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胤在众目睽睽之下, 亲自抱着虞昭就近寻了间偏殿闯进去。 偏殿的院内两个侍女正坐着嗑瓜子,此刻她们见着太子殿下,只见他浑身湿漉漉地抱着怀中女子出现,侍女们纷纷惊慌失措地起身行礼道:“参见殿下……” 萧胤径直走过这两人,他一脚踢开偏殿的大门,沉声吩咐道:“去传太医!” 随即他便大步流星地走进去,迅速将虞昭放在床榻上,用被褥紧紧地裹好。此刻萧胤也浑身湿透,衣襟和袍角正不断地滴下水珠。 方才的两名侍女,其中一人跑出去请了太医,另一人此刻抱着干净的女子衣物,小心翼翼地跟了进来,朝萧胤福了福身子道:“启禀殿下,可要奴婢替太子妃更衣?” 萧胤听后颔首,随即自床榻上起身。衣裳湿透之后黏在身上,致使他行动不便。这儿应当是后宫的一处偏殿,故而只拿得出女子的干净衣裳。 他遂走到屏风后自行整理衣袍,简单拧了拧袍角,顿时冰凉的水珠如瀑布般砸在地砖上。 那侍女还算机灵,此刻忙不迭给虞昭换下了湿漉漉的衣裳,随后又整理更换了一番被褥。做完这一切后,她才向萧胤福了福身子:“这偏殿没有男子的干净衣裳,奴、奴婢这就去取,还请太子殿下稍候……” 萧胤简略应了声,并未出言责怪。 等那侍女走后,他走到虞昭床榻前,用指腹替她拨开额前碎发,露出那张苍白隽美的容颜。 虞昭双眸紧闭,眼睫浓密宛如鸦羽般,两道秀眉微蹙。 纵使是此刻,她依旧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萧胤看了眼她虚弱的面容,此刻四下无人之际,萧胤不必再作任何掩饰,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上,眼底戾气纵横交错,面色极其阴沉,周身仿佛都缠绕着千丝万缕的黑气。 显然他已是动了怒,与先前的寡淡冷漠判若两人。 居然有人敢动他的太子妃。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以及袁瑞那焦头烂额般的催促声:“快点!快点儿,张御医……哎呦,人命关天哪!” 事实上袁瑞自太子下水救人之时,他便已想法子下船去寻太医,此刻带着年事已高的张御医先一步赶到。 张御医跑得都快喘不上气儿了,还被袁瑞往殿内拖拽着拉过去,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就在眼前了,容微臣整理一番仪容,这才好面见太子殿下……” 袁瑞听后气得面色发白,一路拽着张御医过来,他也感到头晕眼花。若非此人医术高明,今日又恰好在太医院轮值,说什么他也不会带这冥顽不化的医痴过来,当真是费劲得很! 此刻他绕到张御医身后,猛地将人给推了进去:“你都一把老骨头了,还整理什么!” 旋即,张御医便跌跌撞撞地来到萧胤眼前,“扑通”一声恰好跪在地上。 等张御医回过神来时,他眼前便是太子殿下湿漉漉的墨靴,他禁不住摸了摸鼻子,只觉自己老脸都要丢光了,索性接着说道:“……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萧胤自床榻上起身,此前那等阴沉神情早已然消失殆尽,他面容恢复了往常的寡淡,此刻冷声吩咐道:“还不替太子妃医治。” “微臣遵命。”张御医颤着身子自地上起来,取出药具替虞昭把了脉,只见他沉吟片刻,立即提笔开了两道方子,一边嘴里喃喃说道,“幸亏太子妃平日里身子康健,否则怕是挨不过这一关。” 袁瑞听后忍不住啐了口:“呸,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张御医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随即将开好的方子交给袁瑞道,“此刻先煎这道方子,之后按另一道方子调理半月,再把脉看看情况即可。” 袁瑞接过那两道方子,连忙派人去煎药。他对张御医的医术很是信得过,毕竟此人素有医痴之名,自进宫以来便从未开错过方子,就连抓药都是信手拈来。 此刻袁瑞眼看太子殿下衣衫湿透,便让张御医给萧胤也把了脉。 没过几时,张御医便笑道:“殿下正值壮年,身子龙精虎猛,自是并无大碍。” 袁瑞顿时放下心来,他并未在意对方的用词,连带对张御医的态度也缓和不少:“那你再开副方子,免得咱们殿下受凉,这大冬天的湖水可不是好受的。” 不料张御医却是断然拒绝道:“你这就不明白了,是药三分毒,殿下只需喝些姜汤便是。” 袁瑞瞪直了双眼,以他之见自是觉得让御医开副方子更为稳妥,此刻便恭声向萧胤询问道:“殿下,您觉得如何?” 萧胤抬手道:“就依太医所言。” 张御医笑着看了眼萧胤,赞叹道:“殿下果然是有大智慧的人。”随即他不等萧胤开口,便收拾起药具道,“微臣大功告成,这便回太医院了。” 袁瑞看了眼张御医的背影,忍不住说了句:“这老太医当真不知谦卑为何物。” 萧胤并未在意,只起身打算去换干净的衣裳,却在此时听见床榻上的虞昭喃喃念了句:“承素……” 他突地止住步子,想起此前在她书房瞧见的南山斋记,作者名叫苏澄。 承素,苏澄…… 萧胤顿时沉了脸色,朝身旁的袁瑞问道:“承素是何人的名字?” 袁瑞听后微微一愣,想起他此前搜集的太子妃相关情报里面,确实有这么个人名,此刻想也未想地就说了出来:“应当说的是谢承素,东楚谢宰相家的次子,太子妃此前定过亲的……未婚夫婿。” …… 事后青玉和葶花二人皆被带到了凤桐宫,由皇后亲自审问。 此刻皇后看着跪在地上的两名侍女,她柔声道:“本宫听说,你们自幼与太子妃一同长大,主仆情谊深厚,如今太子妃居然在你二人的眼皮底子下落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葶花原本便心里难受,觉得自己没能尽到护主的职责,此刻一听皇后娘娘问话,就忍不住哭了出来:“皇后娘娘明鉴,当时风太大,奴婢便用手遮住了眼睛……奴婢什么也没瞧见,就听见一阵落水声,睁开眼才发现主子落水了,那地方除了奴婢与青玉,其余连个人影都无呜呜……” 青玉跪在葶花身侧,此刻亦红了眼眶,垂着头缓缓说道:“奴婢当时也闭上了眼睛,以致于什么都未瞧见。此事确为奴婢二人失职,奴婢们对不起太子妃平日的悉心教导,请皇后娘娘责罚。” “都起来吧,眼下太子妃那边还需要人照顾。”皇后微微一叹,眼见二人都哭成了泪人,她也愿意相信青玉和葶花并未加害虞昭。 遂让二人当场发了毒誓,并在证词上签字画押,之后便把人放走了。 此刻身后传来一阵声响,皇后禁不住回眸望去,见建文帝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纵使是平日里温润如玉的帝王,此刻面色也有些难看。 只听他沉声问道:“依皇后之见,今日之事是否为老四所做?” 堂堂太子妃竟在万寿节落水,其幕后之人不仅是在针对太子,无疑也是在打建文帝的脸面。 而最有可能行此事的,便是前不久被罚的四皇子萧桓,因嫉妒太子受到嘉奖,一时激愤便对太子妃下手。 皇后轻声答道:“此事两个侍女都不知情,除去这二人在场,当时太子妃身侧并未发现旁人,无法指认任何幕后主使。陛下怀疑四皇子并无证据,没准儿是旁人栽赃陷害也未可知。” 建文帝面色并未因此有所缓和,他沉默片刻,突地轻声叹了口气:“你就是太纯善。如今朝堂局势波澜诡谲,温宰相一派日渐势大,就连朕也不得不暂避其锋芒,以致于对老四都缺乏管教。有时朕也在想,立储过早,或许对太子并无益处。” 皇后听后款步上前,她握住建文帝的手,轻笑着摇了摇头道:“胤儿是陛下和臣妾唯一的孩子,他自当替陛下分忧。若是人人都只晓得趋利避害,这天下可有安宁之日?” 此言一出,建文帝终于淡淡展颜一笑,他轻拍了拍皇后肩头,旋即道:“今日虽是万寿节,可朕还得处理些公务,晚间再来凤桐宫陪你用膳。至于太子妃那儿,你派人好生安抚着,别让她觉得受了委屈。” “臣妾晓得,陛下且去忙吧。”皇后笑着说罢,神色温柔地注视着眼前的帝王离开,见他高大挺拔的背影逐渐远去,她眼中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人。 …… 等虞昭睁眼醒来时,殿外天色已全然暗了下来,唯有灯火笼罩着一圈圈光晕,隐约透进窗棂。 她微微蹙眉,察觉到自己正躺在宁华殿的床榻上,浑身虚弱无力。纵使殿内温暖如春,暖炉的炭火烧得极旺,她却还是觉得有些冷,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那寒意刺骨的湖水中。 彼时几乎是刚一落水,她便失去了抵抗的力气。此刻回想起那等骇人的场景,虞昭不禁有些后怕地抱起双臂,又有些庆幸于她竟能捡回一条命。 也不知是何人救了自己,事后得好好答谢一番才是。 青玉听闻帐内传来些微动静,连忙跑过来,此刻满脸欣喜道:“主子醒了!” 葶花跟在青玉后面,但见虞昭虽然面容苍白虚弱,却还是朝二人展露笑容,她顿时红了眼眶,扑在虞昭床榻前道:“主子,呜呜……” 虞昭满脸无奈,柔声安抚道:“好了,我没事儿。” 葶花一听,主子都卧床不起了,这哪叫没事,顿时哭得愈发大声。 最终还是青玉忍不住劝道:“你这嗓门大的,被殿外的人听见了,还以为发生何事呢!” 葶花这才止住哭声,她回头看了眼身后暖炉,哑着嗓子问道:“主子这会儿觉得如何?可要再把暖炉烧得旺些?” 虞昭往被褥里面缩了缩,轻声道:“再烧旺些吧。” 葶花此刻连忙去加炭火,青玉则立于床榻前询问道:“主子可要喝些温水?” “等会儿吧。”虞昭如今听见这“水”字便心里发怵,连忙拒绝了,旋即她想起自己无缘无故被推入湖水中,而并非是意外失足落水,不禁拧眉问道,“可查出当时是何人推了我?” 青玉顿时惊讶道:“主子确信是有人推了您?” 虞昭方才应了声,不料下一瞬就见青玉和葶花慌忙跪了下来,二人纷纷惭愧道:“彼时风大,等奴婢二人睁开眼,就见主子落水了,并未见到旁人。事后皇后娘娘传唤奴婢二人去了凤桐宫,奴婢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之后便回了宁华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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