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高善第一次听她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她气得脸都泛红了,嘴唇却变白了。 “你觉得我的感情,会因为你的苦难而改变。你看低了自己,也看轻了我。” 石映月气得想要收回荷包,在那之前,高善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便已经抢先拿了过来。 他紧紧攥着绣着白鹤的荷包,将它藏进手心了。 “那又怎么样?” 他冷着脸,用嘲讽的语气道: “你和我,一起落到了泥泞里。本就谁都可以看轻。” 不等石映月说话,高善转身走出院子。 多么愚蠢的人。 多么蠢笨的毛桃。 他为何会因为小小的毛桃,便乱了心绪? 原来他也是那凡夫俗子中的一个,也会因为一个人辗转反侧。 自那之后,他好几日没有路过绿漪阁。 他尝试理清自己的心绪,却越理越乱。 第四天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再次路过绿漪阁。 没有以往的相迎,绿漪阁的院门紧闭。他敲响了紧闭的院门,不一会,文丽来开了门。 他越过文丽,目光往里看去。 “为何白日闭门?” “高公公,我家主子身体不适,正闭门谢客呢。” 高善走了进去。 文丽虽然诧异,但却不敢拦他。只能快走两步站到房门前,先一步通禀: “采女,高公公来了。” 片刻后,屋里传来石映月虚弱的声音。 “请他进来。” 文丽连忙推开房门,让高善进入。 高善迈进屋后,文丽正要跟着进来,床上躺着的石映月说:“文丽,你去外边守着。” 虽说有些不妥,但一个太监能做什么呢? 文丽依然去了院子守着。 屋中只剩背对着他的石映月。 “为什么生病?”他站在床边,问。 “……因为没吃饭。” “为什么不吃饭?” “不想吃。” “为什么不想吃?” 他一个接一个的问题问恼了石映月。 她气呼呼地转过身瞪着他:“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乎我呢!” 随着年纪增长,毛桃的脸皮不但厚了,气性也大了。 从前偷偷摸摸往静室窗台上送东西的时候,连正眼都不敢看他,如今却敢瞪着眼珠子委屈地质问他。 “你当真不嫌弃我是个阉人?” “我都嫁给人当妾了,谁嫌弃谁啊!”石映月说。 “好。” 他在她床边坐了下来。拿出她之前送的白鹤荷包,当着她的面,系在了腰上。 “我们谁也别嫌弃谁。” 她别过逐渐发红的脸,从被子里悄悄伸出一只手来,勾住了他的手。 而他用力地回握住了。 那天以后,他们私会的时间门越来越多。 文丽知道了他们的秘密,但她的家人都在他的手心里,他根本不怕她会去告密。 那一段日子,是他最快乐的时光。 也许对石映月来说,同样如此。 快乐的时间门总是短暂的。 一眨眼,便没有了。 石映月入宫的第二年,皇帝因为和宠冠后宫的怡贵妃斗气,醉酒之后误入绿漪阁,宠幸了入宫后一直无宠的石采女。 他赶到的时候,绿漪阁外围着二三十个伴驾宫人。 谢慎从的喘息声从破旧的绿漪阁中不断传出。 文丽站在院子里,一脸手足无措和惊恐。 浓重的夜色像毒气一样侵蚀了他。 他站在绿漪阁的院外,如坠冰窖地站了一晚。 后来,皇帝酒醒了,似乎是不太如意石映月的表现,连赏赐的旨意都未曾留下便皱着眉坐上了龙辇。 等到皇帝回了紫微宫再次睡下,高善急匆匆赶到绿漪阁,迎接他的是紧闭的大门。 在他的威胁下,文丽违背石映月的命令,为他打开了院门。 他走了进去,站在门前,冷声要石映月给他开门。 门内只有她令人心碎的哭声。 他的心从碎片变为齑粉,好像连灵魂也要跟着毁灭了。 “你若不想看我死在这里,就开门。”他说。 终于,门从里打开了。 那张总是傻乎乎笑着的脸,因泪水而狼狈不堪。 他的心被撕裂般的疼痛算贯穿。回过神来,他已经抱住了石映月。 文丽吓得白了脸,立即关上了院门。 在这一刻,他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了。 不在乎有没有人看见这一幕,不在乎明天又会如何。 “我们说好的,谁也别嫌弃谁。”他哽咽道,“你不许后悔。” 在半晌的抽泣之后,石映月猛地抱住了他的身体,在他怀中嚎啕大哭起来。 而他能做的,只有轻拍着她的后背。那时候他以为,这便是能发生在他们身上最坏的事了。 没想到,两个月后,她孕吐了。 宫中多少嫔妃日日烧香都求不来的喜事,就那么一次,便发生在了她的身上。 即便是怀上龙种,谢慎从对她也没有多少关注,按惯例赏赐之后便不闻不问。 高善日夜祈祷着,石映月怀的这一胎会是个女儿。 如果是个女儿,他还有办法保下。 然而,上苍就是这么和人开玩笑,十月怀胎,石映月诞下的是个男婴。 不过数月,就在后宫的倾轧中,被淑妃抢走。 他尝试过了,却依然没有改变皇帝的心意。 最终,数月的小皇子被过继给了多年承宠却无子的淑妃。 原本是生母的石映月,生下一个皇子后,连位分都不曾改动,便被人再次遗忘。 淑妃不愿生母与小皇子接近,石映月只能偷偷扒窗观看。 孩子大了,孩子胖了,孩子会叫母妃了。 每每有新发现,石映月都会十分兴奋地回来告诉高善。 “小六能被淑妃抚养,说不定也是一件好事。跟着我,只会让他吃苦。” 高善只能附和。 只能看着她熬夜绣制一件件送不出去的小孩衣物。 日子就这么渐渐过去了。 有时候他都会忘记,自己也曾有过少年时期,有过意气风发的时候。 过去的荣光,都不再重要了。 重要的,是眼前这张总是给他力量的笑脸。 他决定珍惜眼前。 他们一步步退让,而生活一步步逼近。 三年后,淑妃有孕,诞下自己的皇子。 又过了三年,六皇子浮在水面的尸体被宫人发现。 众目睽睽之下,石映月在岸上抱着儿子的尸体哭得声嘶力竭,而他却不能给她一个拥抱。皇帝听闻此事后,皱了皱眉头,连紫微宫的大门都没有迈出一步,只是让他看着办。 他能做的,只能在她哭到晕厥之后,故作冷漠地吩咐: “将采女送回绿漪阁。” 他憎恨这个扭曲的世界。 憎恨弄人的天意。 更憎恨自己的无能。 那天夜里,他坐在石映月的床头,终于等到她睁开了双眼。 她先是迷糊,再是惊喜。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说,“皇上那边没有事吗?” “我来看看你。”他说。 “每天都看,有什么好看的。” 她红了红脸,没有丝毫的悲伤之意。 “你……还好么?” “我很好啊。啊,差点忘了!上次看小六脚上的鞋小了一些,我得抓紧时间门为他做一双新鞋,否则他骑马的时候会有不便呢。” 她推开高善,兴冲冲地下床拿出了自己的针线盒。 高善看着她,喉头似有千钧挤压。 “小六不在了,你不记得了么?” 石映月疑惑地望着他。 “小六刚刚还从绿漪阁外经过呢,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他回答不了她的问题。 而她望着窗外,忽然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六皇子!” 她推开他,冲出了房门。 向着空无一人的宫道。 石采女在六皇子死的那一日疯了。 皇帝下令,将她迁出绿漪阁,打入冷宫。 他的心,也在那一日彻底死了。 他这才明白,人死的时候,不是缺少那儿孙根的一刻,也不是停止呼吸的那一刻,而是心再也不会感觉到疼痛的那一刻。 此后,淑妃在生产时血崩而死,是他往她的安胎药里加了东西。 六皇子的死,和她的疏忽照顾脱不了干系。 而皇帝,他没有动。 不是无意报复,而是时候未到。 若干年后,他在谢慎从死前,亲手割下了他的儿孙根。 因为这根东西,导致了太多的悲剧发生。 摄政王还政给新帝后,他便求得圣恩,出宫颐养天年。 在他离宫的马车上,还有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她好奇地打量着久违的天地,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呀?” “回家去。” “家里还有谁?” “有我,有你,还有小六。” 石映月闻言笑了,乖巧地依偎在他身上。 “我们再也不要回来了。”她说。 高善棺材木板一样冷硬僵直的脸庞上露出一抹微笑。 “好,再也不。”
第129章 番外7:找重游戏(一) 龙武十年,燕朝皇帝驾崩。 太子谢松照在群臣拥护下登基为新帝,立年仅十四的嫡子谢兰胥为太子。 同年,新帝改年号为融和,抚慰旧臣,招安逆党。 新的时代就此开启。 …… 国丧一百天内,百姓不得作乐。 管得了荔乔年一个人睡书房,管不了荔夏蹲墙角看蚂蚁打架。 荔知找遍整个荔府,才在后花园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找到荔夏。 “姊姊!来得正好,你看这两只大蚂蚁打架好精彩!我给更黑更大的这只取名叫黑将军!” 荔夏一脸兴奋地冲荔知挥手,要把这场好戏分享给荔知。 荔知露出无奈的笑容,在她身边蹲下。 “太子殿下拜访父亲,现在所有人都在前院想要一睹太子风采,怎么你却在这里看两只蚂蚁打架?” “太子有什么好看的?”荔夏撇了撇嘴,不以为意,“还没有我的黑将军好看。” 荔知看着懵懂纯真的妹妹,忍不住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身后忽然传来由远到近的脚步声。 两人回过头,发现一群人乌压压地走入了后花园的廊下。荔知一眼便看见了为首的父亲和他身边的少年,用不着再想,她连忙拉起还没反应的妹妹,一齐低头向父亲和太子殿下行礼。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荔乔年语气不悦,但转头对身旁的锦衣少年说话时,一张老脸笑得如向阳花儿一般灿烂,“殿下,这便是老臣的一对双胞胎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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