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气他洞房撂下她,生气他没带她去狩猎,抑或是别的…… 他仿佛被突如其来的巨石压着,连呼吸也沉重了几分。 太子看他一眼,心中默默同情一把。 又瞥向宁晏,光怪陆离的灯芒下,那个梳着随云髻的姑娘,目若朝露,眉如远黛,光影一帧帧从她姣好的面容滑过,她像是浸润在时光里一副永不褪色的画,美得惊心动魄。 这么玉柔花软的小姑娘,偏偏撞在燕翎这冷心冷性的男人手里,燕翎定是不懂得怜香惜玉才被人家嫌弃。 对燕翎那点子同情,顿时抛掷九霄云外。 “来人,上茶…”太子首先打破沉默。 内侍立即给三人奉上茶水。 燕翎没动,宁晏也没什么反应。 太子捏着茶盏吹了吹热气,斟酌着如何开口劝和,隔壁主殿内传来皇帝的喝声, “你简直是胡闹,看你干的好事!” 淳安公主耷拉着脑袋站在空荡荡的殿中,理直气壮道,“父皇,好端端的,您干嘛走角门偷听我们说话?是乾坤殿的正门不够宽敞吗?” 皇帝无语了,敢情错在他? 他扶着腰,明黄的宽袖长长垂了下来,一身怒火难消,他听到那席话首先是恼怒的,恼怒那小妇人不知好歹,竟不识得外甥的好,索性如了她的愿让他们和离得了,可一想起燕翎恰才那番话,既是外甥喜欢,他这个做舅舅的,怎么能做恶人呢。 他总不能去训斥宁晏,自然将气撒在女儿身上。 “人家小夫妻好好的,你为什么从中作梗?快些,去跟你表兄赔个不是!” 淳安公主不干了,“什么叫我从中作梗?若真好好的,我作梗得了吗?” 皇帝竟是无法反驳。 淳安公主双手抱臂,镇定下来,“父皇,晏儿没有错,燕翎那个混账对她不好,还不许她说几句真心话了?” 父女俩的对话清清楚楚传到侧殿来。 已是无地自容的宁晏,头额涨得发疼,忍不住低头四处张望,瞧瞧哪儿有地缝,赶紧钻进去得了。 “父皇,儿臣刚刚说了,一人做事一人当,燕翎若因此记恨晏儿,那以后她的事儿臣来管。” 皇帝给气笑了,“你怎么管……” 吴奎怕皇帝气出个好歹,连忙上前搀着他老人家坐下, 那头淳安公主语不惊人死不休, “总之呢,他们俩不合适,依儿臣看,您干脆好人做到底,做主让他们俩和离得了。” 咣铛一声,太子手中的茶盏磕在桌案上,差点跌碎,热水洒了衣摆一片。 往后,主殿再也没听到淳安公主的声音,像是被人捂住嘴拖开了。 侧殿内恢复了肃静,空气了每一颗粉尘都像是要压倒平静的最后一根稻草。 宁晏两眼望灯,眼眶渐渐地漫上一些湿意。 她只是酒后胡言,却没想到让燕翎当着皇帝与太子,还有内阁大臣的面,丢了这么大脸,燕翎本就不喜欢她,这么久了,都不曾碰她,她没有任何谈判的筹码与底气,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会原谅她,等待她的定是一纸休书。 几乎已经料定这个结局,宁晏面若冷灰。 燕翎脑海又多了几个魔咒般的字眼, 和离… 她竟然生出和离的念头…… 掌心快掐出一丝血色来。 太子这头擦了擦沾湿的衣摆,终于深吸一口气,奉命劝导, “燕翎啊,你别跟淳安一般见识,她一向口无遮拦,又是个糊涂的性子,今日弟妹是受了他的连累,放心,父皇定狠狠责罚她。” 太子说话很讲究水准,先把责任往淳安身上一推,随后提起了重点, “当然啦,夫妻之间嘛,总有些龃龉,俗话说床头吵架床尾和,弟妹一些玩笑话你就更不能放在心上……咳,这桩事孤已下令不许外传…”心里想着,三弟那张嘴最是关不住事,指不定要笑话燕翎。 顿了一下,太子想起一事, “对了,太子妃你是知道的,平日里最端庄稳重的人,有一回孤竟也无意中听她喋喋不休抱怨孤,还有,父皇那么好的一个人,母后不也时常埋汰他老人家?孤告诉你,这是女人的通病…” 宁晏窘得抬不起头来。 仿佛被安慰到的燕翎,执起身侧的茶杯,抿了一口,“时辰不早,殿下回去歇息,臣知道如何处置此事。”语气一如既往沉稳而笃定。 太子冷笑一声,他若当真知道如何处置,今日就不会闹出这样的笑话来,他本就是被燕国公逼着不情不愿成了亲,定逮着这事闹,离了宁氏也不是不可能。 面对宁氏这样的大美人都能拖着不圆房,可见他对这门婚事有多不满。 比起皇帝偏袒外甥,太子却是站在宁晏这头。 宁晏听了燕翎这话,心底拔凉拔凉的,如此斩钉截铁,看来真要休了她。 手帕已被她绞成一团,长睫不自禁颤了颤,随着燕翎站起,她僵硬地扶着桌椅缓缓直起身,跟着朝太子屈了屈膝,太子正注意到她,瞥见她垂下那一瞬,眼底似有水光闪烁,无奈叹息,下了台阶走至燕翎身侧,扯着他衣袖低声斥道, “你呀,性子过于刚硬,女人家的,都是要哄要疼的……” 燕翎眸色倏忽一顿,喉咙黏住,半晌闷出一声“嗯”。 太子不再多言,他衣摆沾湿不好久留,信步离开。 燕翎跟着送他至殿外,宁晏看着他的背影,长吁一气,没跟过去,而是折向廊道往后殿的廊庑走。 夜色苍茫,月光倾泻在四周,浮雾缭绕,她抬步往台阶下走去,恍若漫步在一片寒霜里。 也无所谓了,无论什么结果她都承受得起。 这门婚事本是高攀,嫁给他这段时日,谈不上好,也谈不上不好。 当初之所以应下这门婚事,或许是瞧着能离开宁家那个牢笼,待燕翎离了她,宁家也定弃她,天底下从来没有一处地儿是她的家,她无拘无束,放开手脚去做生意也未尝不好。 或许自小的经历所致,宁晏从来不对任何人或事,抱过大的期望。 最初的慌乱与惶然过去后,她心底只剩一片空茫。 淳安公主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见宁晏失魂落魄的,心疼地将她抱在怀里, “对不起,晏晏……” 宁晏被她搂紧,下巴磕在她并不算坚实的肩膀,眼底忽然涌现一眶泪。 淳安公主沮丧道,“是我不好,都怪我让你喝酒…” “不过话说回来,父皇也有责任,他老人家好端端的,不走正门干嘛走角门?堂堂皇帝怎么能走角门呢…”淳安公主委屈地控诉。 宁晏被她这一搅合,反而笑了,她轻轻将泪痕擦拭,朝淳安公主露出一脸笑来, “罢了,不怪你…” 说到底,还是她与燕翎没有感情,经不起风吹雨打。 燕翎若真要休她,那么今日之事只是导火索。 淳安公主听了这话,反而越发愧疚,握着她双手,没底气地问,“你觉得燕翎会怎么对你?” 宁晏眼底闪过一丝黯然,笑了笑,“左不过被休罢了…” “那可不成!”淳安公主细眉竖起,“只能和离,不许休妻。你这段时日照顾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倘若得了休书,你今后如何再嫁得出去?” 宁晏眼睫颤了颤,胸口涌上一团酸涩,她有资格跟燕翎谈条件吗? 燕翎的面子被她丢得干干净净的。 别说是休妻,他就算掐死她也是易如反掌。 淳安公主斩钉截铁道,“放心,他敢写休书,我定跟他不死不休。” 眼见四处游廊人影穿梭,可见是篝火宴的人回来了,宁晏便催促她道,“殿下,时辰不早,您快些回去休息吧。” 淳安公主担忧看着她,“你跟我回去,刚刚燕翎那张臭脸,我看着都吓人,父皇劝了他几句,他一声不吭的,我担心待会你回去,他能掐死你,你还是跟我走,否则我不放心。” 宁晏想了想便应了下来,“好。” 左右现在回去也尴尬,只有一张床,能怎么睡,这种情况下,他是不可能再与她一起的,与其被他轰走,还不如自个儿走来得体面。 此外,她也想再拖两日,拖到回京再处置此事,这里是行宫,能给自己留点面子是一点面子。燕翎总不会去广阳殿赶她。 宁晏跟着淳安公主回到了广阳殿,如霜抱着她的衣物去了温泉宫,后来听说出了事,又被淳安公主的人带回了广阳殿,此刻就在殿内候着,瞧见宁晏面色苍白进来,慌得落泪。 覆水难收,说再多也无意义。 二人喝了酒,受了一番惊吓,此刻已是强弩之末,洗一洗便睡了。 燕翎这厢将太子送走,转身去殿内寻宁晏,哪还瞧见人影,以为她回去了,于是一路快步追回天羽殿,待他风尘仆仆迈入东配殿,只见荣嬷嬷正与如月说着什么,见他进来,连忙住了嘴。 燕翎冷眼扫了一圈,不见宁晏踪影,脸色阴沉, “你主子呢。” 荣嬷嬷也是刚刚从如月嘴里听说此事,一下骇得心神俱震,燕翎鲜少去后院,荣嬷嬷摸不准他的脾气,满腔的话不敢辩解,唯恐惹恼了他,听他这声暗含怒火的问,荣嬷嬷径直跪了下来, “世子爷恕罪,夫人被淳安公主请去了广阳殿……” 燕翎心口闪过一丝躁意,唇角绷得直直的,越过二人迈进了内室。 径直去了净房,热水已备好,他褪衫沐浴,脑海全部是宁晏刚刚拒他千里的模样,胸膛如聚着一团火,堵在嗓眼,不上不下。 荣嬷嬷听到浴室的响动,不敢进去,晓得宁晏今夜大致不会回来,悄悄收拾了些日常用物,嘱咐如月送去广阳殿,自个儿又去外头着人将云卓唤进来伺候燕翎。 她倒是不敢走,至少在此处给宁晏打打掩护,或者给燕翎当当出气筒也成。 这桩婚事得来不易,无论如何不能散了,眼下主子在气头上,且避一避,待怒火过了,再让宁晏回来道个歉,兴许有挽留的余地。 燕翎这次洗得比往常慢,半个时辰方才出来,本以为宁晏该回来了,可惜屋子里依然空荡荡的,心中躁意欲盛,他寻着桌上的茶水倒了一杯,瞧着热气腾腾,没急着喝,捏着茶盏来到床沿,搁在一旁的高几上,一个人枯坐在床沿,冷冷看着前方。 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就是噎着一口气。 但凡她解释几句,或说两句好听的,他心里也好受一些。 偏偏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闭上眼,脑海浮现白日瞧见那五陵少年,个个身着澜衫,衣带当风,或执扇或吹笛,花里胡哨,华而不实。 她怎么会喜欢那样的人? “来人……”他寒声道, 进来的是云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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