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试,怕这一试,不小心试丢了大魏百姓未来几十年的安居乐业。 然而,他若是先对她有意,这般示好,她害怕自己经受不住诱惑。 谢揽背对着冯嘉幼,看不到也猜不出她那些小心思,只希望她赶紧说声“谢谢”,就可以开始用刑了。 他之所以赠药,是瞧她这病弱的模样,万一打两板子痛晕过去,又得继续留在大理寺,拖个十天半个月都有可能。 “那就多谢大人了。”冯嘉幼微微福身,真心实意的道谢。 谢揽默默松口气,微提唇角:“这药效果短暂,你等板子落下来前再吃。”说完立马去招呼刑房外的衙役进来,吩咐他们动作快一点。 冯嘉幼趴在春凳上,手里捏着那颗小药丸。 谢揽背过身说声“开始”,两名行刑的衙役道声“得罪了”。 等他们举起木杖,冯嘉幼忙将那颗药含在舌下,药丸沾了津液慢慢化开,有淡淡的苦味。随后便觉得身体有些热流涌动,四肢微微发麻。 她知道木杖落下了,却没有任何的痛感。 直到第九杖时,才稍微有点发沉,十杖刚打完,腰胯部逐渐痛的她流出冷汗。 但她清楚衙役们都是熟手,能做到伤皮不伤骨,养几天就好。 杖刑完毕,谢揽抛下一句“冯小姐慢走不送”,立刻离开刑房。 冯嘉幼留在刑房先休息,大理寺将珊瑚放了进来,搀扶着她从后门出去。 马车上早已备好了软垫,冯嘉幼坐不得,趴在软垫上。 她的状态比珊瑚预想的要好太多,好奇却也没问:“小姐,我先帮您涂药,您忍着点。” “哦。”冯嘉幼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应。 等涂好药,马车才启动。 她刚挨过杖刑,车夫怕颠簸不敢疾行,车身摇摇晃晃,惹得她昏昏欲睡的同时,还一阵阵的犯恶心。 “小姐?要不要先停下来歇歇?”珊瑚发现她的脸色较之方才越来越差,涂着胭脂也遮不住的泛黑,额头的汗大颗大颗滚落,擦都擦不及。 “我……”冯嘉幼想说自己确实不太舒服,但她胸口堵得厉害,说不出话。 见她呼吸不畅,珊瑚将她扶起来,不再趴着。 这一坐起身,气顺了不少,但冯嘉幼张嘴便吐出一口血!贱在雪白的毛垫上,是一片污浊的黑。 “小姐?!”珊瑚吓得不轻。 冯嘉幼一口没吐干净,又是好几口,天旋地转,整个人已经处在失去意识的边缘。 珊瑚连喊好几声,冯嘉幼始终没给半点回应,此时尚未离开大理寺的长街,珊瑚朝车夫大喊:“回去!快回大理寺去!” …… 谢揽离开刑房后,没有走得太远,他盯着冯嘉幼被侍女搀扶着离开,追出后门,看到她的马车驶离才终于放心,心道这个危机总算解除了。 此时日头正盛,谢揽没急着回去,站在后门口的街道旁晒太阳。 盘算着待会儿回房午睡一两个时辰,晚上继续潜入玄影司去搜架格库。 “驾——!” “让开一下!” 谢揽忽地听见远方传来急切的叫喊,以及越来越近的马蹄车辙声。 他蹙眉望过去,冯嘉幼的马车竟然又回来了? 谢揽下意识想躲,但那马车行驶的速度,以及车夫急切的模样,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谢揽凝眉犹豫片刻,迎了上去。 “吁——!”瞧见一个穿官服的,车夫勒起缰绳,声音颤抖,“大人,您快看看我家小姐!她好像、好像……”好像快不行了,不敢说出口。 谢揽狐疑着大步上前,掀开帘子,瞧见冯嘉幼此刻的状态,瞳孔紧紧一缩。 只见她从下巴至脖颈,布满黑褐色粘稠的血液,胸口剧烈起伏,似乎还有一大口毒血,堵得她呼吸不畅。 谢揽一看便知她中毒了,情况紧急,他抬腿弯腰进入车厢 ,半跪在她身后:“冒犯了。” 说完,一手托着她的下巴,固定她的身体,另一手则呈空心掌,猛地在她后颈下三寸一拍! 冯嘉幼终于将那口毒血吐了出来,人也似面条一般软下去。 谢揽顾不得擦拭手上的血,抄起她跳下马车,疾步从后门进入大理寺,对守门的衙役道:“你熟悉路,快去请大夫。”又问珊瑚,“她刚才吃过什么?” “连水都不曾喝过。”珊瑚小跑追着他的脚步,“只涂了些活血化瘀的药膏,是从家中带来的。” 谢揽问:“药膏在哪儿?” 珊瑚:“扔在马车上了。”明白小姐是被人下了毒,不等谢揽吩咐,她扭头往回跑,去车上拿药膏。 谢揽一路抱着她去往自己暂住的东厢,他对医术仅一知半解,但松烟是个行家。 松烟正蹲在院子里洗官服,见他家少主不仅没将冯嘉幼送走,还给抱回了家,惊的眼珠子险些掉水盆里。 再看冯嘉幼身上沾满黑血,懂了,双手在身上一抹,赶紧跟进房间。 谢揽将她放床上:“你快瞧瞧还有没有救。” 以她吐血的程度来看,此毒甚是猛烈,凭经验能救的几率不大。 松烟蹲在床边为她把脉,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展,扭头瞧见谢揽脚步略微趔趄,吓了一跳:“您也中毒了?” “没事。”说话间,谢揽恢复正常,“我试试小麻丸有没有问题。” 松烟无语:“您随身携带的药,谁有本事动手脚啊,您可真是多此一举。” 谢揽冷笑:“你就有这个本事。” 松烟自打嘴巴,缩起脖子继续诊脉,讨好着说:“少主放心吧,和您的小麻丸肯定无关,她中毒至少也有半个月了。” * 半个月前,冯嘉幼去了趟花朝会,意外磕碰到了头。 回来后她开始睡不安稳,整日里浑浑噩噩,以至于如今一副病容。 她一直认为是头上的伤导致,可大夫总说无碍。 直到此次吐血醒来,她才明白竟是中了毒。 “崔少卿请了太医来,基本上和宋大夫口径一致。”珊瑚立在床边,忧心忡忡地低头望着她,“还不清楚是什么毒,只知不会即刻毒发,至少需要十几个时辰,才会使人暴毙。” 在此之前,那毒藏的极深,不易被发觉。 “太医猜测,您在毒发之前,许是恰好服食了抑制此毒的食物,将毒给解了。余毒积聚体内,不曾散出去。昨日淋雨高热,今日杖刑,又使用了活血药,将积聚的余毒逼了出来,反倒是件好事。” 珊瑚见她不语,“太医和宋大夫都在感慨,小姐您实乃福大命大,定是阁老在天之灵……” 冯嘉幼紧绷双唇,不认为自己如此侥幸,或许她已经毒发过了,濒临死亡之际,才做了预知梦。 再或者说,她是死而复生也不一定。 那么,会是谁下的毒? 首先排除掉裴砚昭。 何时下的毒? 八成是在花朝会上,那段日子隋瑛不在京城,她甚少出门,只去参加过花朝会。 为何要下毒? 冯嘉幼第一时间想到昨晚被杀的廖贞贞。 先是她,再是廖贞贞,若问她二人之间的关联,唯一指向的仅有一个人——沈时行。 冯嘉幼艰难坐起身:“我得去拜见崔少卿。” 原本她并不是很在意廖贞贞这桩案子,崔少卿不曾与她提起卷宗,说明此案理应不难,很快会还隋瑛清白。 “崔少卿交代过,您醒了之后,等情况好些,随时可以过去见他。您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 “现在去。”冯嘉幼突然发现自己竟死过一次,哪里还能坐的住。 她要亲自将凶手挖出来大卸八块! 珊瑚知道拦不住,拿了件新袄裙,协助她替换掉身上的血衣:“好像沈公子也被请来了。” 冯嘉幼点了点头,撩开纱幔才发现这房间原先是有人住的,并非客房:“这是谁的住处?” 屋内布置的简单不失温馨,只是除了书案上没有书卷,哪哪扔的都是书和卷宗。 书案上仅有一个薄薄的棉枕,中间略微凹陷,应是这屋子里的主人时常伏在案上睡觉的缘故。 “是谢司直将您抱回来的。”珊瑚解释着,看向合拢的窗户。 …… 窗外院中,谢揽换了件褐色常服,抱起手臂背对房门而立,盯着眼前被风拉扯的竹叶。 又有些变天了,眼瞅着大雨将至,松烟蹲在他脚边,继续洗官服,边洗边腹诽:这算什么事儿,说那冯嘉幼危险,要速速撵走,怎么越撵越近,都撵自己床上去了…… “立刻从大理寺搬出去。”谢揽忽然开口,吓得他一激灵。 “搬出去?” “嗯。”谢揽思来想去,只剩下这条路走。 冯嘉幼作为凶手的目标,还是“活口”,凶手落网之前,崔少卿有可能留她待在大理寺,就住在这东厢,由他来照应。 原本他赖在大理寺住,是避免被玄影司盯梢。 现在不搬不行。 “您是不是忘了,咱们赖在大理寺不只是因为安全?”松烟冒着被打的风险提醒他,“您就说,咱们搬出去之后住在哪儿?” 他们根本没有钱。 出门时带的一百两银子和六百两银票,一路上全被他家少主霍霍光了。 一会儿帮着赈灾,一会儿帮着安置流民。 就连借宿山中,见人家穷苦,临走时都要默默留下几两银子。 知道的,这是北地十八寨的少寨主上京去做贼,不知道的,还以为散财童子下凡间了。 “我不是还有俸禄?”谢揽眉梢一挑,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何不妥,不信堂堂一个京官,俸禄还住不起京城的客栈。 “早被陈寺正扣光了。”松烟掏出几个可怜的铜板递给他,“这是咱们身上全部的家当了,您省着点花。”
第7章 8.3. 谢揽看到那几枚铜板,脊背逐渐僵硬。 难堪过后,恨恨地捏起拳头,又在心里记了陈寺正一笔。 “自从来到京城,你长本事了,整日里挤兑我?”谢揽拍了拍松烟的肩膀,咬着牙道,“你认为我被这身官服拘住,不能随时收拾你了,是不是?” 松烟忙将铜板收起来求饶:“小的哪里敢啊,提醒您罢了。” 还真是,从前自己管不住嘴说风凉话,少主说踹就踹,可自从套上这身官服,像是被脖圈拴住的狼,野不起来了。 松烟甚至坏坏地想,倘若这脖圈能套一辈子,世界该多美好啊。 “你又在心里嘀咕什么?”谢揽一看他露出这副贱兮兮的表情,就知道他在腹诽自己,也不知上辈子造了多少孽,竟遇到这种仆人。 “……”松烟低头卖力洗官服,不敢再说话。 谢揽非要他说,正准备揪着他的衣领,将他提起来,背后房门“嘎吱”开启,虚弱的冯嘉幼小步迈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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