被月光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有人躲在那儿? 这院子附近没人住,只有白天来打扫的家仆,而且她还派了珊瑚守着来此的路。 “谢揽,你快回来!”不管怎么样,她先大喊! 谢揽落到巷子里后,整理着湿透的衣服,走路之时,浑身上下都在滴滴答答。 尚未拐出这条巷子,又听见她着急的呼喊。 他理也不理,一晚上被她戏弄几次,再回去他就是个傻子。 “噗通——!” 这声音……应是冯嘉幼落水了! 谢揽疑惑着停住脚步,她没必要为了戏弄自己,跳进寒冷的池水里吧? 仅思考一瞬,他转身疾跑两步,飞身落在墙头上。 只见水纹涟漪处,冯嘉幼浮出水面,指着垂花门:“他跑了!快追!” 谢揽瞳孔紧缩,没有追上去,他避开冯嘉幼的视线,沿着墙头飞跃上屋顶,再飞跃上更高的屋顶。 冯嘉幼的目光从垂花门收回来,不过眨眼间,就不见他人了。 “喂!我说真的,没有骗你!”冯嘉幼以为他又走了,朝着院墙大喊。 没人搭理她。 心道这也算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冯嘉幼只能先游到池塘边,料想那贼人被惊到之后,一时半会儿不会来了。 当然也可能不是贼人,只是一个想过来看热闹的家仆。 冯嘉幼上岸后,被冷风一吹,弯腰打了个喷嚏。 刚直起身子,谢揽从旁边的房顶跳下来,落在她身边,惊的她脚下一滑。 眼瞅着要摔倒,谢揽伸手想拦她的腰,却见她不倒翁般趔趄了几下又站稳了。 谢揽不着痕迹的收回手臂,背在身后,稍退几步,拉开距离。 惊魂未定的冯嘉幼抚着胸口,暗道还好自己小时候也有练过两下子,不然这披头散发的摔在地上,实在丢人。 想起之前惹了谢揽生气,她声音软软的:“我真的没骗你,垂花门那真有人。被我发现以后,他跑了,可惜我没看清他的模样。” “嗯。”谢揽方才站在高处一览无余。 “你不去追?”冯嘉幼见他脸色比之前落水时还难看。 谢揽道:“不会是下毒的凶手,他那么谨慎,怎么会露面,还被你发现。” 冯嘉幼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 谢揽问:“你既没看到他,谁将你推下水的?” 冯嘉幼又打了个喷嚏:“我自己跳下去的,你说他武功不高,还是个跛子,我跳水里更安全,可以拖延一些时间。而且怕你不来,跳出水花喊你来。” 真有你的,谢揽不知是夸是贬:“我走了,你的侍女过来了。” 他俩现在都是湿哒哒的模样,再被人瞧见,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好。”冯嘉幼也要赶紧回房去换衣服。 * 谢揽回到大理寺,脱去湿衣服,又洗了个澡。 松烟在旁抱怨:“两件官袍都洗了,三套常服刚穿的一晚上又湿了,咱们可没钱买新衣。” 谢揽不搭理他,走去床边,一伸手将床板整个掀开。 床板下的暗阁里藏着他的宝物,有夜行衣和面具,还有他的几件趁手兵刃。 一件是他惯用的苗刀,虽比剑还窄细,却比剑长太多,不适合夜行携带。 他挑选一柄靴刀。 “怎么还带刀?”松烟原以为他要去架格库,但非必要他是不用刀的。 谢揽表情严肃:“我要去抓二叔。” 他在屋顶看到方峦跑进一个荒废的院子里,推门进入一间屋子,“旁人不知是我,二叔知道,他不可能在我刚离开就去惊动冯嘉幼,他在故意引我,估计是想和我聊聊。” “二爷来京城了?”松烟惊讶。 “他还在滥杀!”谢揽真庆幸廖贞贞不是死于毒,而冯嘉幼福大命大。 松烟展开双臂挡住他的去路:“既然是二爷,您拿什么刀?还是拿鞭子吧?” 谢揽一把推开他:“我有分寸!” 松烟转一圈又绕到他面前:“可别!换做其他几位寨主,您拿什么兵刃都行,但若是二爷,这刀子最后肯定捅在您身上!” 二爷是他们十八寨的军师,脑子和嘴巴厉害的很。 而少主和二爷情同父子,最听二爷的话。平时二爷让他往东走,绝对不会往西挪一步。 谢揽攥紧拳头:“这次我不会由着他!” 谁滥杀他都不会如此气愤。 北戎军酷爱残忍虐杀,谢揽曾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是以更残忍的手段虐杀过他们,二师父为此与他动过大怒。 那些训斥他听进去了,照着做了,难道都是假的? “少主……”松烟还想拦。 “滚一边去!” 谢揽带刀离开。 …… 躲开人,谢揽穿着夜行衣潜入冯府。凭借印象来到方峦进入的房间,小声敲了敲门,房内无人答应。 他警戒着推门入内,发现这屋子许久无人居住了,落了一层灰。 他凭着灰上的脚印,来到一面墙壁前,墙上有盏熄灭的铜灯。 谢揽扭动那盏灯,书架后方有一块儿石板开始缓慢下沉,是一道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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