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黑火来探望的时候,特意送来了两个当地有名的产婆,随时准备着为荔夏接生。 但眼瞧这预产期已经近在眼前了,荔夏还丝毫没有发动的迹象。 谢兰胥抚摸着荔夏高高拱起的肚皮,担忧道: “……不会是怀了个哪吒吧?” 荔夏眼睛一瞪,轻轻拍了他的脑门: “不许咒我!” 谢兰胥复又用脸颊贴上她的肚皮:“快些出来吧,好孩儿……别折磨你爹娘了……” 两人穿戴整齐后,谢兰胥就扶着荔夏出门了。 说是出门,但也就是在圣子宫前后院转转而已。 前几个月,谢兰胥斥巨资,派人千里迢迢搬回来了他种在荔宅的那棵桂花树。 如今这桂花树就种在圣子宫门前,和那些郁郁葱葱的树木种在一起。 说来也怪,这桂花树来了鸣月塔,就像鱼入了水,树冠眼看着便越长越大。从那蓬勃的身姿,便能想象到开花时的盛景。 谢兰胥扶着荔夏在豪宅里转了一圈,然后走到桂花树前,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荔夏仰头注视着树冠中零星的金色花蕊,怅然道: “不知是否产期将近,这几日我总是会想起京都的人……也不知他们是否如信上所说如意。” 谢兰胥无法体会她的心情,握住她的手,随口道: “你若想回去看看他们,等你坐完月子,我便陪你回去。” 荔夏摇了摇头:“回去也只是多了一次离别,让他们徒增伤感罢了……” “既然如此,你便多写几封信回去问候。” “你呢?”荔夏忽然将话题抛向他,“你可想过回去?” “没有。”谢兰胥回答得毫不犹豫,“当初既然召凤王回来摄政,就没有想过再回去的一日。” “你对皇权就没有一丝留恋?” “没有。”谢兰胥顿了顿,想起自己已决心完全坦诚,遂又补充道,“只有做决定的时候,有过片刻犹豫。但那也只是担心放弃皇位后,能否保护你和我的安全。” 那日他坐在未央宫的书桌前,望着空白的圣旨发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神。 他一直在思考自己要的是什么。 从前,他只是想掌握至高无上的皇权,将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可如愿以偿了之后呢? 当皇权和所爱只能择其一的时候,他思之后做下了决定。 人这一生,有许多渴望的东西。 它们可能无法比较。 但幸好,在谢兰胥心中,有一样东西比其他任何事物都要突出,都要沉甸甸。 什么都可以没有,但不能没有般般。 他写下那张召凤王回京摄政的圣旨,除此以外,还有一句口谕。 “若君有意,可自取也。” 自离宫那日,他便没有想过再回去。 偶尔听见遥远的京都传来的时事,他的心中也无甚波澜,最多感叹一句,望凤王批折子批得快乐。 看完桂花,谢兰胥扶着荔夏回屋。下人已经准备好朝食,是一碗馄饨。 谢兰胥扶着行动不便的荔夏在桌前坐下,拿起她面前的馄饨轻轻吹着。 荔夏笑道:“我又不是残废,可以自己来——” “不行,你坐着。”谢兰胥正色道,“万一没拿稳,瓷片伤到你怎么办?” 荔夏反对无效,谢兰胥硬是像对岁小孩那样,喂她吃完一碗馄饨。 等她的馄饨吃完了,他那一碗也就凉了。 谢兰胥下两口地吃完。 荔夏又困了,他便扶她回去小睡。 原以为只是和平常无异的一个小睡,荔夏却被阵痛生生痛醒。 两个产婆连忙各就各位。 毫无征兆地,荔夏进入了分娩过程。 亲身经历,荔夏才知道分娩之痛究竟有多痛。 几乎要将她身体撕裂的疼痛贯穿她的五脏六腑,在阵痛产生的一开始,她还暗下决心要保住体面,最好像流放时挨鞭子那样一声不吭。 但是没过多久,她就忍不住发出了呻/吟,再过一会,她的呻/吟变成了惨叫。 她知道自己的叫喊会使门外的谢兰胥紧张不安,但她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权。 人在最恐惧的时候,会想起什么? 对荔夏而言,她想起的是荔知惨白的脸庞,床上洇开的大片血迹。 她一边叫喊,一边哭泣,如风浪之中即将倾覆的小舟上的一名渔人。 谢兰胥就是在这个时候,踢开阻拦的下人,一个箭步冲入产房。 他几乎是踉跄着跪到了床边,神色惶惶,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哪怕她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他的皮肉。 此刻的荔夏面如白纸,浑身大汗,就连身下的被褥也被汗水浸湿。 他看着她的模样,灭顶的恐惧涌了上来,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也不敢说不出来。 “夫人,忍住叫喊,省下力气来听我喊用力的时候你就用力——”产婆严肃道。 荔夏用全身力气点了点头。 配合着产婆的指示,她一遍遍用力。 兴许是身体一直在锻炼的缘故,她还没有忘记使力的方法。 她忍着剧烈的疼痛,意识已经模糊,只是不断按指示用力——直到一声啼哭,终于打破了产房的寂静。 “哇!哇!哇!” 产婆在红通通的婴儿身上一拍,小小的婴儿就中气十足地大哭了起来。 产婆笑嘻嘻地对谢兰胥说:“恭喜老爷,喜得千金。” 谢兰胥却毫无反应。 他一眼也没有看孩子,而是抱着被汗水湿透,只剩下喘息力气的荔夏,将头埋在被子上一动不动。 只有荔夏知道,他的眼泪流到了她的手心里。 荔夏疲惫至极,只记得自己对谢兰胥嘟囔了一句“我没事”,便失去意识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是明月高悬的深夜。 她还没有睁开眼,却听到一旁传来谢兰胥低低的声音。 “……要不是我孩子,我真想杀了你。” 荔夏一个激灵,连忙睁开了眼。 谢兰胥抱着一个襁褓坐在床边,发现荔夏醒来,立即将正熟睡的孩子放到她的枕边。 “你看,这是我们的女儿。”他柔声道。 变脸速度之快,恐怕连专业人员也望尘莫及。 荔夏想坐起来,但一身疲软得紧。只能侧过头观看新生的孩子。 皱皱巴巴的,脸上还有浅浅的绒毛,像个小猴子。 “你觉得孩子像谁?”她问。 “像谁都行。”谢兰胥握住了她的手,“都是我们唯一的孩子。” 荔夏出乎意料地朝他看去。 “就这一个。”谢兰胥说,“我不愿再让你受这样的苦了。” 荔夏在这一瞬间有许多话想说,但她最后只是笑了起来。 “好,就这一个。” 这世上不该让女人来生孩子。 这是谢兰胥旁观荔夏生产之后所得出的唯一结论。 他天生没有痛感,为什么不能帮荔夏承受这生育之痛? 如果可以由他来生产,他愿意和她有许多个孩子,可这生育之痛只能她独自承受。 那么,一个就够了。 荔夏生下孩子后,按照产婆的吩咐,规规矩矩地休养了一个多月。 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谢兰胥在做。 她从没想过,谢兰胥会是这样一个细心的人。 不过想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一个能够在阴谋阳谋里都得心应手的人,即便只是给孩子换一张尿布,自然也会细心至极。 孩子快一个月的时候,荔夏想好了她的名字。 “谢知盈。”她说,“这个名字如何?” “不错。”谢兰胥说。 “再取个小名吧。”荔夏说,“你来想一个。” 谢兰胥看着眼前皱皱巴巴的小猴子,怎么冥思苦想,那些美妙的词语都和这猴子沾不上关系。 他想了半天,昧了一半良心说: “就叫红毛丹吧,红润润的长得和她有几分像。” “……这也太草率了。”荔夏断然拒绝,“你再想一个,不能太难听了。” ……红毛丹难听吗?谢兰胥不服气,但还是依言重新想了一个。 “那就叫猕猴桃吧。” “……算了,”荔夏说,“还是我来取吧。你看她这模样,像不像一只小老虎?” “哪里像?”谢兰胥狐疑地看着襁褓里的小婴儿,“不是更像红毛丹和猕猴桃吗?” 荔夏闻若未闻,继续说道: “反正我希望她能像小老虎一样,强大有力量,不被任何人所掌控。” “罗罗就罗罗,反正家里有一只般般了,还怕罗罗吗?”谢兰胥不以为意。 “再过两个月,我们就出海航行。” “只要你身体休养好了,什么时候都行。” 谢兰胥俯下身,将床上的两人一齐揽入怀中。 “……现在的我,好像在做梦一样。” “做什么梦呢?”荔夏问。 “美梦。”他喃喃道,“千金不换的美梦。” 荔夏摸了摸他的头,然后说: “我也是。” …… 两个月后,荔夏身体基本上恢复如常了。 她告别了黑火,带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登上了远洋的海船。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真正的大海。脱离了想象中愁苦的那片海洋,在阳光下闪动着金色的波澜。 童年时候的梦想,终于在兜兜转转之后实现了。 这一路上,她虽然失去了无数,但也收获了一份笨拙但可爱的无价之宝。 那些已经逝去的人,将会永远活在她的记忆中。 陪伴着她的余生。 “阿鲤。” 站在甲板上,她忽然出声。 “嗯?” “我觉得,现在的我是世上最幸福的那个人。” “你错了。” 谢兰胥握紧她的手,含着微笑看向前方广阔的大海。 “我才是。”他轻声说。
第123章 番外5:荔知的谎言 “自出生开始,我们便牵着手。” 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个谎言。 她是姐姐,是父母缺失之下的另一个母亲,她有义务为妹妹编织一张美梦。 在这个梦中,她们从出生起便有着强烈的羁绊相连。 看着妹妹眼中崇拜和惊喜的光芒,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个谎言。 说谎也变得越发熟稔。 “姊姊很好。” “姊姊没事。” “姊姊只是在发呆罢了。” 她们出生那日,分明只是京都几处的昙花开了,却在父亲的数年造势下,渐渐演变成了全城的昙花一夜竞放。 父亲意图送一女入宫争夺继后之位,从小便请了女师教导她们舞乐和女红,因为对她们有所企图,所以在生活上并未苛待她们,偶尔还会关心她们的学习。反过来说,如果当他认为双生子里没有可用之才,便会连这仅有的关注也会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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