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知起身向他行了一礼。 谢兰胥坐在蒲团上,神色淡然,唇边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钱大人请坐。” 钱仪望笑了笑,在谢兰胥对面坐了下来。 “郡王深夜相邀,不知所为何事难道这是凤王新想出的对手下败将的戏耍” “没有凤王。”谢兰胥说,“没有别人。” “如果是郡王自己的意思,我倒要替郡王捏一把汗了。”钱仪望笑道,“若是凤王知道郡王和下官深夜私会,恐怕难保不会多想。” “钱大人何必用激将法来试探我对凤王的态度,以你我的关系,大可以开门见山,我对钱大人也一定会据实以告。” “你我的关系” 谢兰胥看向荔知,荔知拿出了当日由小乞丐投递到荔宅的密信。 钱仪望的目光停在密信上,不说话了。 荔知将密信正放到桌上,缓缓推向钱仪望,还未到钱仪望面前,他忽然道: “不必了。” 钱仪望抬起眼,对上谢兰胥和荔知的视线。 “你们怎么发现的” “郎返亭。”荔知说。 钱仪望的反应说不上吃惊,也说不上是意料之中,在荔知看来,更像是他对命运张开双手,任由命运的波涛将他推向任何方向。 “你们想知道什么”钱仪望说。 谢兰胥问:“为什么要帮我” 钱仪望笑了,反问:“郡王以为是为什么” 谢兰胥沉默半晌,说: “因为我父亲,可是我依然不知道是为什么。” 水榭里安静下来,只有无声的波澜绽放在水榭周围。 一只鲤鱼从水中探出头来,翕动口唇数下,迅速摆尾消失在水波当中。 钱仪望的目光落在收拾整齐的棋桌上:“殿下会下棋么” “会。”谢兰胥大言不惭道。 “若是不急,便和下官手谈一局吧。” 棋桌和棋子都是现成的,荔知为两人摆好棋篓,棋局便正式开始了。 谢兰胥以往和荔知的手谈中都是执黑子,这一次,黑子被钱仪望抢先拿走。 一黑一白先后落定。 荔知坐在谢兰胥身旁,旁观着整个棋局的走势。 “殿下以为,下官为什么会投奔敬王” “深入敌后” 钱仪望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眼角的皱纹在他苦涩的笑容里就像是如何努力也翻不过去的丘壑。 “那是太子赠我的一条生路……” 他垂下眼,难以克制声音的颤抖。 “太子被斩于菜市口的一年前,他就已经知道,自己将不久人世了。” 荔知按下心中诧异,微皱眉头,仔细听着钱仪望的话。 “那时,皇帝对太子的针对和敌意已经昭然若揭,太子的心腹,包括下官在内,都竭力劝说太子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所谓的后路,也就是做好最坏的打算,提前招兵买马,早做起义的准备。 “……太子拒绝了我们。”钱仪望难掩痛苦神色,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他说,国库空虚,万民清贫,一切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大燕一旦掀起战事,受苦的只会是百姓。” 他和太子相识多年,不单只是主从的关系。 他们还是伴读与皇子的关系,挚友的关系,知己的关系。 早在当今皇帝一意孤行改朝换代的时候,太子就因劝阻父亲无果,立下毒誓,此后余生为天下,为黎民,为万物,唯独不为自己而活。” 荔知不由看向谢兰胥。 很多时候,她觉得奇怪,像谢兰胥这般睚眦必报之人,竟然对一个将自己视为邪祟,命人在他身上刺满退魔咒的人没有恨意。 每次提起废太子,谢兰胥的神情都是平静的。 他的口吻,像是在叙述一个事不关己的人的故事。 此刻面对对废太子尊崇至极的钱仪望,谢兰胥依然没有表现出抗拒,他平静而认真地倾听着钱仪望的话,仿佛对他所说,都无比认同。 废太子或许不是一个好父亲,但毫无疑问,他就像百姓梦想中的那种仁皇。 如果今日坐在皇位上的是他,那么一切恐怕都不一样了。 “太子已决意向死而生,便遣散幕僚,令众人各自离去。唯有我……太子说,我与他牵连过深,怕在他死后,皇帝清算到我头上,便想了一个法子,制造了我们割袍断义的假象,将我送至敬王身边。” “那时敬王还没有贤王之名,不过是稍有名头的二字王之一。太子却早有远见,对我说,在他死后,皇帝一定会扶持两个皇子上位,一个为了制衡,一个为了继位。其中起制衡作用的,很大可能是机灵又善隐忍的三弟。” “一切都如太子所说。”钱仪望说。 “太子死后,皇帝重用敬王,又大力扶持凤王。当初支持太子的一干人都遭到清算,唯有我,因为栖身在敬王枝下逃过一劫。” “我虽苟且偷生,但我心中认定的追随之人,从始至终只有太子一人。” “你是太子仅剩的血脉,我不能坐视不管。”钱仪望说,“在你发配鸣月塔的路上,我买通了山贼,想要将你秘密运送到安全的地方。然而敬王一派插手,派军队剿灭了山寨,好在你自己逃脱了追杀。” 谢兰胥和荔知对视了一眼,都想到了枯萎的荷花池下的那一个吻。 那是他们的开始。 至少对谢兰胥来说,那是一切的开始。 “后来,鸣月塔之战发生了。”钱仪望的神情变得激动,“从那一刻起,我的生命才重新有了意义。太子死了,可他的儿子——也是一个惊世之才!太子未完成的事业,还有希望被他的后人完成!” “我潜伏在敬王身边,早已成为他的左膀右臂。敬王对我深信不疑。我知道你回京之后,前朝血统必然会遭人诟病,崔朝宝藏也是一个避不开的弱点,既如此,我便挑动敬王借此生事,再借敬王之事,为此事盖棺定论。” “敬王数月前,忽然获取了谋逆案的人证,我便怀疑是皇帝在背后钓鱼。皇帝对太子的色正芒寒心知肚明,尽管如此,他依然因为太子声望大过于他而生出怀疑和忌惮,更勿论并不了解的你了。” “他对你设下此计,只是无数试探中的其中一个,看你是否对太子之死心怀怨怼和不服。” “这些陷阱,你都完美地避过了。”钱仪望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不仅如此,你还找出了我的存在。如果太子泉下有知,也该感到骄傲。” “原来如此。”谢兰胥说,“我的所有疑惑,都已找到答案了。” 棋局已进入尾声,棋盘上的白子已经所剩无几。 钱仪望望着棋盘上的黑白两子,神色复杂地叹息道。 “……殿下,你的棋技完全超出了下官的预料。” “钱大人过誉了。”谢兰胥心安理得地谦虚道。 “殿下,下官想请求你一件事。” “你说。” “下官如今已无愧于太子,望殿下答应下官,无论皇帝要如何处置于我,殿下袖手旁观即可,切不可将自己牵连进来。” 谢兰胥又落下一枚白子,仿佛没有听到钱仪望的请求。 “殿下” “我已经回答过你了。”谢兰胥说。 钱仪望一愣:“殿下何时回答过下官了” “这局棋。”谢兰胥说。 清亮的月光照在石棋盘上,发出冰冷莹润的光芒。 谢兰胥微微一笑,说: “绝处逢生,便是我的回答。”
第85章 休沐结束后, 荔知回宫点卯。 距七夕宫宴已经过了一周,鹿窈终于解了禁令,露面见人。 荔知在春梅的接引下,见到大病初愈的鹿窈。 九月初的太阳依然毒辣, 后院里花团锦簇, 还未见秋杀。鹿窈躺在廊下一张摇椅上,身上披着薄薄的毯子, 面色依然苍白, 眼下有着明显的青色。 荔知还没走近, 她就从摇椅上撑了起来。 荔知连忙加快脚步走到她面前,不让她下地迎接。 “奴婢给鹿昭仪请安。”荔知福身道。 鹿昭仪给了春梅一个眼色, 春梅带着其他服侍的人退去。 花园里只剩荔知和鹿窈两人。 鹿窈笑着扶起荔知,请她在提前准备好的绣墩上坐下。 “荔姊姊, 皇上命我关门闭客好生休养五日, 这五日里, 我是又盼着快些解禁,又怕解禁那日真的到来。” 鹿窈的小手讨好地握上荔知放在膝上的手, 鹿窈的手,凉得惊人。 “还好,一解封,荔姊姊就来了。”鹿窈对她笑了起来, “荔姊姊没有生我的气。” 荔知叹了口气, 说:“我只担心昭仪的身体。” “我年纪小,底子好。好着呢。” 鹿窈笑了笑, 将冰冷的手缩进了薄毯下藏好。 “昨日, 我听宫人们说……皇帝殡天后, 后宫嫔妃不是随葬就是入空门。”鹿窈说, “我只想回家……哪里都不要去。荔姊姊能答应我吗” 荔知前几次看见鹿窈的时候,她的眼中总是含着泪水。 后来,那双眼睛总是在笑,依然像黑色的玛瑙一样,但却生出了一丝妖异。 就好像现在,她将原本就稚气未退的声音揉捏得更加娇柔,似乎这样就更能达成所愿。 “……昭仪一定会得偿所愿的。”荔知说。 “荔姊姊……我只相信你。”鹿窈说,“我原本就是一个九品小官的女儿,就是突然暴毙在宫中,也无处可以伸冤。是荔姊姊拉了我一把,我永远记得你的恩……” 荔知越发清晰地察觉到,她在有意识地拉拢自己。 她已经完全褪去了静兰阁时的青涩模样,不再是那个只知道躲在屋子里哭的小女孩,她主动踏入后宫这条浑浊的河流,尝试占据主动,掌握命运。 荔知早知道她会成长,但没有想到她会成长得这样快。 “昭仪言重了。当初能够逢凶化吉,少不了昭仪的聪明才智。我能成为宫正司宫正,也是多亏了昭仪美言。昭仪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还请尽管开口。” 鹿窈笑了起来。 “说起来……当真有需要荔姊姊这个宫正帮忙的地方。” “你说,我绝不推辞。”荔知正色道。 “长秋殿闹鬼……或者说,我怀疑有人在装神弄鬼。”鹿窈说,“可能是嫉妒的嫔妃,也可能是对我心怀怨恨的宫人。” 荔知严肃起来:“此事非同小可,昭仪细说来看。” 鹿窈整理了下思绪,娓娓道来: “自我搬进长秋殿后,我就感觉时常受人窥视。半夜的时候,我偶尔能听到窗外徘徊的脚步声,有一次月光清亮,我甚至看见了投在窗上的人影。但是我叫宫人出去查看,却又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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