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晚听他讲明利害,长篇大论,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没了。 她第一次对棋路表现性格这一观点产生了一些怀疑。 徐宗献这人下棋有多杀伐决断,于感情上就有多迟钝,多被动。 但李青晚依然耐着性子听他说话,不插嘴,也不反驳,一副乖巧的模样。 被她一双含情眼紧盯着,徐宗献渐渐说不下去了。 摩挲许久,他将棋子又扔回棋盒里,无奈道:“好了,我不和你争了,我认输。” ………… 盛景书院内。 郑夫子正和岳蒙提起徐宗献,原因是有学生密告他在棋馆赌钱:“山长,您念他家境贫寒,免了他的束脩,他却做出这等有辱书院门风之事……” “一局十文钱,添个彩头罢了,算不得赌。”岳蒙笑道,“从前我与江浙一位富商对弈,还曾赢过他一栋价值千金的宅院。” “这岂能相提并论?”郑夫子蹙眉,试探着道,“我发现,您似乎一直对徐宗献颇为照顾。” 若不然,他直接便能将徐宗献给赶出书院,不必来请示山长。 岳蒙不否认:“若无意外,明年三甲,他应有一席之地。这不算什么,更难能可贵的是他胸怀相才,往后便是内阁首辅,也有资格争上一争。” 郑夫子实在惊讶,他看这徐宗献整日里独来独往,成绩虽不俗,但也不算太拔尖,而且为人处世,实在称不上端正。 瞧着温和无害,骨子里却不服管教,不守礼法。 “如今这个世道,能守得自身端正之人,扶不得这天下端正。”岳蒙抬头望一眼天际,乌云压顶,暴雨将至,“非常时期,本就唯有非常人,以非常手段,才有机会驱散黑暗,力挽狂澜。” 郑夫子叹了口气,知道山长这满面愁容,是又想起来半年前那些个死谏的文臣,其中也有他的得意门生。 岳蒙道:“徐宗献并不是心术不正之人,他只是太有主见,有自己一套行事准则,只守自己的规矩罢了,不必管他,也管不了他。” 郑夫子自然不再追究,又问:“那除了他之外,不知咱们书院这一代,您还看好谁?” 岳蒙不假思索:“傅□。” 郑夫子附和点头,他也极为看好傅□,此子实在聪颖到令他惊叹的地步。 岂料岳蒙话锋一转:“可惜啊,他与徐宗献刚好相反,胸无沟壑,立场不坚……感性超越原则之人,不适合官场争锋,在权臣背后当个饮酒赏月的谋士,倒是挺适合他……” 郑夫子笑了:“那真巧了,岳繁是个心眼不多的,往后傅□恰好能帮扶他。” 岳蒙沉默片刻:“岳繁不能做官。” ………… “大魏的驸马不能做官,我若是娶了永娴公主……” 岳府花园内,翁繁正拉着傅□给他出主意,“原本我已经下定决心,如今奸佞当道,民不聊生,我很想尽一份力,只能辜负公主的情意。可现在义父也希望我去做这个驸马爷……阉党一直对咱们书院虎视眈眈,义父岌岌可危,我若做了驸马,便给义父多了一层保障,从而能够庇护更多的学子……” 傅□默默听着,翁繁在外人面前姓岳,是山长的亲儿子。 但傅□知道他们兄妹俩都姓翁,来自南疆贵族,是山长接受好友托孤,才收养在膝下。 因为翁家兄妹的父亲去世之前,他们一家三口隐居在京城一条平民巷子里,和傅□是邻居。 两个小男孩儿年纪相当,从小一起长大。 傅□年幼丧父,母亲是个凡事只懂忍让的绣娘。 他因体弱多病时常遭人欺负,总是翁繁替他出头,风里雨里背着他去看大夫。 两兄妹被山长收养后,翁繁说想要个伴读,将傅□拉来身边。 和岳蒙沾上关系,傅□和他母亲的日子才终于好过一些。 而他也能专心读书,陪着翁繁一起考试。 其实傅□对科举和做官兴趣不大,更对挽救百姓于水深火热毫无热情。 他自己就是水深火热里的平民百姓,那些欺负他们孤儿寡母的也都是平民百姓。 他在看到朝局黑暗之前,先领略到了人性的丑恶。 自古以来,强者欺负弱者,弱者欺负更弱者,无论世道如何改变,这一点永恒不变,根本无法拯救。 但翁繁志向远大,一会儿想当大都督,一会儿又要当首辅,整天将百姓挂在嘴边。 于是傅□早早开始学谋略,看兵书。 并且将自己对于人世的失望强行隐藏,生怕被翁繁瞧出来,认为他不配为知己。 “你觉得呢?”翁繁说完问他。 “我觉得都可以。”傅□道,“看你心里更趋向于哪种。” 翁繁道:“我当然更想亲手斩除奸佞……” 但傅□知道他考虑到最后,肯定是选择当驸马。 与公主之间的情意不是重点,傅□非常清楚他对山长的孺慕之情。 莫说他了,但凭着山长这些年因为翁繁,对傅□的照顾,只要山长开口,傅□也愿意为他去做任何事。 两兄弟聊着天,侍女来报说翁若怡回来了,翁繁立刻去堵她。 傅□连忙喊道:“阿繁,阿若妹妹今年已经及笄,是个大姑娘了,你说话注意分寸。” 翁繁回头取笑他:“你心疼啊,等明年你考上功名,将她娶回家,我就管不着了啊。” 傅□一瞬涨红了脸:“才说让你注意分寸,你这张嘴真是……” 翁繁笑着跑去找妹妹。 等看到翁若怡身穿男装提着剑,他轰走侍女,对她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是不是非得让我把你关起来,你才不会任性妄为?如今义父什么处境你不知道?你出去习武,在家养蛊,万一被发现,有损义父声望不说,万一被阉党拿来大做文章……” 翁若怡听多了,当耳旁风:“你来的正好,我正打算去找你,听说义父想让你娶公主?” 翁繁黑着脸:“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你不想我娶公主?之前我说我想入朝为官,你不是还指责我?” 翁若怡道:“我不该指责你?你是不是忘记了你是南疆国人?却整天想着为大魏出力。若大魏政治清明,等他们强盛之后,第一个要打的就是咱们南疆,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我为的是受苦的百姓,不是大魏。”翁繁被气得不轻,“你脑子才有问题,别忘了咱们为何会在大魏,是因为南疆人要烧死你!父亲带着咱们逃了出来,是义父冒着风险将咱们养大成人!” “在南疆,因难产害死母亲的婴儿都会被烧死,这是几百年来的风俗,族人并不是针对我。这种风俗不可取,那就该去努力改变,而不是直接叛变。” 翁若怡冷冷道,“更何况,并不是我非得记着我是南疆人,是义父总是提醒着我。” 她大哥瞧着文武双全,实际上文武都没达到他本该有的成就。 因为岳蒙有心压制。 岳蒙不能看着他太过出类拔萃,对大魏会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他想你娶公主,正是不想你做官,不想你一个南疆人成为大魏的高官。”翁若怡凝视着他的眼睛,“是义父教会了我,什么叫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她眼里的凉薄,着实令翁繁心惊:“妹妹,即使义父有这样的小心思,也是情有可原。除此之外,他对咱们兄妹无微不至,生父也不过如此。你怎么能因为他的一点私心,就完全否定了他对咱们的关爱啊?” 翁若怡反而拉着翁繁劝道:“大哥,我听说咱们南疆新一代的王上有勇有谋,咱们回南疆去吧,辅佐他攻打大魏,眼下是多好的时机啊,大魏已经烂透了……对了,你不是想挽救大魏的百姓?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推倒大魏的王权,换我们来……” 翁繁甩开她的手,好似不认识她,转身走了。 翁若怡看着他的背影,骂了一声“脑子拎不清的混货”,心里恨铁不成钢。 她不能看着翁繁被绑架在驸马的位置上,从此碌碌无为。 下一个就是她。 岳蒙稍后为她议亲,挑选的对象必定也是个摸不到权势的高门。 大哥总想将她许配给傅□,她不喜欢,也从不反对。 因为知道岳蒙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傅□才学渊博,头脑聪慧,前途不可估量,又与他们兄妹感情深厚,万一将来被他们策反,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翁若怡闭上眼睛,摩挲着手里的剑柄。 阉党一直在寻找扳倒岳蒙、打压清流党的机会,若是岳蒙倒下了,大哥是不是就会对大魏失望透顶,带着她逃回南疆了呢? 然后重振家族,辅佐王上,趁乱拿下大魏,统一天下? 可是岳蒙…… 正如大哥之言,他的确待她如掌上明珠。 心下刚软,翁若怡又想到了“非吾族类,其心必异”八个字,想到他的私心。 她的眼睛里一贯容不得一粒沙子,给予她的不是全部那就等于零。 反覆犹豫许久,她最终狠下心肠,开始为阉党寻找扳倒岳蒙的机会。 也成功在三个月后,等到了那个机会。 ………… ………… (提醒:作者有话说里补充了不少内容,请不要屏蔽哦。) 翁若怡这时候毕竟年纪小,对政治没有敏感度,她觉得密告岳蒙作的那首诗,只会害死岳蒙自己。 没想到阉党会大张旗鼓,搞出来书院惨案,更没料到连她哥也害死了,书院大乱的时候,死在曹崧手里。 说她故意害死,那只是徐宗献后来的猜测。 之后发生的事情,都是正文里讲过的内容,就不再多写了,在作话里复盘一下。 不肯污蔑岳蒙的学子,遭到了血腥镇压,徐宗献和傅□被抓进东厂,翁若怡死遁了。 傅□被公主救下来之后,以为他们兄妹都死了,万念俱灰,消极厌世。 而翁若怡狼狈的逃回南疆,遇到了南疆王,韩沉出生。 跟着南疆王,是她接触政治的起点。 复仇和野心膨胀,她开始写信策反傅□,理由和她游说她哥的说辞一样,认为真正的救世之路,是天下大一统。 救世,是她大哥的梦想。 而傅□这个人原本就立场不坚定,对家国没有多深的感情,他不肯污蔑岳蒙,无关风骨,只是因为恩情。 恰好书院落幕之后四年,一伙年轻人组织起来一个同盟会。 盟主邀请他加入,而盟主又正好是滇南都司的高官,傅□就打起了滇中粮仓的主意。 ………… 再说徐宗献,正如他对骆清流讲述的那样。 他遭了大难之后,在宫里消极度日五六年,直到抱着他儿子走那一段路,才重新燃起斗志。 他不算黑化,因为他原本就不白,并不是什么高风亮节,知礼守节的人,不然李青晚也不会未婚先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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