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揽不喝,带着歉意道:“我顶着你的名头,害你被人嘲笑……” “他们笑的是谢揽,我如今是谢临溪,再说我家中早已无人,孑然一身,怕什么耻笑。” 谢临溪劝他放宽心,不准他送,临走时又问:“对了,你来京城原本要查的事情,有眉目了么?” 谢揽捏了捏眉心,忧愁的很:“我才刚摸到架格库的门,就摊上了冯小姐的事儿,没空去了。” 他想查的事情,都是已成定局的血腥往事,即使知道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当年南疆王叛乱,率军五万人北上,大魏号称出兵三十万南下征讨,首次交锋不敌,大败于云城。 究其原因,又是老生常谈的粮草问题。 供给大魏军粮的滇中粮仓坏了事。 粮仓内的储备粮不仅少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小半还以次充好。 滇中粮仓归属于滇南都司管辖,出了事,又查不出来缘由,从上至下一大票文官武将被砍头抄家流放。 他父亲谢朝宁就是其中之一个倒霉蛋,全家连着才半岁的谢揽一起被流放,十几口人死在路上。 但谢朝宁却没有报复大魏朝廷的念头,说自己确实失职,被罚的不冤枉。 谢揽是吹着漠上的风沙长大的,对大魏没有半点归属感。 但他从不与谢朝宁争辩,只想知道滇中粮仓到底是谁盗的,谁换的,这伙人才是害他失去亲人的罪魁祸首。 可谢朝宁不准他查。 谢揽怀疑他知道,一直在逼问。 起初他说谢揽太小,不要满心仇恨,专心习武才是正途。 等谢揽能独当一面后,又说对方不是他一柄孤刀能够对付的势力。 被逼问急了,谢朝宁竟说这势力叫做世道,凭你谢揽武功盖世,也休想撼动分毫。 谢揽正值气盛之年,哪里能听得了这话,彻底恼了。 世道撼动不了,但敢在他面前搅乱世道的见一个杀一个! 谢朝宁不肯说,他跑出来自己查。 也不是非得去报仇,就是不想被蒙在鼓里过一辈子! 可现如今他不得不暂时放弃,因为事情的轻重缓急他还是分得清的。 再怎样也是过往,远不如眼前冯嘉幼的命重要。 谢临溪离开很久,谢揽仍站在花厅外的院子里沉默。 冯嘉幼原本也没走远,又拐回来,见他面朝院中的花圃站立,脊背绷的刀背一般,脸藏在灯笼光晕之外,莫名瞧着有些孤单。 冯嘉幼犹豫了下,上前去:“谢司直,你在看什么?” 谢揽从思绪中醒来,奇怪自己竟没察觉她靠近:“没看什么,方才见到昔日好友,想起一些往事。” 冯嘉幼想来也是:“你那同窗在京城可有住处,怎么不将他留下?” 谢揽想起自己说过并无相熟的同窗,解释道:“他不是我的同窗,我们交情匪浅,是因为……我们曾一起生过病。” 冯嘉幼微楞,一起生过病的交情? 谢揽讲述义兄的经历:“我十二三岁时,保宁府辖下有个村子曾接连出现怪病,官府公布为疫病,将整个村子封禁起来,此事闹得保宁府人心惶惶,药铺几乎被搬空。我因略懂一些医理,觉着这不像疫病,不知官府为何如此草率,执意封村,于是前往查看,越过重重障碍,才进入那被封禁的村庄里……” 第一次听他聊起从前,冯嘉幼认真听着。 想起沈时行曾说,谢揽初有天才之名,也不吝惜于人前展示,十二三岁时不知遭了什么打击,逐渐消沉避世,鲜少出现于人前。 莫非就是此事? 谢揽话说半茬,一声叹息。 “后来呢?”冯嘉幼猜他究竟遭遇了什么黑暗之事。 多半是经历了残酷的人性,或背叛,或者自己无法面对的怯懦。 谢揽道:“我潜入那村庄一看,竟然真是疫病。自己也被染上了,一起被封禁在内,脸上起了脓疮,几乎毁容,治了好久才治好。” 冯嘉幼眼皮一跳:“……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这还不严重?”谢揽想起当年初见义兄,他整个脑袋都裹着厚厚的纱布。 且不后悔,此次估计错误,下次还敢再去,因为关系到一整个村子的人命,万一真有猫腻怎么办。 谢揽之所以与他结拜,一是同名,二是当时都丑,其三正是欣赏他这腔孤勇。 冯嘉幼恍然,他后来避世竟是因为伤了脸:“难怪你对我娘说自己从不照镜子,倒真是我误会你了。” 谢揽默认不解释。 冯嘉幼明白了,那位谢临溪估计也是去村子里探寻真相,两人一起染过疫病。 还真算过命的交情,难怪不接请帖也会从蜀中跑来为他道喜。 “万幸,你二人都恢复的挺好,这世上才没少了两个好看的人。”冯嘉幼庆幸之后,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眼神似画笔般,从他饱满的额头勾勒到高挺的鼻梁,又点在他不薄不厚的嘴唇上。 谢揽没去看她,只觉着有条鞭子在抽他的脸,火辣辣的疼。 “我先回去了。”谢揽打算转身。 “婚服你试了如何?”冯嘉幼想起来。 谢揽没试过:“差不多。” 瞧出他的敷衍,冯嘉幼眯起眼睛:“试穿不耽误功夫,我特意嘱咐绣娘,做了件容易脱的。” “容易脱”三个字咬的音准明显不同。 这一语双关,谢揽只觉得头皮发麻,喉结滚动几下:“我回去再试试。” 若是真的,得让松烟缝结实点。 冯嘉幼看着他落荒而逃的模样,忍俊不禁。 …… 今儿晚上是没得睡了,冯嘉幼坐在镜前,看着几位嬷嬷帮她试妆。 心中还在想谢揽方才的反应,猜自己是不是误会了。 他会避着自己,或许不是瞧不起,只是他甚少接触女子,害羞罢了? 冯嘉幼揽镜自照:“嬷嬷你说,我的姿色如何?” 徐嬷嬷笑道:“那不都在镜子里写着。” 可不是么,冯嘉幼对自己容貌一百个自信,平素也精心养护着。 她漂亮,又有才学和财富,除了家中没有权势,几乎无可挑剔。 不可能拿不下如今还没几分见识的谢揽。 冯嘉幼试来试去:“就选这个妆面吧,显得我成熟些。” 起身时,瞧见压在妆盒下的一支签。 正是她从青云观求来的上上签。 …… 等到五更天,冯府里已经热闹起来。 因谢揽在京城居无定所,就在府上拜堂,省了许多迎娶的习俗。冯嘉幼穿上了嫁衣,盖上盖头那一刻,心中竟也升起一丝紧张。 隔壁谢揽更紧张。 攥着一个小瓷瓶,又问一遍松烟:“你确定有用?” 关键此药不对着冯嘉幼,不能提前试一试。 松烟也被外面的气氛搞得紧张起来:“没问题的少主,但你得提前一刻钟吃。” “知道。”谢揽将瓶子塞进宽阔的婚服袖筒里。 起身又整理了下衣冠。 惹得松烟上下打量他:“没想到少主您竟然适合这样鲜艳的衣裳。” 以往他的衣裳不是灰色就是黑色,总是一副老成的模样。 如今身着一袭大红,即使眉间紧皱,也遮挡不住他的神采光芒。 谢揽当他是在调侃:“少说两句风凉话你是不是会死?” 松烟吐舌头,却没腹诽他,只想着真好啊,这趟京城没准来对了。 门外仆人有请:“谢司直,吉时快到了,夫人请您先移步去往厅中。” 谢揽应了声“好”,顾着他的面子,宾客并不多,走个过场罢了,没什么好怕的。 但他还是去匣子里摸了摸自己的刀,仿佛能给他带来力量似的。 谢揽走出房门,去厅上要路过冯嘉幼的院门口,知道她还在里面,禁不住停下步子。 等会儿这两处便不住人了,要搬去一个更靠近冯府后方、新开辟的院落,当做新房。 冯嘉幼也算煞费苦心,从各种细微处表现出他只是暂住冯府,不是入赘来的,以免遭受仆人们的议论。 这小姑娘欺负人时不讲情面,照顾人时同样是方方面面。 也难怪二叔心疼她,父亲失踪,母亲清修,唯一疼她的爷爷也早死了。 只剩她一个人扛风扛雨。 相比较之下谢揽认为自己更幸运一些,他虽自幼丧母,北地的生活也苦,但他有父亲,还有好几位亲叔叔般的师父。 “谢司直?”前面领路的仆人见他站在小姐院外发呆,喊了他一声。 谢揽抽回思绪,刚迈开步子,却听见冯嘉幼的房门打开,隔着院墙她喊了一声:“谢郎。” 这声“谢郎”喊的谢揽迈出去的那条腿险些劈叉。 冯嘉幼走到垂花门:“咱们一起去如何?” 嬷嬷慌里慌张地追出来:“小姐这可使不得,已经省了不少规矩了,不能再乱了该有的规矩!” “谢郎?”冯嘉幼毫不在意,但怕他在意,待在垂花门不出去。 谢揽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他哪里知道中原人在女方家中成婚是什么规矩。 但冯嘉幼一个致力于剔除旧法典,改写新法典的人,哪里会在意规矩。 他今日魂不守舍,反应也慢了几拍,还真怕离得远了,她遇到意外自己照顾不到。 “好。”谢揽答应。 “那你过来接我。”冯嘉幼将盖头重新盖上,朝门外伸出一只葱白的手,手中拿着一柄红团扇。 谢揽硬着头皮走过去,伸手捏着那团扇的扇圈。 冯嘉幼这才从门里走出来,感觉到他想松手:“谢郎得引着我,这盖头没拜完天地之前是不能取下来的,我瞧不见路。” 敢情是想守的规矩就守,不想守的就弃,谢揽不多话,以这柄团扇作为连接,小心牵着她往前走。 从住处到厅上,要途径两个花园,一片池塘,她蒙着头不说,还不低头看路,故而走的十分缓慢。 有一次还险些被婚服的裙摆绊倒,幸亏谢揽手快。 扶她站稳后,谢揽实在想不通:“我瞧着小轿不是都在门口停着了,待会儿你乘着过去多好?” “昨天晚上,那支签的签文一直萦绕在我心中。”隔着一层红纱,冯嘉幼与他聊起签文的事儿,“根据那签文所示,我与谢郎成婚是误入歧途,选错了路。” 谢揽从不信这些,却倏然觉得竟然有些准:“嗯?” 冯嘉幼百思不得其解,她是受了预知梦的启示,再加上这支千里姻缘一线牵,有什么可担心的? 至于所谓的“误入歧途”。 谢揽若能依照预知梦成为当朝一品,自己又能与他白首偕老,怎么会误入歧途? 后来冯嘉幼想通了,路是她自己选的,哪里存在‘误’这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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