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娴的脾气徐氏了解,拗得很,她现在性情多变,若拂了她的意,回头事情闹大也不好看,于是便吩咐宁晏,“先搁下吧,回头办周岁宴也是成的。” 宁晏乐得省一笔银子落个清闲,于是应下了。 待她要转身离开,徐氏忽然想起一桩事连忙叫住了她,“哎呀,瞧我给忘了,过几日是你生辰,你打算如何办,这是你在燕家第一个生辰,无论如何不能冷清了,干脆一起办了。” 徐氏笑得有几分尴尬,她这段时日太忙,将宁晏生辰给忽略了,前脚不给孙女办酒,这会儿宁晏怕是想办也会拒绝。 果然听见宁晏淡声道,“我不爱过生辰,若母亲疼惜我,便让我偷一日懒。”这倒是宁晏的真心话,除了在穆家的三年,她从未过过生辰,每回也就荣嬷嬷给她煮一碗长寿面,林叔给她备一份生辰礼。 徐氏很过意不去。 这几日燕翎回来得很晚,宁晏犹豫要不要与他提生辰的事,没别的意思,毕竟是夫妻,就想那一日他早些回来陪她吃一碗长寿面,正想开口,反而是燕翎先问她一桩事, “陛下临时决定将今年的秋猎提前,过两日便要启程去西山行宫,你是打算一道去秋猎,还是留在家里?” 撞一块了,宁晏微有懊恼,便问,“那你呢,你要随驾吗?” 烛光被帘帐遮去大半,一点微弱的火光跌入他眼里,化做春日里的三分柔情,他捧着她面颊,轻声问,“你想去,我便陪你去,你不想,我便与舅舅请旨留守内阁当值。” 宁晏眼眶一瞬间漫上汹涌的酸意,去年行宫秋猎,他把她一个人丢在行宫,今年却为了她放弃随驾,她手轻轻捏着他衣领,带着点软糯,“我想留在家里…”她并不喜欢热闹。 “好……”燕翎将她圈入怀里, 宁晏贴着他利落的鬓角,仰眸瞥着他挺拔的剑眉,软声问,“二十八这一日,你得空吗?” 燕翎微微弯了弯唇,下颚往她额尖蹭了蹭,“没空……”他要陪某个小东西过生辰。 宁晏闻言眼底的光一瞬间黯淡下来,沉默片刻,“哦”了一声。 燕翎笑了笑,也不与她解释。 次日秋猎的旨意下来,燕玥回了府,嚷嚷着想让秦氏随她一道去玩,徐氏念着王氏刚出月子,估摸着闷坏了,也提议王氏夫妇随驾,将孩子和乳母留在家里,由她看着,王氏答应了,徐氏以为宁晏与燕翎肯定会伴驾,不成想宁晏不去, “也好,那我们娘俩在家里作伴,回头我给你过生辰。” 宁晏笑了笑。 燕玥等人这才晓得宁晏生辰到了,面露尴尬,干巴巴说了一句,“倒是不好陪大嫂过寿了。” 宁晏并不在乎她们,自然也就无所谓。待次日,人人提前把礼物送了来,宁晏没细看,就吩咐荣嬷嬷登记造册,回头按照规格还礼便是。 夜里崔玉等人又在明宴楼凑了一桌酒席,依照惯例给燕翎递个讯,没料着他会来,结果燕翎如期而至,还主动吩咐周管家上菜,一副东道主的架势。 大家不免议论起随驾西山的事,却见燕翎特意加重了下语气, “二十八这一日我媳妇生辰。” 临川王世子侧眸瞧他,“所以你这回不去了?” 燕翎擒着酒盏晃了晃,酒波微漾,“我当然不去,我问的是你们。” “我们?”大家交换了个眼色, “对,我媳妇生辰。”燕翎再次强调。 大家瞬间意会,看着燕翎明明求他们却端着架子的模样,又气又笑,捶胸顿足道, “可以啊,兄弟,这回上道了!” 崔玉拍了一把他的肩,豪气冲天,“成,咱们留下来给他捧场,正好,今年明宴楼的单全都记他头上。”燕翎无话可说。 周管家再次抽了抽唇角,默默回到账房翻了翻崔玉等人的账目,心疼地捏了捏眉心。 这姑爷如此大手大脚,明宴楼养不起。 大家传杯换盏吃得好不痛快。 七月二十四这一日,京城大半官宦女眷随驾西山,太子与三皇子也跟着一道去了,内阁只剩下首辅程镶与燕翎当值,家里一下子冷清不少,宁晏来了小月子,干脆歪在塌上歇着。 老太医给她把完脉,开下最后一张方子,待小日子这几日吃了,宫寒也该清除得差不多,老太医的药效果极好,宁晏这一回肚子不疼,身上也不觉得冷,除了小腹微有些胀,几乎没有反应,心里欢欢喜喜的,国公爷那位姨娘不声不响给他添了个女儿,家里处处有喜事,宁晏盼望着能轮到自己。 就这么歇了四日,月事走的干净,宁晏浑身通泰,早起去给徐氏和国公爷请安,夫妇俩正抱着小孙女哄,小孩儿跟着爹娘夜里总要哭几回,这几日睡在容山堂反而安生了,都说隔代亲,徐氏念着没给孙女办满月酒,偏疼了几分,小婴儿生得像燕璟,那眼神儿眯起来与燕璟几乎一模一样,国公爷特别爱,逗了好几回,瞥见宁晏进来,朝邵管家招了招手。 邵管家捧着个锦盒奉给宁晏,宁晏摸不着头脑,“父亲,这是什么?” 以往家里孩子聚在一团,宁晏隐在当中乖乖巧巧并不显眼,今日就她一人在,国公爷看着她不觉露出几分父亲的怜爱, “孩子,你嫁进来快一年了,这一年你的功劳我与你母亲都看在眼里,若非你,国公府不可能这般蒸蒸日上,都说娶妻娶贤,娶你这门媳妇,是我们老燕家赚了。” 这是对宁晏最大的肯定。徐氏也在一旁搂着孩子连连点头。 宁晏露出浅浅的笑,施礼道,“也是父亲与母亲爱重的结果。” 国公爷颔首,指了指盒子,邵管家替他打开,宁晏瞄了一眼,这是一只檀木金漆描百子送福图的香奁,里面有四层,搁着一套点翠首饰,从玉笄,簪子,华胜,耳环到金珰璎珞整整一套,做工精细,颜色鲜艳,十分夺目。 国公爷道,“这是我第一次立下军功,先皇赏了我一千两银子,我兴致勃勃去市集给你祖母挑的一套首饰,你祖母捧着这些点翠含着泪,说是我用命换回来的,舍不得戴,她一辈子也就看过几回,不曾上过身,临终前交给我,让我留给后人。” “我连你母亲都没舍得给,今日你生辰,我将它给了你,孩子,无论家里有多少如意不如意,这里永远是你的家,不必担心宁家寻你麻烦,也不用怕燕翎欺负你,爹爹永远都是支持你的。” 宁晏平日是个很淡漠的人,她极少被人撼动,但今日国公爷这番话,还有最后那一句“爹爹”,着实令她动容,她嘴唇蠕动着,慢吞吞露出一丝笑容,“谢谢您……” 她长了这么大,都不曾从宁一鹤嘴里听过“爹爹”二字,不成想这份迟来的父爱在国公爷这里得到零星的弥补,即便宁晏明白国公爷能给她的爱极其有限,但仅仅一点就够了,她已满足。 徐氏心里很明白,国公爷平日虽疼爱底下几个孩子,但该给长媳的尊荣与体面,他一点都不含糊,这个家终究要交到谁的手里,他的态度是很鲜明的。 徐氏给了她一对赤金镶绿松的镯子,宁晏不肯收,徐氏却笑着打趣, “怎么,你父亲给的你收得利索,却不肯收我的,是不认我这个婆母了?” 宁晏红着脸,无奈收下,“儿媳是不忍您破费。” 原本要在容山堂用午膳,却听得婆子来报,说是长公主府的库房失了火,宁晏大急,连忙跟国公爷与徐氏告罪,带着如霜与如月匆匆赶往长公主府。 下了马车,府门口一个人都没有,宁晏越发担心,提着裙摆跃上台阶,信手推门而开。 浓烈的香馥扑鼻而来,各式各样的花盆整齐有序摆在庭院当中,放眼望去,十来位穿着粉色宫装的婢女来回穿梭在厅堂当中,廊芜下张灯结彩,处处扎着粉红的灯盏,人人脸上洋溢着喜庆的笑容,哪有半点失火的迹象。 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念头隐隐冒出来,宁晏恍惚听到后面庭院传来嬉笑声,间杂些熟悉的只言片语,迫不及待却又尽量保持着端庄稳重的仪态,顺着左侧廊庑上了厅堂,越过穿堂……被面前的景象给惊呆了。 牡丹吐艳,蝶飞莺舞,树梢上,环廊上扎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时不时有熟悉的笑脸打花粉后悄悄探出,亦有活泼的少儿环绕假山嬉戏,更有胆大的扑入兰舟划水,可谓是锦绣枝头绕,兰舟好话闲,花红柳绿,人烟荟萃,热热闹闹的景象汇成一幅活生生的画。 淳安立在船头朝她挥手,“晏晏,我还是第一次来姑姑的公主府玩,太美了,回头我得让父皇参照长公主府修缮花园……”话未说完,岸上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正朝她扔水漂,她急得双手划桨,一片深深的涟漪荡开,她俏影已不知不觉藏去藕花深处。 东头假山的亭中,戚无忌一袭白衫负手而立,手执竹笛遥遥往藕花处望了一眼,面露怔惘,崔夫人与云蕊之一前一后牵着孩子含笑朝她走来。 一直冷冷清清的人,其实不太适应这样的热闹,跟做梦似的,宁晏拽着绣帕捂着胸口,痴痴看着这一幕,看着这一片本该不属于她的繁华。 云蕊之的大女儿上前来摇了摇她的胳膊,“表婶,您发什么呆呀…” 宁晏被她晃出一脸笑,犹然失神问云蕊之,“你们怎么在这啊,不是去行宫了吗?” 崔夫人在一旁促狭接过话,“是啊,原本行装都打点好了,偏生某位大人非要把我们都给留下来,说是要给一位叫晏晏的宝贝疙瘩庆祝生辰……” 一位叫晏晏的宝贝疙瘩…… 宁晏一张脸躁得无地自容,连忙收敛了惊色,露出得体的笑,“我不知来了这么多贵客,我这就去厨房瞧瞧可安排妥帖……”迈开半步,被云蕊之双手一拦,“你呀,今日哪儿都别去,正正经经坐在这里,就等着我们给你拜寿。” 宁晏哭笑不得,“我年纪轻,哪里受得住姐姐嫂嫂们的礼…” “受得住,受得住……”崔夫人将她往旁边一拉,指了指身后横厅当中一条长案,“瞧瞧那是什么?” 一行人迈过去,明黄的绢帛摊开,上面裹着册封宁晏为二品诰命的圣旨。 宁晏怔立住,眼眶慢慢溢出一些酸楚。 云蕊之摇着她,“瞧瞧,这是什么福气,我怕是得等将来生个儿子,靠着儿子才能给我挣诰命,你这刚成婚便是二品诰命,后头怕还有个一品诰命等着呢。”言下之意是燕翎迟早升任内阁首辅。 处处没有他的影子,处处都是他的手笔。 宁晏习惯了被忽略,这会儿被人簇拥,幸福扑面而来,心里满满溢着感动,即便是再从容的人儿,此刻也不禁失语。 她不知该说什么,像是骤然被人推至高台,受万众瞩目,她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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