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的嚷嚷,不过是在垂死挣扎罢了。 所有人,都因为这场胜战站到了谢兰胥身后。 “兵临城下,事急从权,还望副都护不要见怪。”谢兰胥缓缓道。 “事急从权你违背军令,擅调军队,假传军令……桩桩件件都是死罪,如果只因为你运气好打退了敌军就视军法如无物,这军法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那以副都护的意思,是想怎么样”谢兰胥说。 “自然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梁预趾高气扬道。 谢兰胥笑了:“如果副都护不认同我的做法,执意要将我定罪,那也要等我回到京都,宗人府出面才行。”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意思你懂么你犯了军法,自然由军法处置!处置完了你,我再回京禀告宗人府便是!” “副都护好大的口气,”谢兰胥微微一笑,“不知道的,还以为副都护是正二品的三省长官呢。” 梁预一口气没喘上来,看他模样,已经打算破罐子破摔,无论如何,也要当着这满城的百姓拿下谢兰胥才算找会他早已不存在的面子。 荔知并不担心谢兰胥出事,算算时间,那位也该来了—— “梁预,不得对殿下无礼。” 一声熟悉的声音伴随着几声咳嗽出现,众人大惊失色,面色各异地转身看向声音的方向。 一辆轿子落下,脸色苍白,病容未消的鲁涵从中走了出来。 “都护!” 数声惊呼。 鲁涵在马果子的搀扶下,走到梁预身前。 “殿下兵行险着,难道不是因为你刚愎自用,高傲自大,听不见忠善之言吗!” “大人,我……” “够了!你不必多言,我病中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已经有人禀告给我了。你把持鸣月塔军政大权,却无所用心,独断专行,以至于民心激变,军心动摇——幸而殿下舍生忘死,运筹帷幄,深入敌营,这才解了鸣月塔之困,你竟还有脸面问罪殿下还不给我滚下去!” 梁预眼神震动,不敢直视鲁涵的双眼,脸色灰败地退了下去。 鲁涵面对谢兰胥,揖手欲跪:“微臣代鸣月塔黎民,谢过殿下救命之恩!” 谢兰胥刚扶住一个鲁涵,附近的百姓就接二连三跪了下去。 一个接一个,一串接一串,片刻间,大道上跪满虔诚的百姓。他们眼含热泪,衷心感谢谢兰胥拯救了他们的家园免于战火威胁,感谢他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即便是在最危险的时刻,也和百姓站在一起抵御外敌。 不知不觉中,万俟夫妇和余敬容也跪了下来,万俟兄妹和那浴血而归的将士们也向着谢兰胥跪了下来。 他们的眼中,满是信服和忠诚。 看着他们,荔知便明白,谢兰胥已经获得了发动这场战争想要得到的一切。 谢兰胥和荔知,他们都获得了想要的东西。 …… 竹园幽静,靠窗的长榻上,斜靠着刚刚换了一身衣裳的谢兰胥。 鲁涵已经写了一封新的塘报递交朝廷,为谢兰胥为首的诸人请功,其中还包括了老年丧子,孑然一身的老妇人。如今所有人都住在偌大的都护府里。 为了让得胜归来的功臣好好休息一日,鲁涵特意让人不得靠近打扰竹园,留下来侍奉的自然只有一个荔知。 谢兰胥坐在手中拿着一卷书,但荔知知道,他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阿鲤,还未气够么”荔知坐着脚踏,伏在长榻上,手里轻轻摆弄着谢兰胥的衣角。百无聊赖地看着谢兰胥。 谢兰胥面无波澜,眼神也不知盯着哪一个字,盯了不知有多久。 “阿鲤,你莫要再生我的气了,我已知错……”荔知说。 她的无心之语,意料之外地唤来谢兰胥的目光。 “你知错了”谢兰胥冷冷道,“错在何处” 荔知并不清楚自己错在何处,只知回到都护府后,谢兰胥的目光和言语便十分冷淡,像是在和看不见的人怄气。 还是她几番试探,才明白这“看不见的人”是自己。 “因为我没有和你商量,便伤了自己的脸”她不甚确定地说。 谢兰胥不言不语,冷冷地看着她。 荔知松了一口气,继续道:“如果万俟传敏不相信是偶然抓到我,那么计划其他部分都无从谈起。别的理由都太牵强,不如我真的被毒蜈蚣咬伤来得真切。万俟传敏或许到最后一刻,也没有猜到陷阱从此时便已经开始。” 荔知笑着,想要用胜利缓和僵硬的气氛,谢兰胥却依旧不为所动。 “阿鲤若是担心我容貌受损,不妨放下心来。我早已准备好了解毒膏药,也提前问了大夫,只要在咬伤五日内开始敷药,留疤的可能就会很小。” “……不是因为这个。” “不是因为这个” 谢兰胥的话让荔知不由反问出来。 “你……不疼吗”谢兰胥直直地看着她,乌黑的剑眉纠结着。 他无法理解,却努力尝试着理解。 荔知轻轻牵住谢兰胥的手,柔声道:“有一点疼,可是比不上阿鲤生我的气时,我心里的疼。” “……巧言令色。” 谢兰胥神色冷淡,轻声说道。他的手却任由荔知牵着。 “还疼吗”他问。 “不疼了。”荔知笑道。 紫纱蒙面,依然遮不住她朝日一般明亮的笑容。 无论遭遇何种折磨和挫折,她好像都充满活力。那种仿佛不知疼痛的无畏和坚韧,一次一次吸引他的目光。 “其他地方呢”他轻声说,“还有地方受伤么” 荔知笑着摇摇头。 “他们把你掳去后,伤害你了么” “我这么丑,谁敢欺负我” “有没有人打你” “他们要骗你来救我,怎么敢打我。” 荔知撒了小谎。 她下意识便撒谎回答他的这个问题,撒完后却并不知道自己撒谎的意义。 但这并不重要,她一生中谎言无数,也无所谓再多一个。 “如果有人伤害你,我会把他捉来。”谢兰胥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道,“五马分尸。” 荔知知道,这并不是威慑或表决心,而是字面意义上的五马分尸。 “有阿鲤这句话,我就什么都不怕了。”荔知笑眯眯地将头埋在他的手心里。 她能感觉到,谢兰胥的手指在微微抖动。 一开始,她以为他是在颤抖,后来发觉,原来他是想抚摸她面纱下的疮口。只是过于小心,过于谨慎,似乎怕轻易的触摸便引发疼痛,所以不断瑟缩。 察觉到这一点后,荔知侧过头,将脸颊上的疮口送到他的指腹前。 接触到那层紫纱后,谢兰胥的手指反而静止了,僵硬地原地一动不动。 许久之后,谢兰胥的手部肌肉才慢慢松懈起来。他的五指完全贴合她的面颊,隔着一层面纱,感受她的体温。 荔知闭上眼,静静听着窗外的风和竹叶呢喃。 而谢兰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白皙的侧颜。紫纱下那块暗红的疮疤,是如此刺眼。把他内心搅动不安,自责心痛。 原来,这就是后悔。 他苦求不得的人性,为何会在承认自己是个怪物后,这么简单地回到他的身体 “……般般。”他俯身靠近。 “嗯”荔知抬起头来。 “我愿意娶你。”
第59章 金銮殿上站满鸦雀无声的大臣。 沥粉贴金的彩画绘满大殿内的每一根梁枋, 云龙在昂然飞舞,祥云轻扬飘荡。满室金砖流光溢彩。 龙椅之上,知命之年的皇帝一身黄袍,冕冠下的长发乌黑光亮, 偶尔微服私访, 还能叫不知底细的小姑娘红了脸庞。 桌上摊着一份从鸣月塔六百里加急发来的塘报,皇帝便是看了这份由兵部上呈的塘报, 便合上了眼, 久久不语。 香炉燃着静心香, 大臣们却因为皇帝的沉默心如擂鼓,冷汗直流。 “之贞啊, 老大走了已有多久啊”皇帝的声音低若微尘,在这冰冷的金銮殿中却如晴天霹雳。 “回陛下, ”大臣中, 站在最前一排的中书令张之贞上前一步, 揖手道,“大殿下走了已有两年多了。” “两年多了……朕从未梦见过他, 或许……或许他也一直在怪朕吧。”皇帝说。 张之贞垂着头,面无波澜:“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陛下只是做了一个圣明的皇帝所应当做的事。” “话虽如此……两年了。”皇帝终于睁开眼,目光投向桌案上的塘报, “他的儿子, 也已经长大了。” 张之贞知道皇帝此时是在自语,保持着揖手的姿势不动, 直到皇帝再次将话头递给他。 “一支由家兵和底层步兵临时拼凑起来的军队, 仅凭这一千五百人, 谢兰胥便大退二十万敌军。”皇帝缓缓道, “之贞,你怎么看” 即便不抬起头,张之贞也能想象得出龙椅上的人此刻是一张喜怒难辨,耐人寻味的面孔。 凡是和大殿下相关的话,每一个字都得斟酌着说,这是皇宫中每一个人难有的共识。皇帝既不喜欢有人说大殿下的坏话,也不喜欢有人为大殿下翻案。 或许是用了特殊手段得位的缘故,这位皇帝将君心难测四个字表现的淋漓尽致。 张之贞字字斟酌,回避道:“微臣对其中内情不甚了解,不好妄加定论。” “哪里不好妄加定论了,这塘报里,不是写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嘛!”皇帝笑道,“万俟传敏蓄谋已久,暗中征召三十万大军,本想用鲁从阮之死激怒鲁涵,令自己师出有名,不想,鲁涵并未中计。万俟传敏便连夜起兵,将鸣月塔城围了个措手不及。” 张之贞点头附和,好像认真在听。 “你说罢,说说心里话,你是怎么想的”皇帝问。 眼见死活逃不过去了,张之贞只好说道:“殿下运筹帷幄,施奇计退兵,常人不能及。不过,我听说这都是因为都护鲁涵病倒的缘故,鲁将军有多年行军打战的经验,又爱民如子,在军中一呼百应。想来鲁将军要是没有病倒,鸣月塔城依然能够解这围城之困。万俟传敏这贼子还是难逃一死。” 皇帝不甚赞同道:“鲁涵的性子朕了解,守城可以,反客为主却是难为他了。这回,谢兰胥当众斩杀万俟传敏,不仅解了边疆之危,还让朕出了一口恶气,真是居功甚伟啊!” 找到旗帜飘向的方向就好办了,张之贞松了口气,揖手笑道:“如此说来,殿下当真是立了大功。不知陛下想要如何奖赏” 张之贞的声音落下后,朝廷上半晌寂静。 废太子倒台时,有人为他惋惜,自然也有人落井下石,这后一部分人,是无论如何也不想见到废太子的后人东山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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