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成那样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没有一点自知之……高公公!” 宫女们惨白着脸庞,接二连三地朝他跪下。 “议论后宫嫔妃,一人掌嘴五十。”高善说,“就在这儿,什么时候打完什么时候才准离开。” 宫女们花容失色,求饶不止。 “掌嘴六十。” “高公公……” “掌嘴一百。” 没有人敢再为自己求情了。 不一会,宫道上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耳光声。 那天晚上,他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在皇上去了张美人那里歇下后,他走到了石映月的住所绿漪阁。 绿漪阁破败寂寥,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亮在屋里。那个名叫文丽的小宫女,只有十二三岁,正在院子里熬着一锅药。见他走进绿漪阁,文丽揉了揉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回过神后,猛地站了起来,险些撞倒炉子上的小锅。 “高——” 高善制止了她的呼声。 “你们主子病了?”高善淡淡道。 “高公公,求你帮帮我们采女吧!”文丽一脸焦急,“采女前几日被人推落水后一直不见好,那太医院的也见风使舵不肯出诊,这药是我们采女自己采来熬的,也不知有用没用……” “被人推下水的?” “是……婕妤请众嫔妃游湖,奴婢亲眼看见有人伸出手推了采女一把……但人太多了,奴婢没看清是谁的手……”文丽一脸自责。 “石采女无宠而落难,难为你还愿意尽心照顾。这样吧——”高善说,“许宝林那里还缺一可靠的贴身宫女,你可愿去?” 文丽一脸受宠若惊,但想也不想便回绝了: “多谢公公好意,但采女这里不能缺了人照顾,奴婢也愿意服侍采女。” “继续看着吧,别熬干了。” 高善不置可否,示意她看向沸腾的小锅。 “文丽,你在和谁说话?” 屋内传来了石映月咳嗽的声音。 文丽犹豫地看了看高善,一脸为难。 “主子……” 屋子的门开了,衣着单薄的石映月走了出来。 看见院子里站着的高善,她的病容忽然变得明亮,惊喜之色溢于言表。 “高公公快请进来,咳咳……”她咳红了苍白的脸颊,“文丽……咳咳,帮我再煮一壶茶来……” 文丽应了一声,慌慌张张地入内翻箱倒柜茶叶。 看这模样,绿漪阁连杯像样的茶都拿不出来。 “不必了。”高善说,“既然采女无事,奴婢也该走了。” “高公公稍等——” 石映月掩嘴咳嗽不止,快步返回屋中拿出一物。 她走出屋门,将那一包东西不由分说塞进他手里。 熟悉的草药气息迎面扑来,他看着手中那一包膏药,沉默了片刻。 那些为了写字作画而手筋疼痛,无法屈伸的日子,早已离他而去了。 但他并未直说。 他只是问了一个突然涌至心头的问题。 “你后悔入宫吗?” 那毛桃有短暂的一愣,然后说:“没有。”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你说谎。” “我没有说谎。” 石映月咳了两声,脸上浮出一抹病态的潮红,或许是生病的原因,她的一双眼睛比平常更加湿润明亮。 “……至少从未对你说谎。”她说。 他手里的膏药变得越来越沉。 “这是奴婢的荣幸。奴婢先行告退。” 他行了一礼,故意连用两个奴婢。 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是为了刺激毛桃,还是为了警告自己。 他转过身,往院外走去。 石映月罕见从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就像在自言自语,并未要特意说给谁听。 “能够再见到我想见的人,”她说,“我从未后悔。” 高善脚下一顿,然后加快脚步离开了这里。 他是个阉人,难道她不知道吗?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天深夜,他第一次在脱下衣物后直视自己的创口。 那丑陋的伤疤。 永远也不会愈合的伤疤。 即便再爱干净的太监,身上也总是有一股异味。那是因为他们连小便都无法控制。激动时,恐惧时,奔跑时。他们与尿液为伴。 即便水面上映出的面容依然俊逸,但他知道,别人也知道,所有人都知道,他遭受了一个男人所能遭受的最大的耻辱。 这些年,不乏因为他过去的美名和依然俊逸的容颜而想要与他结成对食的宫女,也有那么几个寂寞难耐不怕死的后妃向他献媚,但他无一例外都拒绝了。 母亲和两个姐姐死后,他以为孤身一人的他,这辈子都不会因谁而动摇。 第二日,高善在服侍皇帝的时候,状若无意地提起石采女落水这件事。 他清楚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激起皇帝对此事的关注。 “娘娘们争奇斗艳不过是为了获得皇上的宠爱,这原本出于好意,但若因此坏了宫风,奴婢担心有前朝之人混入其中,混水摸鱼要对陛下不利……” 谢慎从果然大怒,命他全权调查此事,查清是谁在谋害石采女,败坏后宫之风。 即便是朝中官员见了他在诏狱中的那些手段,也要两股战战,更不用提整日困居后院的女子。当日在场的嫔妃在他审问时不敢有所隐瞒,没费什么功夫,他就找到了推石映月落水的人。 犯事之人是和石映月同一期入宫的秀女,她跟风排挤石映月,比谁都积极。 谢慎从对此女并无情谊,听闻名字后,便困倦地摆了摆手,示意随他处置。 高善按照宫规,赏了她一尺白绫。 欺凌石采女的后宫游戏随着此女的死亡,渐渐停息了。 一切好像又恢复了平静。 他在偶然一日路过绿漪阁时,路过刚从外边回来的石映月,看时间和装束,应当是后宫嫔妃去椒房殿请安。 “高善……” 石映月的声音让已经擦身而过的高善停下了脚步。 只停了那么片刻。 片刻之后,他下定决心,继续朝前走了出去。 石映月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 空气之中,夹杂着她所熟悉的药膏气味。 “采女?”绿漪阁里,留守的文丽一脸奇怪地探出头来,“采女怎么还不进来?” 石映月低头掩饰脸上笑容,脚步轻快地走入院内。 “真奇怪,那内务府的管事好像换人了。新来的这个管事特别好,要什么给什么,还叫奴婢不要客气,今后需要什么都可以找他。”文丽一边收拾着院中刚领回来的份例,一边狐疑地说道。 “这难道还不好吗?”石映月笑着说。 “好是好……就是担心是不是又是新的陷害……”文丽嘟囔道。 “放心吧,不是的。” 石映月笑着坐回床上,拿起绣了一半的荷包。 文丽看着一脸快活,丝毫意识不到自己是后宫里唯一一个没有被召幸的后妃的主子,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凭主子的样貌和才情,这辈子恐怕也不会有给皇上送出荷包的机会了。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跟着这样的一个主子,不用搅进后宫那一滩浑水里,对做奴婢的人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第128章 番外6:石中映月(完) 皇宫上方的天空,不知何时起变得明朗清丽起来。 在高善过往的印象中,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是天气变了,还是他的心境变了? 平静的日子一天天过去,随着第二次大选的召开,一个名叫苏嫦曦的女人入宫获得专宠,皇帝遗忘了入宫的还有一个石采女,后宫也遗忘了一个叫做石映月的女人。 “高公公,走瑶华宫能更快到达紫微宫,我们为什么走这一条路啊?”随行的小太监不解道。 “这条路上的桃花开得好。” 小太监看着宫道两边稀稀疏疏的几棵桃树,恍然大悟。 这令人闻风丧胆的高公公,还是一个爱花之人呢! 每回途径绿漪阁的时候,都能碰上石采女和她的宫女文丽去御花园打发时间门。 这石采女说来也可怜,入宫都快一年了,依然没受到宠幸。 这次路过绿漪阁的时候,主仆两人还是出现了,不过石采女说想把屋里的柜子挪个位置,她们两个女子都没法办到。 “高公公,能不能借个小太监帮帮我们?”文丽意有所指地看着高善身边的小太监。 小太监出于同情,没有反对,将眼神投向能够做主的高善。 “去罢。” 高善一点头,文丽就露出了笑容,连忙招呼着小太监入内搬抬家具。 院子里只剩下高善和石映月。 “多谢你平日的照顾……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她眼睛亮晶晶地拿出一个绣着白鹤流云的荷包,期待地看着他,“我绣工平平,你别嫌弃。” 高善看着那栩栩如生的白鹤。 “采女过谦了,这绣工,远胜于宫中绣娘。” 毛桃得到赞誉,露出羞涩的笑容,清澈而单纯的眼神将所思所想写得明明白白。 如果放在从前,他根本不会将她放进眼里。 可他如今,还能和从前相提并论吗? “我不明白。”他说。 那只白鹤荷包依然悬在空中,石映月抬起头,朝他露出疑惑的目光。 “听说你家中有意为你定下和当朝侍中嫡孙的婚事,这门人人艳羡的高嫁,你为何拒绝?” 石映月被他突然的提问给问愣了,下意识闪躲了他的视线。 “……我不喜欢。”她含糊道。 “那你又为何选择入宫?” 片刻的寂静后,石映月像是做下了某种决定,抬起头来直视高善。 “你这么聪明,又何必明知故问?” “今时已非彼日。”高善说,“我已是阉人,你这么做,不值得。” 说出阉人两个字的时候,高善的心中在滴血。 所有曾经用这个词侮辱他的,都已经七零八落地腐烂了,他们无一例外在死前度过了最后一段生不如死的时光。 而高善,好像也有个人在对他使用这样的酷刑。 只是他这最后一段时光,太长了。太漫长了。 如今他对自己使用这个词,也有痛不欲生的感受。 “我觉得值得就够了。”她说。 石映月显得有些生气,但高善不明白她为什么生气。 “你觉得你变了,我却觉得你还和从前一样。”石映月说,“你的傲慢,没有丢掉,只是藏起来了。” “……” “你觉得我是被曾经锋芒毕露的你所吸引,所以才会对我今日依然在这里觉得困惑不解。你根本没有想过,我从前想尽办法出现在静室窗外,根本和你的才华和样貌无关。或许这本来就是讲不清道理的东西。我只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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