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翎半夜方回行宫,回了内寝再一次面对空空如也的床榻,眼底戾气横生。 她这是不打算跟他过日子了? 翌日回程,宁晏犹豫着要不要回天羽殿帮着燕家料理家务,虽是要离开燕家,只是最后一班岗她得站好,却被淳安公主拦住, “你何必去看家里弟媳的脸色,你若不放心,我这就安排一个内监过去帮忙。” 燕家或多或少听到了风言风语,定要笑话她。 宁晏也不是非要露面,只要事情能安排妥帖便可。 淳安公主将自己的管事牌子差遣去了天羽殿,他到天羽殿时,发现燕家下人有条不紊地抬着箱笼搬上马车,人人大气不敢出,正疑惑着,抬眸看见一道挺拔的身影立在廊芜下,竟是燕翎亲自在管事。 管事牌子韩公公心里打了几个旽儿,先上前作了个揖,面上笑融融道,“原来是世子爷坐镇,世子夫人昨个儿不太舒服,着了些凉,公主留她养病,特遣老奴来看这些,既是世子亲自操持,老奴便退下了。” 燕翎平淡无奇看着他,心想生病是假,躲着他是真。 韩公公是个老狐狸,想从他嘴里撬开一点口风是不成的,燕翎也没打算多问,只道,“辛苦公公跑一趟。” 韩公公回眸寻了一眼荣嬷嬷,荣嬷嬷朝他屈膝纳福,顺带点了个头,韩公公便知宁晏的衣物箱笼都准备好了,无需担心。 巳时初刻,皇帝起驾回銮。 宁晏窝在淳安公主的马车,神情有些恍惚。 今夜回去是当真躲不过去了。 也不必躲,她已做好离开的准备。 经过这两日的情绪消化,宁晏几乎已经看开,她现在唯一要争取的是和离,而非被休,原先她也不抱希望,只是昨日燕翎出现在马球场上,让她生出几分期待,燕翎这个人,性子虽冷,却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试一试总归是没错的。 至于和离的安排,宁晏也计划好了。 她回去便买个宅子,住到南城去,专心打点外祖家留下的生意,等手里有了积蓄,再去泉州,回到母亲出生的地方,就在泉州养老好了。 若论遗憾,怕是今后再难跟淳安公主见面了。 淳安公主听她这些打算,急得从软塌上坐了起来, “宁晏,你怎么这么狠心,说走就走,你就留在京城,哪儿不去,有本公主给你撑腰,谁也不敢欺负你。” 宁晏笑起来有几分酸涩,淳安公主算是这辈子,除身边人外,对她最好的人,别人对她越好,她越慌,怕自己没什么能报答对方的。 淳安公主信誓旦旦道,“本公主早替你打算好了,和离后,你便住进我的公主府,公主府的管事任你调遣,你自由自在的,想做生意去便是,待本公主亲自给你挑几名五陵少年,择温柔小意者,将你嫁过去,岂不正好?” 宁晏感激公主这份心意,只是她从不会给人添麻烦。 不过眼下也不急着说服她,便道,“我想一想吧。” 回程倒是比较快,下午申时三刻便入了城,宁晏总不能跟着淳安公主入宫,淳安公主吩咐侍卫驱车直往燕国公府。 斜阳慵懒地挂在树梢,金黄的光芒被枝叶割成细碎的光斑铺在地上,如斑驳绚烂的锦毯。 一人负手立在屋檐下,如遗世独立。 燕翎的眸眼是深邃的,还漾出一层薄薄的有如锋刃般的光芒,哪怕在这晚霞漫天的夕阳里,依然勃发出一种令人却步的寒厉。 宁晏不敢看他,垂眸从马车里走了下来。 淳安公主紧随其后跳下,见宁晏快步上了台阶,连忙追了过来,挡在她跟前与燕翎道, “我承认,那一夜我不该灌她喝酒,但是晏儿没有错,你若为了自己那点自尊心而伤害她,我不答应。” 燕翎眼底眯出一眶寒霜,冷笑道,“你不是都打算怂恿她与我和离,你还怕我伤害她?” 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淳安公主哪里真的想拆散他们,实在被燕翎阴冷的模样给吓到,与其委曲求全求人,还不如一刀两断,换个体贴的郎君。 左右燕翎不喜宁晏,宁晏心里也没他,何苦强求。 淳安公主气势汹汹道,“这不是还没离吗?要不,你现在给她一份和离书,我这就带她走。”她把手伸了出来。 燕翎怒到了极致,红彤彤的夕阳褪不去他身上的寒意,他笑起来有几分渗人,缓缓地将她的手拨开,“我们夫妻的事,我们自己来处置,轮不到外人插手。” 淳安公主也知道依着燕翎的性子,没这么容易罢手,泄气道,“那成,我暂时先把她交给你,但是你不许动手,不能打她,也不能骂她!” 燕翎被这话给堵得险些吐血,他到底做了什么,让自己的妻子与淳安对他有这样的误会。 他是个对女人动手的男人吗? 顿觉自己失败极了。 宁晏察觉燕翎脸上一阵血雨腥风,担心淳安公主再惹恼他,轻轻将公主拉转过身,浅浅地苦笑着,“殿下,您别担心了,快些回宫去,我有消息会告诉你的。” 淳安公主万分担忧地握了握她掌心,一步三回头离开了。 廊庑下只剩下他们夫妻俩。 宁晏深深望着燕翎,樱桃的红唇抿了再抿,仿佛一腔晦涩不知从何说起,也不能干站着, “世子爷,这里风大,咱们有什么话进去说吧。” 尾音都在发颤。 宁晏即便做了心理准备,真正独自面对燕翎时,还是止不住的紧张。 当初风风光光嫁进来,如今要灰溜溜的离开,换谁都不会好受。 燕翎看都没看她一眼,转身跨进门槛。 宁晏深吸一口气,顿了片刻,提着裙摆跟了进去。 沿着长廊越过正厅,正要去寻燕翎的踪影,一眨眼不知燕翎去了何处? 他从不许人去书房,想必是去后院等她了。 宁晏加快脚步,往后院追,匆忙赶到明熙堂,只见荣嬷嬷等人抬着箱笼书册进进出出,视线往堂屋瞄了一眼, “世子在里面吗?” 荣嬷嬷回头瞧见她,连忙将手里的锦盒塞给小丫鬟,迎她入内, “没瞧见世子爷。” 宁晏心里发慌,叹了一声气,往屋里走,“着人备膳,请世子爷过来用膳。” 廊芜下的灯笼还没来得及点,天际微亮的霞色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朦胧的光。 宁晏立在正屋门口,眺望院中的一切,桂花零落,残香不在,还未生根,却已拔芽,扭头见如霜和如月将箱笼往梢间抬,她淡声阻止, “不必抬进去了…” 下人都愕了愕。 宁晏信步跨进堂屋,脸上挂着温柔的笑,迎着众人不安的神色,吩咐道, “如霜如月收拾我日常的衣物首饰,荣嬷嬷去清点我的嫁妆,都封箱备好。” 荣嬷嬷脸色闪过慌乱,扑了过来,抱住宁晏的胳膊, “姑娘,您怎么不求求世子爷,万一…万一……” 宁晏摇摇头,“旁人不懂,嬷嬷您难道不知道,我们至今没有圆房,世子是碍着国公爷的压力不得不与我成亲,如今我有把柄落在他手里,他还有什么理由要我?我也没脸面求他原谅,那些话是我亲口所出,即便是玩笑成分居多,到底是下了他脸面,让他在世人跟前难堪。” 荣嬷嬷眼泪在眼眶打转,缓缓滑落下来。 如霜与如月呆立着,一时惶惶无助。 宁晏最是沉得住气,眼下脸上没有半丝慌乱,反而气定神闲, “好啦,别杵在这了,荣嬷嬷,你将晴儿与梨嫂子叫过来,让她们去寻林叔,请林叔替我寻宅子,我们今夜先去明宴楼住一宿,待买了宅子再搬过去……”晴儿与梨嫂子便是新安插进来的厨娘。 荣嬷嬷跟着宁晏这么多年,当年看着大小姐故去,陪着宁晏从宁家到泉州,再又回了京城来,再大的风浪都经历过,即便此刻已经难受到了极致,却生生忍下来,一拂眼泪,快步迈了出去。 如霜与如月晓得主子的性子,决定的事谁也拦不了,含着泪各自忙活去了。 天色昏暗,西次间的膳食已摆了近半个时辰, 燕翎没有来。 她遣如霜去书房询问,小厮告诉她,燕翎有急事出去了。 宁晏心想,今晚怕是走不了,她现在的状态也实在不想去给徐氏请安,派荣嬷嬷去了一趟容山堂,告了病假。徐氏大约也听说了些风言风语,只当宁晏面儿薄,不好意思露面,就由着她了。 连着三日,不见燕翎踪影。 宁晏如被搁浅的浮萍,茫然坐在圈椅里,头上也似悬了一把刀,迟迟落不下来。 这三日她也没闲着,林叔递了话来,已挑好了院子,交了定金,再等两日对方的家主回来,便可过户签押。 耗得越久,越没了心气儿,只求燕翎能快些给个决断。 十月二十这一日,下起了蒙蒙细雨,天地如织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宁晏昏昏然睁开眼,窗外灰蒙蒙的一片,天色如被墨水浸染,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在圈椅里睡着了,身上被盖着毛毯,脚跟下也搁着个炭盆。 小丫头在旁边伺候着,见她醒来,小心翼翼禀道, “夫人,世子爷回来了……” 宁晏听了这话,瞬间清醒了大半,急忙道,“快些去请他来。” 小丫头听她嗓音沙哑,立即给她倒了一杯茶,“如霜姐姐已递了话过去。” 宁晏重新靠在椅背,喝了一口温茶,将身上的毯子挪开,淡声道,“好,我就在这里等他……” 又坐了一会儿,廊庑下升起了团团光芒,被雨雾冲淡,一道暗长的身影穿过几片绒光,朝正屋走来。 总算是来了。 宁晏卸下的精神气一瞬间绷了起来,她站起身,未如往常那般去迎接他,而是静静等候。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这一刻悬起,扑腾扑腾。 燕翎大步来到明熙堂,明明处处是熟悉的,却又觉察到了不同。 摆在廊庑尽头的那个书架不见了,挂在窗牖外的几盏美人宫灯也了无踪迹,原先充满着烟火气的窗棂,莫名变得清寂。 视线从窗牖一个个掠过,随处可见的是封好的箱盒与打包的行囊。 燕翎暗沉的眸闪过一丝猩红。 光影一暗,颀长的身影到了门口。 风声猎猎,他衣摆被雨雾沾湿,五官轮廓比以往任何一日都要深邃,眼神里透着几分倦意与锋利,下颌似乎还有些胡渣,瞧起来仿佛是三日未曾歇息。 宁晏勉强露出一丝笑容, “世子爷回来了,先进来喝口茶吧。”语气与寻常似无不同。 如果不是满地的大红漆盒,他还真信了她这话。 燕翎入了厅堂后面的明间,隔着满地箱笼坐在了她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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