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荔氏倒台的时候, 那些姻亲, 可有出手相助”谢兰胥反问。 荔知沉默。 树倒猢狲散,荔氏因谋逆罪获罪, 姻亲们还怕跑得不够快,怎么会反过来相助呢 “更何况——我不愿意有旁的女人。”谢兰胥说。 谢兰胥的话敲响了荔知的心房。 她问来问去, 或许想听的只是这一句话而已。 “温泉那夜, 你表露过心意, 担心会成为其他女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他说,“如此, 干脆就只你一人。于我而言,你一人足矣。” “多谢你,阿鲤……这个诺言,只需维持到我还在的时候。若我不在了, 你——” “胡说什么。”谢兰胥紧紧地搂住她, “没有那一天的。” 荔知沉默不语,闭上了眼, 静静地躺在谢兰胥的怀里。 他们一骑返回鸣月镇。 一年的时光没有留下多少痕迹, 鸣月塔的一切都仿佛还是他们离去时的模样。 卖包子的还是张嫂, 卖竹编的还是刘大爷, 街道两边还是那些熟悉的店铺。都护府还是从前的模样,只是里边住着的,却是新任都护了。 “还想去哪儿”谢兰胥问,“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来鸣月塔了。” 荔知沉吟片刻,说:“玛瑙湖。” 谢兰胥没有想到她口中说出的竟会是这个名字。 他看了她一眼,但并未多问。 “驾!” 谢兰胥一甩缰绳,高大的龙眼如箭一般疾驰而出。颠簸之中,荔知紧紧抓着马鞍,每次她的身体一歪斜,搂着她的双臂便将她扶正。 一炷香时间后,龙眼在辽阔的草甸上停了下来,二人前方,便是清澈如镜的玛瑙湖。 海菜花的季节已过,波光粼粼的湖面泛着冷意。 荔知拒绝谢兰胥的搀扶,自己翻身下了马。 “这是……是我的心结之一。”荔知说。 谢兰胥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荔知走到靠近湖畔的地方,在满地的鹅卵石上跪了下去。 她双手合十,为湖中的亡灵祈祷。 “他必须死。” 谢兰胥的声音出现在她身后,荔知没有睁眼。 “他若不死,翼州就不会因为害怕都护府的报复而自乱阵脚。” 荔知默默念诵超度的经文。 “而且,”谢兰胥顿了顿,“我看见他在那夜想要对你不轨,只不过被你以命喝止罢了。他该死。” 谢兰胥的声音里毫无悔意。 事到如今,荔知也没有指责他的资格。 “我只是在想,”荔知睁开眼,望着平静的湖面缓缓道,“鲁涵对我们无过,反而诸多提携。我们却杀害了他唯一的儿子。如果死后有魂灵……我们一定会下地狱吧。” “是我杀的,干你何事” “我没能阻止,事后还帮你隐瞒,自然同罪而处。” 谢兰胥沉默半晌,忽然笑了。 “如果我们死后能到一个地方,地狱又如何只要有你相伴,地狱十八层的风景,我也不惧见识。” …… 祭奠过玛瑙湖的亡灵后,荔知和谢兰胥连夜返回了军营。 军营里有万俟假扮谢兰胥,不光白沙城内的敌军没发现,燕军营里的自己人也没发现。 万俟蠡上有聪慧的哥哥,下有机灵的弟弟,鲜少获得如此重任。为了扮好谢兰胥,暴瘦了十五斤,从身形来看,跟谢兰胥完全无异。他向荔知和谢兰胥诉说此事时,一脸的骄傲。 谢兰胥自然重重谢过。 前往草原寻找十三部和谈的荔慈恩没有消息传回,荔知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他们二人的平安。 这几日荔知也没闲着。 前朝宝藏先转移了一部分,变现为军马提供给了圣子宫。 荔知居中调配,作为办事人,悄悄留下了一笔油水。比起全部的前朝宝藏,这不过是九牛一毛,但光这一毛,都足以买下京都最贵的酒楼回雪楼。 转眼,一个月就过去了。 去了草原的荔慈恩还是没有消息传回来,也不知是路途遥远不便还是……荔知每每想到此处,都会强行打断自己向着不好方向的猜测。 荔象升孔武有力,有他在一旁保护,再加上荔慈恩本身的聪明才智,想来遇险也会转危为安才是。 随着时间的流逝,即便荔知不断安慰自己,对荔慈恩的担心还是有增无减。 一天夜里,她被雷声惊醒。 前去迁移宝藏的谢兰胥还未回来,床榻另一边始终冰冷。帐外大雨瓢泼,雨声如雷,荔知朝外看去的时候,帐篷突然变得雪白,随后惊雷响起。 她用被子蒙住脑袋,想要从雷雨声解脱中来。 雷声贯穿被子,无孔不入。反而令她心神不宁,胡思乱想。 荔知想要去抚摸手腕上的贝壳手链,摸空了才后知后觉发现,手链早已不在她这里。 唯一能让她镇定的东西不在了,恐惧和惊惶趁虚而入,顺着血液流往四肢百骸。 她再也忍耐不住帐篷里的寂静,宛如那一夜般的寂静。 那空无一人的左半边榻上,好像时时闪现出一个人影。她躺在那里,到最后血流而尽都没有闭上双眼。涣散的瞳孔里依然滞留着生前的恐惧和悲伤。 每次一想到她临终前的遭遇,荔知就心痛难忍。 宁愿血流而死,都耻于求助于他人帮助……阿姊死前最后那段时间,该有多绝望啊 又一声惊雷打响,荔知再也忍受不住,胡乱抓了一件外衣披在身上,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帐篷。 守在大帐外的两名小兵见状吓了一大跳,连忙追了上来。 “雨这么大,小姐要去哪里还是回帐篷吧!” 荔知充耳不闻,两个小兵也不敢上前拉扯,只能面面相觑。 她没有想过自己能去哪里。 站在大雨中被一遍遍冲刷,反而令她觉得窒息的心情稍缓。大雨藏匿了她的存在,隐藏了她隐姓埋名,苟且偷生的事实。 世界多么喧嚣。 雨声,雷声,她的存在渺小到不值一提。 忽然之间,龙眼的嘶鸣声打破了混沌的雨夜。 头戴斗笠的谢兰胥雨夜归来,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荔知面前。 他皱眉看了一眼神情凄惶的荔知,皱起眉来,取下斗笠戴在她头上,然后一把抱起她,大步走向帐篷。 谢兰胥颀长瘦削,身上的肌肉却像豹子一般精壮,抱起荔知,轻而易举。 冷雨,寒风,如绵软的银针,从天而降。 荔知靠在谢兰胥温暖的胸口,不知不觉镇定了下来。 谢兰胥迈进大帐,帐门落下后,隔绝了帐外的暴雨,就连雷鸣似乎也小了不少。 他将荔知放在榻上,吩咐帐外的小兵烧一桶水来。 “这是怎么了”谢兰胥说,“以前从未听你说过怕打雷。” 荔知嘴唇苍白,被冷雨打湿的衣裳紧紧贴在她身上,带来一丝丝寒意。 “……你现在知道了。” 谢兰胥拿来一张干的手巾,走到荔知身边坐下,仔细地擦拭她脸庞上的雨水。 “和你阿姊有关,对么” “每次雷雨夜,我总会想起她。”荔知说,“一想到我至今还未给她报仇,罪魁祸首仍逍遥法外,我就痛恨自己的无能……” 谢兰胥揽住她的肩膀,丝毫不在乎她身上的雨水会不会浸染到自己身上。 “我们二人合力,世上再无难事。” 荔知闭上眼,沉默不语。 双生子流出的血,浸染了她的一生。 谢慎从不死,她永远也无法走出那雷雨交加的一夜。 第二日,雷雨过后是一个艳阳天。 昨夜的雨露仍有些许停留在草片之上颤抖。 谢兰胥召开军议,听取斥候对白沙城的调查结果。 白沙城粮食告罄,仅剩的口粮被鸦休贵族霸占,城中百姓空望着城外等待秋收的稻田,腹中饥饿难耐,零星的□□已经在城中上演几回。远在关外的鸦休王部派了几次援军,都被谢兰胥率军击退。 再等下去,白沙城迟早不攻而破。 此次军议,便是议是否要在近日对白沙城展开总攻。 荔知在军议上的态度,便是坚决的主攻党。 不攻而破,听起来倒是很好。只不过到那时,城中不多多少百姓要死于饥饿,多少嗷嗷待哺的孩童,会被易子而食。这些事情,都是从前的史书上曾经发生过的。白沙城若继续困守,早晚会走到那一步。 与其等到那一天,不如趁白沙守军疲惫的时候,便展开总攻。这样便能将百姓的牺牲,降低至最少。 谢兰胥的意思和荔知一样。 对他来说,什么都大不过税收。 有了谢兰胥的支持,军议很快便通过了择日发动总攻的决策。 正当这一回的军议就要落下帷幕时,一名神色慌张的斥候忽然闯进帐篷。 “报!” 斥候有紧急军报的时候,无须通报。 他长驱直入,跪倒在谢兰胥等一众将军面前。 “西南方向二十里,有一支全都由骑兵组成的大军来袭!” 全都是骑兵 纵然是前朝也没有这么大的财力! 谢兰胥立即命人在营中警鸣,所有将军各就各位,严阵以待。 最后,他和荔知站上了瞭望塔,等候着这支神秘的骑军。 山林密布间,腾起的云烟不断朝大营移动。渐渐的,荔知听到了从大地传来的颤抖。 这是多少人 五万十万全由骑兵组成,有如此兵力的会是谁 难道是趁虚而入的罗刹国吗 终于,敌我不明的骑军冲出了密林,打头的那两个熟悉的身影,一下子让荔知热泪盈眶! 是荔慈恩和荔象升! 在他们身后,大批的草原部落族人骑着骏马,冲出密林。 他们人高马大,桀骜不驯,但都围绕在荔慈恩身边,宛如护卫王女。 在荔慈恩身边,除了荔象升,还有一名年纪相仿,部落打扮的少年,胸前戴着一串狼牙,似是部落中的贵族。 毗邻燕军军营,荔慈恩率先下马,大步走到军营前。 数月不见,荔慈恩的脸上褪去了青涩,一双乌黑的瞳孔明亮非凡,闪动着少女的婉丽和聪慧。 她遥遥行礼,朗声道: “民女荔慈恩,携兄长荔象升,不负殿下厚望,率草原十三部俯首称臣。”
第111章 草原十三部携族人归降, 谢兰胥在营中设宴款待。 营中灯火通明,杯觥交错。 草原上的人,除了善骑射以外,喝起酒来个个都是高手, 哪怕是那佩戴狼牙饰品的贵族少年, 即便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也是一整坛酒放在桌上, 动辄便单手举起酒坛痛饮。 荔慈恩用官话介绍他的时候, 说贵族少年名叫阿奢奇, 来自草原上除鸦休以外最为强大的一部吉拉,他的父亲, 是上一任吉拉首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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