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安见到她, 立马就红了眼眶,喋喋不休地质问她为何不写信与他。前一刻还高大威猛的将军,下一刻就成了委屈巴巴的少年郎。 顾九略感头疼。 以前哄楚安时,她还得心应手,但现在看着他身披盔甲,肩宽体阔的威武模样, 那些话实在说不出口, 总觉得别扭。 最后, 还是楚安自己嫌弃自己没出息,怕被路过的将士看见了,失了威严,让他好生丢了面儿,这才要哭不哭地憋住了。 楚安拉着顾九絮絮叨叨说了半天,直到有人来寻他,他才不舍地停住嘴,然后问起顾九在哪处邸店入住,等晚时再去寻她。 顾九原本就没打算在此地逗留,见他问,便直接说了。楚安则叹气,但考虑到近来此地多不安稳,也就没拦她。临告别之际,顾九正要把自己绣的平安符给他,却听楚安说他与汴京的一家姑娘定了亲事。 顾九手一顿,吃惊道:“这么快?” 楚安挠了挠脸颊,有些不好意思:“啊,还行吧,也没有多快吧。” 顾九见他这一副思春的神态,不由好奇道:“是你自己相看的?” 楚安点头:“当然。”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玩意儿,宝贝似地捧给顾九看:“瞧瞧,这针线是不是比你的好太多了。” 顾九看着那个精致小巧的平安符,无奈地笑了笑,打趣道:“这还没把人娶进门呢,就赶着胳膊肘往外拐,楚将军,你这不要太重色轻友。” 楚安哼了一声,又小心收好:“你以前和长赢可没少酸我——” 顾九笑意僵了僵。 与此同时,声音也戛然而止。 楚安懊恼地皱了下眉,恨不得抽自己两大嘴巴子。 “阿九,我——” “那你们什么时候成亲呢?”顾九自然地岔开话题,弯了弯明眸,“也不知道我到时候能不能赶回去瞧瞧你的新娘子。” 楚安赶紧顺着这个话题接下去:“现在战事吃紧,应该是打完这场仗之后。” “行,”顾九道,“我若是得空,一定回去给你贺喜。” 但最终她也能没回去。 次年秋,宋军大捷。冬末之际,楚安大婚,而那时候,顾九正远在千里之外的琼州。最后她修书一封,并将花了她大半个身家为新娘子准备的一对簪子,托驿馆的人一同寄回汴京。 ...... 又是一年冬。 顾九在杭州过了新年,这也是自她出游这么久以来,所呆最久的地方,近三个月有余。 按照计划,年前她便应该动身离开,但这中间被一个衙门的案子绊住了脚。当时杭州知州丢了小儿子,当地官府急得满嘴燎泡,也没能查出什么。这件事闹得挺大,顾九也略知一二。后来某次在一家食肆吃饭时,无意一个叫做“陆元”的年轻衙谈起此事,而她从中察觉出一些苗头,便顺嘴说了两句。 没想到竟被人赖上了。 陆元兴致昂扬地拉着她讨论案子,当地官府半个月没能查出头绪的失踪案,顾九花了五天的时间给破了。 从此,陆元是一有时间就拎着他师父做的饭,借花献佛。那菜肴是样样不重复,不仅好看,关键是还好吃的不行。偶尔,他顺便还会带来一些棘手的案子。于是这行程一拖再拖,竟然在杭州多呆了一个月。 最后,顾九决定在元宵节之前必须离开杭州。陆元得知后,故技重施,行以美食诱惑。只不过这次,他还带了一壶醇香美酒,扬言这可是藏酒山庄的宝贝,寻常人可喝不到。 顾九在此地逗留已久,自然听说过这藏酒山庄,简而言之地概括,就是神秘和特别有钱。她以为陆元吹牛,不咸不淡道:“怎么,难不成你那整日挂在嘴上的师父,就是藏酒山庄的庄主不成?” 陆元拍桌而起,大吃一惊:“你怎晓得的?!” 顾九:“……” 她打量着陆元这反应,也不像是装出来的,难不成还真让她瞎猫碰上死耗子,瞎说对了? 但她对此也并不感兴趣,随意应了两句,便不再往下多问了。 陆元则极力推荐她尝尝这酒:“真的特别好喝。” 顾九抿了口,有些惊讶。 的确是极品。 她觉得这酒实在很对胃口,便又喝了一杯,随口问起了酒的名字。 陆元道:“故酒。” 顾九登时被呛了一口,借掩唇咳嗽,压下心中的警惕。 她可从未告诉过陆元她的名字。 顾九看他,眼神冷了冷:“谁告诉你的?” “啊?”陆元抓抓头,奇怪道,“这酒是我师父起的名,当然是他告诉我的了。” 顾九一愣,立马反应过来是自己误会了。 还真是巧。 她想。 眼见暮色渐深,陆元抓紧时间又劝顾九留下,一个劲地夸杭州有多好多好,甚至不惜要撮合顾九和他的师父。 顾九冷笑:“你这衙役怎么还干起了媒婆的活?” 言罢,便毫不留情把人赶走了。 次日一早,知州的大娘子谭氏来寻她去径山寺为她那失而复得的小儿子还愿祈福。 因为失踪案,她和谭氏结缘。 谭氏信佛,之前为了寻回儿子去寺庙求签,解签的和尚告诉她此劫会有贵人相助。由此,她对顾九十分热拢。而去径山寺这事,是顾九被邀入知州府中时无奈应下的。 径山寺在余杭县,两人乘马车前往。路上,谭氏语重心长地劝她最好找个人家安定下来,姑娘家家的,还是要以家庭为重。 顾九明白谭氏这话是真心为她的将来考虑,但也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应付着。 马车外随行的嬷嬷听见两人的谈话,不由笑道:“大娘子,这事可不用您操心。奴婢可是听说了,苏通判家的郎君对顾娘子一见钟情,还拖媒人上门说亲呢。” 谈起这事,顾九真是烦心得紧。 那杜三郎是她刚来杭州不久,在一家酒楼遇上的。这人在上楼梯时不小心被人撞了下,顾九恰好就在旁边,顺手揪住了他的衣服,免了他那次的血光之灾。这过程转瞬即逝,顾九连话都没和他说半句,就径直走了。结果没两天,她租住的地方便出现一个媒婆,自称是来说亲的。 顾九懒得多费口舌,直接把人轰出门,此后便消停了一段时间。直到她帮衙门破了失踪案,这杜三郎又寻上她了,且大有话本中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痴情儿郎架势。 谭氏掩唇惊笑:“还有这事呢,我竟不知道。” 她又道:“杜家的那个三郎我是见过的,模样俊俏,又是个饱读诗书的。这性子嘛,也是温良谦顺,的确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郎君。” “只不过——”谭氏略一蹙眉,担忧道,“杜通判的大娘子却不是一个好相与的。” 马车恰在这时停住,两人下车。 寺庙旁边支了一个粥摊,周围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多是衣衫褴褛的乞丐。 谭氏看着那些面瘦肌黄的人,忍不住叹道:“北方前些日子又打仗了,这些多是逃至此处的难民。” “这一打仗啊,就容易乱,”她拍了拍顾九的手,劝道:“姑娘家四处游荡,路上歹人众多,非常不安全。顾娘子,你不要嫌我啰嗦,还是要尽快寻个人家安定下来吧。” 顾九抿抿唇,没接话。 这时,旁边随行的小丫鬟好奇道:“顾娘子是不是会武功?” 顾九摇头。 小丫鬟道:“那这一路来顾娘子难道没遭遇——” 这话还没说完,便被谭氏瞪了一眼,责备她胡乱说话。 顾九倒没怎么在意:“一开始的确有。”说到这,她顿了顿:“后来便没怎么遇上过了。” 最开始那一年,她自知无武功傍身,所落脚的地方多为富庶之地。但即使这样,有时亥时会遇上一些地痞流氓。不过有官府在,他们这群人也不敢放肆。 直到去年初春,她跟着商队去往泉州,途中遇上一群山匪。那会儿马匹受惊,她被迫摔下马,撞到了头,晕了过去。当时她还以为自己要葬身于此了,迷迷糊糊间,她好像还看到了沈时砚。 她问他是来接她离开这人间的吗?他说不是,然后低头轻吻她的额头,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她的名字,让她不要害怕。 然而等她醒来以后,却发现自己身处官府,她是被剿匪的官兵救走了。她问那些人有没有见过一个模样很俊俏的郎君,他们却以为她撞坏了脑袋,得了癔症。 那一幕虚幻缥缈,的确很像她的臆想。不过自从那次劫难之后,她便没再遇到过什么危险的事情。甚至后来她去了罪民遍地的琼州,也是如此。 无灾无难,平平安安。 …… 谭氏连唤了顾九好几声,她才回神。谭氏以为是小丫鬟的话勾起了她什么不好的回忆,又责骂了几句那丫鬟,而后拉着她沿数千石阶,去拜谢佛祖。 等谭氏上完香后,她们又去了寺庙中用于祈福的菩提树前。谭氏也给顾九拿了一个祈福红绸:“这可是径山寺的千年菩提,特别灵。” 顾九道:“我不信神佛。” “我知道,”谭氏道,“那你来都来了,即使不是信徒又有什么关系呢?心诚则灵嘛。” 顾九垂下眸,摩挲着红绸的柔软丝滑,还是从小和尚手里接过笔杆,缓缓写了三个字。 愿平安。 这时,恰好迎面走来一个老和尚,看到了顾九红绸上写的字,提醒道:“阿弥陀佛,女施主为何不写名字?” 顾九则回以一礼:“不用。” 留给他自己写。 他得活着回来见我。 顾九爬着木梯,将红绸挂上高处,再下来时,便瞧不见它的踪影了。 菩提树枝繁叶茂,所系在上面的红绸数不胜数,远远望去,灿烂如火。 顾九转身离开。 谭氏早她一步挂好了红绸,正站在不远处和熟人闲扯,顾九便没上前去打扰她们。 她百无聊赖地在旁处等着,忽然起了一阵风,有细微的尘土扑来,顾九被迫眯了下眼睛,然而下一刻,视线中便多了一抹红色。 一根祈福红绸乘着微风缓缓飘来,冬日暖阳下,和煦微光为其镀了层柔软的薄衣,像是九重天偷喝仙琼玉浆的神女,步伐踉踉跄跄,却又不失仙气,迎面撞了过来。 顾九没动。 任由那红绸乘风拂过她的眼睛,蜻蜓点水般的一触即离,像是一个轻如虚妄的吻,转眼便随着不肯停歇的风消失了。 而这时,谭氏也恰好结束了谈话,招手道:“顾娘子,咱们走吧。” 顾九抬步,跟随谭氏头也不回地下了石阶。而在她离开后,那根红绸继续往前跌跌撞撞地飘浮,很快便闯入禅房的屋檐下。 一只清瘦修长的手微微抬起,那红绸猝不及防地撞了上去,最后轻飘飘地缠住了那骨节分明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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