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尘正准备寻一处清净地儿,便被一个急匆匆赶路的小丫鬟迎面撞了一下。 “哎呦,谁呀——” 那小丫鬟捂着额头,刚想埋怨两句,可抬头见了眼前人便顿时闭了嘴。 便是瞧这人的穿着打扮,也知道自己定是冲撞了今日来府上吊唁的贵人。 她连忙蹲身赔礼,谢尘自然也不会和一个小丫鬟计较,摆摆手就让她离去了。 只是待那丫鬟慌忙走的影都不见,谢尘才瞧见地上落了一个信封。 他俯身拾起,却不想那信封也没有封口,里面的信笺随着敞开的信封口落到了地上。 一阵寒风吹过,地上的信笺被雪花卷着展了开来,让人将上面的内容瞧了个清楚。 带着又有暗香的信笺上,只有一行字迹。 【唯愿君心似我心】 谢尘扫了一眼,略有些讶异,这手楷书写的倒是不错。 书风遒媚、秀逸,结体严整、笔法圆熟,虽然笔力略显不足,不过这信笺主人应该是个女子,能将字练得这般实属不易。 只可惜,写的竟然是句以寄相思的情诗,平白坏了几分字体的风骨。 不过看来这位思念情郎的姑娘,倒还知道几分廉耻,没将那更露骨的后半句一并写出来。 想到自己那位“敢爱敢恨”的妻子,他薄唇勾出一个冷淡的笑意。 这戚国公府里的姑娘,还真都是个顶个的性情中人。 他摇了摇头,随手便将信笺连着信封一同扔进了一边盛满水的太平缸里。
第三章 好容易殡礼结束,开了宴席招待宾客,白歌终于得了闲,跑到厨房垫了垫肚子,又用食盒装了几样菜,准备给苏姨娘送去。 刚走出厨房,就见小招火急火燎的跑过来。 白歌见她神色慌乱,皱眉开口问:“怎么了,出什么事急成这样?” 小招将她拽到一边,刻意压低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慌张的哭腔:“姑娘,我,我把你的信弄丢了!” “什么?”白歌吓了一跳,险些提不住手中的食盒。 她那信里的内容便是隐晦些却也看得出情意绵绵,虽然并未署名,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事关女子名节,若真有人捡了去,凑巧被认出来可是大事不妙。 “丢在哪了可还记得?” 小招摇摇头,急的眼泪都掉下来了。 “我,我不知道,我就是从后院一路往大门那边走,刚到前厅就发现信没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抓住白歌的衣袖,带着哭腔的道:“都怪我,姑娘怎么办啊,都是我的错,我会不会害了你啊!” 白歌稳了稳心神,开口安慰道:“你先别哭,小心叫人瞧见起疑。我们先沿着你走过的路找一找,说不定能找得到。而且我那封信没有署名,就算真有人捡到只要没见过我的字迹也认不出的。” 小招听了这话,才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勉强止住哭声。 白歌见她冷静下来,便叫她把刚刚走过的路线,经过的地点,发生的事情,仔仔细细的回想一遍。 想着想着,小招突然低呼了一声,道:“姑娘,我刚刚在后园子的长廊里撞到了人,摔了一跤,可能就是那会儿把信掉出去了。” 白歌忙问:“还记得是撞到谁了么?” 小招脸色煞白摇头,颤声道:“我,我不认识那人,但看穿着仪态,应该是来府上参加丧宴的贵人。” 贵人—— 白歌轻蹙眉心,道:“你讲那人穿着模样说来听听。” 因着当时害怕,小招对此印象倒也深刻:“是个年轻男子,着松青色锦袍,腰间佩玉,身量高瘦,长得又冷又俊的。” 白歌闭目回想之前在殡礼上见过的宾客,将小招所说的特点一一对应。 应该就是那位矜贵疏冷的谢大人,国公府嫡长女的夫君。 她悬着的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 · 如今的戚国公府早前乃是前朝的亲王府,后被先皇赏给了上代戚国公,不仅在位置极佳,景致便是在京中也算是难得。 后花园里既有静湖流波,又有假山怪石嶙峋,便是冬日里干枯的树枝,也有仆从每日修整打理。 连日的大雪,使得到处银装素裹一片,更显清冷幽静。 “三爷,可算找着您了。” 谢尘正斜倚在长廊下的石柱边,一边赏景一边心中思虑不停,不远处近随李滨捧着那件皮毛油亮的裘皮大氅,小跑着过来。 将大氅给谢尘披上,他才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三爷,徐威刚刚亲自送来的,说是半个时辰前到的府上,应该是急事。” 谢尘接过李滨递过来的一封信,展开快速浏览一遍,眸色瞬间一凝。 “这些家伙,还真敢串通上下,沆瀣一气。” 他轻嘲一声。 李滨一听他这口气,连忙问道:“爷,难不成江西越大人那边出事了?” 近来能让自家三爷关心的,属江西的雪灾当先。 谢尘掸了掸薄薄的信纸,神色微冷的道:“此次雪灾将整个江西官场积弊暴露无遗,派越敬泽去就是想着能梳理整顿一二,会遇到阻碍我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那些家伙胆子这么大,竟然敢诬陷江西总督贪墨赈灾款,撺掇当地灾民闹事袭击总督府。” 李滨疑惑道:“越大人此次奉命总督江西,不是已经与内阁谈妥的事,江西的势力错综复杂,本应相互制衡,怎么突然就勾连在一起对付越大人?” 谢尘扫着信纸里的几个名字,转了转拇指上的墨玉扳指,淡淡道:“能让江西官场这般纵横联合,自然少不了宫里掺和,这事儿司礼监功不可没。” 李滨一脸讶异道:“司礼监?可您不是早与张公公达成一致,此次江西必要整饬的?” 谢尘眸色深谙,看向紫禁城的方向,声音低沉里带着冷肃:“如今的司礼监可不止有张公公啊。” 李滨瞬间想到一个人,这两年崛起的司礼监二把手,秉笔太监陈泓。 他忍不住惊讶道:“那,那不是太后——” 话还未出口,谢尘忽然抬手打断了他,将那张信纸折好递了过去,一边转身快步往回走。 “立刻回府,让徐威跑一趟冯阁老府上,江西如此情势,我倒要看看他这病还能养的住么?。” 李滨低低应了一声,正低头将那信纸收进袖口,就听一阵“砰”一声,接着是噼里啪啦的脆响和女子的惊呼。 他诧异抬头看去,只见自家三爷已是停住脚步,松青色云缎直裰下摆上此时沾满油污菜汤,滴滴油渍顺着衣摆边缘滴落到玄色缎面靴的靴尖上,就连那油亮的狐裘斗篷边角都溅上了污迹。 再瞧三爷的脸色,果不其然,那清俊如玉的脸上,此时阴沉的仿佛能滴出水来。 他心中叹口气,自家这位爷最是爱洁,此时又赶上事急心焦,眼前这姑娘怕是没得好果子吃了。 他顺势就向那女子看去,却在看清女子脸庞时,惊愣在原地。 · 下人来禀报谢尘已经离席的时候,戚白玉正在母亲的院里用午饭。 听到这消息,她顿时一股气堵在胸口,哪里还吃得下饭,恨得将手中的碗狠狠挥到地上,上好的官窑甜白釉瓷碗在地毯上无声的滚了两圈。 “哎呦,我的儿这是做什么,别气坏了身子。” 戚国公夫人薛氏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拍着女儿的背安慰。 戚白玉红着眼睛,哑着声音道:“母亲,你说他到底想怎么样,想怎么样!” 薛氏也是无奈的叹道:“早年便劝过你,那谢尘瞧着就不是个软和性子,你非不听硬是要嫁给他,还把事情做的那么绝,都是孽缘,唉——” 戚白玉眉头皱的死紧,冰冷又愤怒的神情,让她那张原本明艳美丽的脸都有几分扭曲。 她懒得听母亲絮叨,站起身便道:“我去找他!” “哎!你给我坐下!” 薛氏按着她的肩膀坐了回去,道:“你去了能有什么用,和他吵一架么,你还嫌和他的关系不够僵?” 戚白玉红着眼眶恨声道:“不过就是一个贱婢,一个下贱的丫头,他就为了那么个下贱玩意儿,这么些年连碰都不肯碰我一下!要不是那个贱人——” 薛氏一边招呼下人去盯着些谢尘,一边用手顺着女儿的背。 “这有什么法子,当初你是非要嫁给他,我们怎么劝你都没用,按着谢尘的头逼着他娶你,若是只是这还好,偏还出了那丫头的事。” 戚白玉转身甩开母亲的手,厉声道:“那件事我有什么错?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便是当他面亲自处置了那个勾引主子的贱婢也没人能说是我的错儿!” 薛氏连连安抚:“好好好,谁也没说是你的错儿不是,只是当年那事要了那丫头的命,让谢尘知晓了,他哪会不记恨。” 戚白玉想到谢尘今日在众人面前的做派,紧紧咬住下唇,倔强的瞪着通红的眼眶。 “可如今他这样,我在别人眼里还能有什么脸面。” 薛氏心疼的搂住女儿:“玉儿不怕,有娘在呢,娘一定帮你想法子啊。” · 白歌狼狈的坐在地上,身边瓷盘碗碟碎了一地,看着眼前那个矜贵冷峻的男人面沉如水,眉目更显幽暗阴鸷,透着明显的不悦,下意识就微微缩了一下,低下头。 她刚刚眼一闭,心一横,就提着食盒撞了过去,这会儿心里那点胆气却在男人冰冷幽邃如同刀锋的眸光下,消失的干净。 不过便是心中害怕,她还是强撑着站起身,行了一礼。 “这位大人,实在对不住,刚刚走的太急绊了一跤。” 她看了看眼前人衣摆上的油污,露出愧疚不安的神情,小心道:“府上客院应该有备用的衣物,要不我领大人过去换身衣裳吧?” 话音渐落,却是一片寂静。 白歌心如擂鼓,这种亏心事她从小到大都没做过,要不是为了确认自己那封信在不在这人身上,她那可能会壮着胆子干这种事。 此时见对面那人没有半点回应,更是心中忐忑,忍不住便抬头瞧那人神色。 只是甫一抬头,便撞进了那人幽邃漆暗的眼底,那眼神冷幽幽的,似被一层墨色拢住,又似在冰冷中隐含探。 白歌此时有种行走与深渊边缘的危机感,寒意从心头升起,汗毛都要根根立起。 只这么一瞬,她复又迅速低下头,不敢再与这人对视,心中暗自觉得自己实在鲁莽,不应这么冒失的就过来试探。 瞧着今日殡礼的场景,便知此人身份地位之尊贵,真想整治自己怕是连手指都不用多抬一下。 没多时,她便已觉蹲下的膝盖酸软,背心汗湿,寒风吹过凉的她想要打冷战又强自压下。 半晌,她才听见男人醇厚微凉的声音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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