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残阳余晖尽去,星子温柔的点缀在幽暗夜空中。 刚刚李滨实在是等不下去了,生怕自家三爷受的打击太大,一个想不开就从这京中除了城楼外最高的高台上跳下去,拽着徐威硬着头皮跑去看了一眼。 然后就看见谢尘站在那栏杆边,看着楼下街市,像是一块浑然没有知觉的石头。 李滨冲着徐威使了颜色,赶紧说点什么劝一劝。 徐威茫然的看着他,你一个近身随侍这么要求一个暗卫是不是过分了点。 李滨心中暗骂了两句真是没一个能指望上的,接着开始绞尽脑汁想着说什么能让自家三爷稍微好受点。 只是还没等他想出来,就听谢尘道:“去要两壶酒。” “啊?” 李滨愣了一下,接着就被身边徐威踹了一脚,连忙跑出去找店小二了, 于是这个晚上,谢大人喝得烂醉如泥,趴在观景台的栏杆上,吐到最后只剩下掺了血丝的水,将李滨和徐威吓得胆战心惊,最后毫无意识的被两个人抬上了马车。 而这一整夜的白歌睡得极为安稳。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二十章 初夏的时节, 最是一年好光景。 白歌坐在定远侯府后院的小亭里,与莫夫人一同教莫小鸢下棋。 看着莫小鸢抓耳挠腮的样子,莫夫人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也就是你有这个耐心还教这皮猴儿下棋, 她哪是这块儿材料?” 白歌打着扇子,笑了笑:“其实小鸢聪明的很,只是不定性,棋道养性子, 她性情活泼舒朗, 若是再能学会沉下心, 母亲将来就不必担忧了。” 莫夫人摇摇头, 叹气道:“还不是阿绍打小给打的底子, 我说什么也不管用也就懒得费力气,你瞧瞧她哪像个名门世族的贵女,活脱脱一个斗鸡走马的衙内做派。” 她用指头在白歌的手背上点了下,道:“你说说, 这将来怎么嫁得出去?” 白歌将莫小鸢棋盘上一粒白子填了上去,道:“小鸢这样也很好,女儿家何必都要一个模子刻出来般无趣。” 莫夫人摇摇头, 她本以为白歌这样江南出身水一样柔的姑娘能将莫小鸢教导的更像世家淑女,却不曾想莫小鸢的仪态确实比以前好了不少, 学识也有长进, 起码字识的多了些,可是其他方面白歌却与莫廷绍的意思一致, 就是没必要太过约束, 怎么开心怎么来。 “你们这样倒显得我想的愚了。” 白歌放下扇子, 给莫夫人斟了杯茶, 哄道:“母亲本就是个开明人, 原也不在意这些俗世看法,不过是担忧小鸢前程罢了。” “不过女子这辈子,嫁入世家贵族看着风光体面,实则内中滋味只有自己知晓,我倒觉得小鸢将来就随她喜欢,想过什么样的日子都有小侯爷托底,最是舒心。” 莫夫人想想又觉得不放心,叹道:“哪有你说的那般容易,世事无常,若是家道中落如何,还不是要受苦。” 白歌又拿起那把团扇扇了扇,许是有了身孕体热,这刚入夏她就开始冒汗了。 “那就算是嫁了高门,娘家家道中落一样要受苦,有何分别。” 莫夫人一时噎住,又听白歌淡淡道:“女子在世本就艰难,无论作何选择其实不过是随波逐流被推着走,既然如此,不如万事随心,好歹是快活过的,不亏在世上走一遭。” 莫夫人仔细想想也是这般道理,于是轻叹一句世事多艰,又看了看白歌尚未显怀的肚子。 “我就盼着你这胎是个儿子,将来小鸢也有个兄弟依靠。” 白歌摸了摸小腹,没说话。 她知道莫夫人的想法,包括莫廷绍都是这般想的,若是个儿子,便可袭定远侯的爵位,还能敲打莫家旁□□是再好不过了。 想到莫夫人年轻寡居,一生枯寂。 想到嫡母宁氏半生忍耐,错失所爱,人到中年才得以与心爱之人携手。 而像戚白玉,宋时雨,也被困于求而不得的怪圈中,没落凋零。 可除了觅得如意郎君,持家养育儿女外,这世道似乎也没给女子旁的选择,无论怎么选,最后摆在眼前的也只这么一条路罢了。 这样一想,果然世人多盼着生男孩儿,将来可读书科举,建功立业,青史留名,其实是有希望孩子过得好的,最朴素的道理。 正有些惆怅之际,婢女知秋碎步走了过来,在莫夫人耳畔轻声说了几句。 莫夫人神色有些异样的瞥了白歌一眼,挥手叫知秋下去了。 莫小鸢打了好一会儿棋谱,终于是坐不住了,白歌也不拘着她,随她去园子里与小丫鬟们扑蝴蝶了。 莫夫人见莫小鸢离去,才又开口道:“你那日与那谢尘都说了些什么,他倒是好气量,当真没再来过,倒是各种上好的药材补品送来好些。” 白歌用手指描了描团扇上的美人图,想起那一日从东临阁出来的时候,她一次也没有回头,倒是莫廷绍回头看了两眼,闲闲道了句:“站那么高,不嫌吹得慌。” 莫夫人见她没说话,又想到自家那死鸭子嘴硬的便宜儿子,她一个没忍住就顺嘴溜了出来。 “其实阿绍也不是只想着让小鸢有个人照顾,有个兄弟依仗,他那人嘴硬——” “母亲。” 莫夫人话没说完,就被白歌笑吟吟的打断了。 “前些日子我与小侯爷带小鸢出去踏青时,他还十分郑重的与我说,只要我待小鸢好,他便会视我如亲妹,所以我腹中孩儿便是他的子侄,让我不必忧心,好生将养身体。” 她也没给莫夫人再说话的机会,接着道:“我亦佩服小侯爷品行,视小侯爷为亲兄长,定会尽心教养小鸢,好好服侍母亲,为小侯爷分忧。” 莫夫人哑口无言,心道他还不是因为心高气傲,见你没有半分绮丝只能这么说。 只是人家当事人都已经认可了这个什么视为兄妹的说法,这个做继母的身份尴尬,既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春去秋来的时候,终于发生了一件大事,彻底将京城原本面上的平静打破。 元康八年七月,年仅三十五岁的皇帝驾崩了,举国哀恸。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想不到,正值壮年春秋鼎盛的皇帝会突然急病逝世。 幸而皇帝临死前召集群臣留下遗诏,称五皇子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位,又命吏部尚书谢尘为中极殿大学士兼顾命大臣,权知朝政。 中极殿大学士又意为内阁之首,权知朝政,那便是不容外戚插手之意。 毫无疑问,在五皇子年仅七岁,离亲政还有十年之久,这十年里谢尘身为内阁首辅,便是当朝最有权势之人。 自大丧之日始,各个寺庙,道观丧钟声不停,初秋的萧瑟中,紫禁城一片缟素。 按当朝的大丧之礼,皇帝驾崩后,文武百官行三拜九叩之礼于太极殿灵枢前吊唁,后宫妃嫔则要在后殿携五品以上命妇哭丧,持续三日。 而如今身为定远侯夫人的白歌,自然也在为帝王哭丧的行列。 天还未亮,小招便帮白歌穿上厚重的礼服,外面又披上了一层白色孝衣,伴着远处不断响起的丧钟声,气氛沉闷压抑。 看着白歌已经显怀的腹部在厚重的礼服下倒是看不太出来,小招担忧的道:“夫人,哭灵三日,你这身体能熬得住么?” 白歌明显有些倦意,因着皇帝驾崩,所有人都绷紧一根神经,又要急着赶制孝衣,又得斋戒冷食,实在折腾人,再加上钟声不停,她昨晚一共也没睡上几个时辰。 “熬不熬的住也得去,大行皇帝的丧礼,身为命妇不出席轻则掉脑袋,重则牵连氏族,就连辟阳侯府耄耋之年的老夫人也得去跟着哭灵。” 她一边解释着,一边拿起婢女递过来的糕点往嘴里塞了两个,又惯了一壶热茶才出门。 自皇帝驾崩后,莫廷绍基本就没在侯府露过面了,想来是已经忙得没时间回府,只捎了信回来,说已经派人在宫中打点过了,哭灵时也不必恪守规矩,已保重身体为重。 马车上莫夫人还特意叮嘱她,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及时与她说,她特意带了许多银钱,到时候想办法收买宫中内侍,也可寻个时间休息。 待天光稍亮,她们便来到与莫夫人一道下了马车,被宫中内侍领着去了太极殿,在殿外台阶上安排了个位置就跪下了。 这给大行皇帝哭灵的规矩也是极多,按照地位高低,能在太极殿内哭的,基本都是大行皇帝后宫妃嫔,皇子皇女,接着往后排的就是血缘关系较近的宗室贵戚,往后是稍远些的皇亲国戚,再之后才能轮到像是世袭公卿有品级的命妇。 所以到了莫夫人和白歌这,就已经排到了殿外的台阶上了。 这还是莫廷绍特意派人在宫中打点了,不然以白歌的身份,与莫夫人还不能跪在一起,得再往后排几排。 虽说只是七月末,却已经上秋了,早晚凉气逼人。 跪在冰凉冷硬的青石阶上,白歌拢了拢袖子深吸了一口气,庆幸自己临出门前好歹吃了两块糕点垫肚子。 看着天边蒙蒙的光,随着压抑沉肃的气氛在乌泱泱铺开的一片缟素中,静静等待着。 直到太阳完全升起,温度开始上升,阳光炙烤在后背脖颈,时间一久就有些微的刺痛,厚重的礼服穿在身上又沉又闷热,双膝跪在地上只一会儿便开始麻木,却也只能忍耐。 等了许久,终于有内侍从太极殿中出来,应该是到时辰了。 接着,尖细高昂的声音从太极殿中传出:“哭!” 然后殿外的内侍也紧跟着用尖细的嗓音高喊起来:“哭!” 这一声之后,所有跪在殿内殿外的女眷们都放声大哭起来,这哭丧也是有讲究的,要边哭边唱,也就是不能只哭,还要一边哭一边悼念已去的大行皇帝,不断诉说他的功绩,以示对大行皇帝的恭敬和哀思。 而且哭也要真哭,光是扯嗓子嚎也不行,没哭到双眼红肿似烂桃,脸色青白似女鬼,都是对大行皇帝不够敬畏,不够诚心,就得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哭到一口气喘不上来要晕厥过去,方才算是合了规矩。 在白歌眼中,这哭丧就像一场大戏,演的就是哭的悲悲切切感天动地,比的就是谁最能哭到上位者的心里。 无可避免的,白歌也跟着莫夫人一起失声痛哭起来。 哭了一个多时辰,白歌就觉得头晕眼花,嗓子好似堵了团棉花,又干又痒,身上也是绵软无力的很。 之前太医说过她的身体亏了元气,因此妊娠就格外危险。 平日里总在府中好吃好喝的养着,倒是没什么感觉,可这才哭了半天,就明显感觉气力不足,哭几声就要换一下气,就连身前年过四十的英国公夫人哭的都比她大声,精神头比她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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