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掉吗?”松烟满眼嫌弃。若是常服,他问都不问直接扔掉。 “大理寺只给我两套官服,丢了我穿什么?”谢揽伸了个懒腰,又伏在案台上,“洗洗接着穿,反正这官服本来就脏。” 松烟说声“好”,又问:“您如今好不容易才摸到架格库,怎么突然跑去高阁暴露了自己?裴砚昭知道了您的存在,往后潜入架格库更难了。” 少主想知道的隐秘,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翻出来的,需要不少时间。 “不碍事,只要裴砚昭不在,玄影司也就那么回事。”谢揽全然没往心里去,两根手指滴答点着桌面玩儿,“他不可能天天蹲在架格库门口。” “小的只是不懂,您为何要担这种风险去帮那个冯嘉幼?” “我不是帮她,我是在自救。”一提起冯嘉幼,谢揽顿时来了精神,正襟危坐,“这冯嘉幼可比玄影司危险得多,她胆大心细,还认识真正的谢揽。” 松烟小声嘀咕:“瞧您说的,您也不是假的啊。” 少主的本名也叫谢揽,他们主仆来自黑水城。 黑水城位于北方戈壁深处,黑水河的下游。 大漠戈壁里的城市,大多是围绕着水源发展起来的。 历史记载中黑水城曾是中原与西域通商的必经点,极为繁荣。 但随着黑水河下游枯竭,周围绿洲减少,气候变得恶劣,此城逐渐没落。 大魏立国以后,将处于西北边境的黑水河流域定为流放地,并派遣一支军队前去管理,驻扎在黑水城,历经百年,终于将这片区域盘活了一些。 而少主和他父亲谢朝宁,正是从中原流放去黑水城的犯人。 松烟不太清楚少主的父亲触犯了什么律法,竟连膝下半岁的幼子也要跟着一起流放,更感叹少主真是天选之子,一个奶娃娃流放路上竟活了下来。 父子俩刚抵达黑水城那年,也正是昭化十二年,黑水城遭北戎小国突袭,迅速失陷。 可惜大魏当时内有天灾人祸引起的暴乱,外有西南战事吃紧,根本无暇顾及那偏僻荒凉一隅。 北戎军将黑水城占领,奴役百姓,并开始蚕食周边。 而少主的父亲,则在北戎军的眼皮子底下,与一些身怀本领的流放犯经过密谋,带领百姓趁夜将北戎军斩杀大半,夺回了黑水城。 兴许是消息通道闭塞,此城夺回大半年,朝廷都没有任何表示。 此后北戎又派了几支队伍来攻,为求自保,黑水河流域的十八个分散村寨,在少主父亲的牵线下,结成同盟。 后来的事情松烟知道的也不详细,不懂朝廷怎么就把守护家园的村寨,贴上了“贼寇”的标签,而少主的父亲,则成了贼寇首领,还派了个太监过来剿匪,刚踏上黑水河流域就被砍了头颅。 朝廷又剿了几次,一次也没成功,之后时不时声讨,慢慢不再理会。 现如今的黑水城等同一座无主之城,但为了抵抗时常骚扰的北戎军,同盟关系仍在,且愈发紧密。 黑水城百姓与十八村寨,原本称呼少主父亲为大将军,少主为小将军,被严词拒绝后,才改为大寨主和少主。 再说那位真正的“谢举人”,“谢司直”。 少主束发之年跟随二爷出门长见识,游蜀中时,和书生谢揽正是因为同名才相识的。 少主赞叹他满腹经纶,才华横溢,是蜀中明月。 他则惊羡少主剑锋狷狂,傲雪欺霜,乃北地骄阳。 两人一拍即合,当即结拜为义兄弟。 书生谢揽喜读书却不喜做官,因祖母央求,才去参考科举。再怎样藏拙,也轻松中了举人。两次进京途中都故意受伤,没想到还是被吏部指了个官当。 他置之不理,带着生了糊涂病的祖母前往黑水城投奔少主,只因听说北地有神医,望少主帮扶一二。 而当时少主正与老爷闹得凶,为解心中迷惑,准备前往京城暗闯架格库。 书生谢揽被吓得不轻,连劝了好几日,说起裴砚昭此人难缠,又说起架格库的浩瀚。 好说歹说,嘴皮子都磨破了,总算是劝住了少主,两人一合计,便由少主拿着他的任书,来到京城大理寺徐徐图之。 到今日,刚好两个月整。 松烟道:“谢举人不是说过吗,他从没来过京城,在保宁府也不经常在人前露面,那位冯小姐咋会认识他呢。” 这一点谢揽原本也有疑惑,昨夜在玄影司翻找卷宗时才想通的:“她定是拜读过义兄的诗文,心中仰慕,将我当成他了。” 他三师父爱唱戏,类似戏文听过不少,这些闺秀似乎挺容易被才子所俘虏,“更何况我义兄那是何等的才情。” “那也不一定,要真仰慕,早该知道‘谢揽’来了大理寺。”松烟猜测,“小的看她八成是在玄影司门口看上您了,才会在病中喊着您的名字,说什么‘百闻不如一见’,不过是套近乎的说辞……” 话还不曾讲完,就瞧见谢揽杀气腾腾地看向他。 松烟赶忙闭嘴,心知要挨骂,少主肯定以为自己在调侃他。 别看少主傲气到天上去,却独对容貌外形少有自信,甚至颇为自卑。 谁教在黑水城那边,能活下来的多半五大三粗,风沙烈阳侵蚀下,那面皮比戈壁还粗糙。 而少主却始终眉清目秀的,暴晒过阳光后也只能将他暂时晒红,一时间似饮了酒、涂了胭脂,从小被三爷笑话。 久而久之,都给他笑话出心结了,自卑到出门必须戴面具的程度。 以至于北戎军但凡瞧见个戴面具的都要先颤抖几下。 赶在他开口训斥之前,松烟麻溜地转换话题:“您还是没说,为何去救沈时行啊。” “不救沈时行出来,冯嘉幼会继续赖在大理寺不走。”谢揽认为冯嘉幼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前往刑房领罚,并非说她没种,他看出来她与裴砚昭之间似乎有私仇,能让裴砚昭称心如意的事儿,她八成不会去做。 杖刑拖着,她就得一直待在大理寺,又没被限制自由,估摸着过不了几天就会发现,自己并非她仰慕之人。 他忍受陈寺正两个月,只差这临门一脚,绝不能坏在冯嘉幼手上。 谢揽信誓旦旦:“无论如何,也要将冯嘉幼立刻从大理寺赶走,避免再与她产生任何接触。” 巧得很,他刚说完,陈寺正就派衙役找上了门。 “大人,昨夜是陈寺正收的认罪书,本该由他监刑,但他这会儿头痛的厉害,请您去负责冯小姐的杖刑。”加重语气,“冯小姐在刑房等待许久了,请您快去监刑吧!” 衙役话音落下许久,也没听见回应, 松烟紧张地盯着脸色铁青的谢揽,好害怕他下一瞬就将藏在床板下面的苗刀抽出来,冲出去一刀砍死陈寺正。
第6章 8.2. 谢揽要杀陈寺正哪里需要抽刀,一掌就拍死了。 不过他怒而出门,是前往议事厅求见崔少卿,讨教讨教“少卿”和“寺正”究竟哪个官大。 早上谢揽将卷宗拿回来时,表现的萎靡不振,崔少卿亲口允他今日休息。 不然的话,就得去议事厅参与案情讨论。十几个狗官坐在一起,先是崔少卿说上大半个时辰,再是每个人依次发表意见,接着吵架似的相互反驳。 无聊透顶。 想到这里,谢揽顿住脚步。 此刻除了他与受伤的陈寺正,全大理寺的官都聚在议事厅讨论廖贞贞被杀案。 陈寺正顶着那样一幅尊荣,说头痛没人会怀疑。反观自己,尚有力气跑来告状,哪有萎靡不振的样子。 谢揽心中悔不当初,真不该一念之差听取义兄的馊主意,搞什么徐徐图之。 他这人既不喜拘束,又睚眦必报,却忍受陈寺正这样久,可气! 然而都忍了这样久,半途而废更可气! …… 衙役守在刑房外,冯嘉幼独自坐在室内的春凳上,原本有些懒散,听见门外有动静,忙起身摆正姿态。 等门“吱呀”开启,本以为会看到肿成猪头的陈寺正,没想到竟是一位俊俏郎君,只不过脸色瞧着有些阴沉。 冯嘉幼眨了眨眼:“谢司直?” 昨夜没看仔细,但他仪表堂堂的模样,与她在心中描绘的画像并无太大差别。 谢揽愈发认定自己的猜测没错,瞧这仰慕的目光,火辣辣灼的人脸疼。 他只与她对视一眼,旋即转望别处。 来的路上谢揽思量许久,该拿出哪一幅“面具”与她交流,才不被她识破自己的学识不过尔尔。 原本都琢磨好了,被她目光一烧,又全忘了。 他义兄这才情可真了不得,冯嘉幼见到本尊是他这副模样,竟也没消减心中的仰慕。 冯嘉幼问他:“稍后是您监刑?” 谢揽微动嘴唇。 冯嘉幼“嗯?”了一声,等着下文。 多说多错,谢揽决定速战速决,从腰间摸出一个小瓷瓶,递给她。 怕她从手茧观察出他不善写字,常年习武,他用的是左手,且提瓷瓶的角度刁钻。 冯嘉幼接过手中,摸不着头脑,为何感觉这位谢大人有些奇奇怪怪,昨晚在玄影司门前不是挺正常的么? “冯小姐可知道麻沸散?”谢揽绕过她往前走,假意检视挂在墙上的刑具,只留给她背影,“这颗药丸与麻沸散效果类似,你含在舌下,身体会出现短暂的麻痹,杖刑时会少几分痛苦。” “送我的?”冯嘉幼打开瓶塞,倒出来一颗绿豆大小的药丸,颇感意外。 她听说过这种流传于江湖的药,当年爷爷摔伤之后,疼痛难忍,管家本也想去买,太医却说没什么用处,一颗药的麻痹时间眨眼就过。 如今拿来撑十个板子正合适。 谢揽稍稍偏头,眼尾余光瞥见她似在纠结,劝说道:“不会对身体造成任何损伤,放心。” 冯嘉幼摩挲着瓷瓶,抬头看向他的背影,发现他似乎在偷瞧自己。 见她发现,忙着收回视线,背影显出几分局促。 她弯了弯唇角,心中并不纠结这药会不会有损害,面对眼前这株日后会长成参天大树的小树苗,她有着挺多想法。 刚才打听过了,谢揽并未婚配,若是恰好没有意中人,她倒是可以先下手为强。 以他的出身和目前的官位,再加上刚来京城,竞争者不多,她也配得起。 至于能否博得他的倾心,冯嘉幼还是颇有自信的,凭她的美貌,只要肯费心思,一般男子抵挡不住。 他不一般,那就水滴石穿。 可惜她不能这样自私,隋思源的命运若是能够改变的话,谢揽也有可能当不了首辅。 譬如无权无势时娶了她,或许直到被裴砚昭害死的那一天,都还是个大理寺司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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