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吗?” 宁晏这回笑了,嫩艳的牡丹不买,金灿灿的菊花不买,偏生买了一束野花,成,夫君买的,怎么着都得说好。 “很好看,谢谢世子。”宁晏收了过来握在手里,又凑近闻了闻,有一股清淡的香气,倒是怡人,又道了一声,“好闻。” 燕翎很满意。 有玩杂戏的艺人在一块空地表演,夫妻二人驻足欣赏片刻,忽然间,明宴楼一小厮大汗淋漓奔来,禀报宁晏说是今日庙会人多,下午便有人涌到明宴楼问今年的美食大宴何时举行,原本林叔与周管事商议再晚些时辰,今日盛情难却,临时决断今夜趁此机会举行,这头林叔等人在筹备,便安排小厮去讨宁晏个主意,怎知去了一趟燕府,人不在府上,又追去了马球场,最后跟到了这里。 小厮气喘吁吁道, “表小姐,此刻怕盛宴已快开始了。” 宁晏当机立断道,“好,你先回去,等会儿我再过来。”又邀请燕翎一起去明宴楼,燕翎答应今晚陪她,自然是欣然应允,他也想看小妻子会操持出一场怎样的盛宴。 避开主街,打算从侧街绕去明宴楼。 宁宣与三皇子一行在铜锣街逛了半晌,后来戚无忌乏累,打算寻个茶楼歇着,三皇子与五皇子有意作陪,便一道留下了,淳安公主听闻明宴楼有美食盛宴便带着人往那头赶,宁宣便干脆携霍玉华出来游街,逛了几个首饰铺子,霍玉华见到什么买什么,宁宣手头并没有那么宽裕,找个借口离开了。 这会儿正想寻个清净的地儿歇会,忽然看到前方街口,燕翎牵着宁晏立在街角一货郎旁,那货郎大约二十岁上下,正挑着担儿卖一些竹雕的玩意儿,燕翎罕见地与那货郎攀谈起来,神色间很是郑重,而那宁晏却随手拨弄着货担上的葫芦玩,夫妻二人被街角的灯芒渲染,男子颀长,女子貌美,十分登对。 宁宣心里忽然涌现一些没由来的怒火,她见不得燕翎对宁晏好,扯了扯看花灯的女婢,神色冰冷道, “走,咱们去给三妹夫打个招呼。” 宁晏与燕翎要从小巷离开时,迎面便撞见了这个货郎,燕翎一眼认出他是边军退下了的伤兵,当年腿受了伤,没法干重活,便干起了走门串户的货郎行当,燕翎很是关心,问起了对方家中情形,宁晏在一旁挑着竹雕玩意儿,打算买一些回去玩,倏忽余光瞥见一道熟悉又傲慢的身影,摇曳多姿走了过来。 “三妹妹,你们也来逛庙会呀。” 视线有意无意往燕翎身上扫,一脸雍容得体的笑看着宁晏。 宁晏面无表情欠身,“长姐好。”便无多余的话。 燕翎已发现了宁宣,稍稍颔首示意,算是打了招呼,继续与货郎说话。 宁宣见燕翎视线并未在自己身上停留,傲气作祟,微微抬着下颌,眼波动人撩着燕翎,“还真是造化弄人,回想年初祈福会,半路大雨,巧遇回乡祭祖的国公爷,国公爷吩咐世子把我的马车从坭坑里拉出来,又护送我回府,那时只道世子是体贴之人,没成想如今世子倒是成了我妹夫。” 宁晏闻言脸色微微一凝,而燕翎那头听了这话,又将注意力从货郎身上投了过来,他冷漠地看着宁宣,眼神淡的没有一丝温度。 当年燕国公与宁家约为儿女亲家,最先长辈确实属意宁宣,虽是没过明路,也没交换庚帖,但只言片语里是打算将宁宣嫁给燕翎,此事确确实实发生过,燕翎否认不了。 宁晏想起年初去寺庙祈福,她央求父亲许她一道随行,想趁机给母亲做做法事,回程时遭遇山体滑坡,明明是燕翎吩咐侍卫帮宁家拉马车,到了宁宣嘴里倒显得燕翎为她似的,当年二人是什么情形不说,眼下各自成了家,再说这话,便有些膈应人了。 她记得那一回躲在马车里,听说燕世子来了,如月悄悄掀开车帘瞅了一眼,说是燕世子丰神如玉惊为天人,非要拉着她去瞅,她往塌上一歪闭眼睡过去, “他便是天上的神仙也与我无关,我瞧他作甚?”谁又料到那“无关的神仙”兜兜转转成了她的枕边人。 宁宣是什么人,她再清楚不过,见不得旁人比自己好,总觉得燕翎还该惦记着她,对她念念不忘,恨不得宁晏一辈子生活在她阴影下。 宁晏这个人,从来不会跳对方给她挖的坑,相反她很擅长寻找对方的痛处。 于是,她回神过来后,便自然而然将燕翎胳膊给搂紧,小鸟依人偎在他身侧,神采奕奕道,“长姐说得对,每每想起此事,我心中对长姐的感恩便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 “若非长姐在琼华宴上一曲霓裳舞技惊四座,被三皇子一眼相中,又是长姐不知打哪七抄八凑弄出一本诗集流传出去,彻底俘虏了三皇子的春心,我又有什么机会得嫁世子呢?” “说来自嫁给世子后,我从来没有这般如意过,世子宽容我,家公称赞我,婆母爱护我,家里铺子如流水般的银子往我手里送,我经常寻不到地儿放呢…” 宁宣脸上的得意僵住了。 燕翎看向身侧尽情演戏的妻子,唇角微微一勾,为了配合她,干脆将胳膊伸过来将她揽在怀里。 宁晏察觉到丈夫的举动,底气越发足了,“对了,前不久铺子里送来了六十多张皮子,我将最好的那件孔雀翎献给公主为生辰礼,余下的做了不少,可我一个人哪穿得过来呀,如今还有不少好皮子放在那里落灰呢…” 宁宣神情不可控地出现裂缝,难以置信盯着她,“淳安公主身上的孔雀翎是你送的?”她今日瞧见时,都快要嫉妒疯了,只当是蒙兀进贡的好货,被皇帝赏给了淳安,马车里她还央求着三皇子替她去讨要几张好皮子来,这会儿得知是宁晏所赠,心里就仿佛被人抠出一个窟窿似的。 蒙兀那头大雪封山,边市谈的不太理想,今年市面上皮子紧俏,有钱也买不到好的。 而宁晏一人竟有六十张…再瞥着她一身大羽红纱斗篷,浑身上下无一物不矜贵,宁宣心里的不平与嫉妒就不是零星半点了。 这些本该是她享受的。 宁晏无辜地眨眨眼,“当然,这些还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我夫君文武双全,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陛下愣是赏了不少金银珠宝给他,长姐是不知道,我最无聊的时候,就只能去库房咬一咬金子…” 宁宣鼻子都快气歪了。此事她有所耳闻,听说去年燕翎力扛蒙兀,皇帝私下赏了他一百斤金子,一百斤哪,光想一想,就心潮澎湃,有那么多银子,她刚刚在铺子里买什么没有。 不,她当初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被三皇子花言巧语所骗,选了一位看起来风光却没有什么实权的皇子,为了退婚,不惜嚷嚷不喜燕翎的冷性子,逼着这话传去燕国公府,后来顺顺利利改嫁三皇子。 还有那淳安公主,她也恨极了,若非淳安有事没事寻她麻烦,她也不会因此而厌弃燕翎。 宁晏满意地欣赏着宁宣丰富的表情,最后百无聊赖叹了一声,“哎,长姐就不会有这等烦恼…” 宁宣:“……” 硬生生逼着自己将妒恨的怒火压下去,试图从燕翎身上寻到一丝安慰,她就不信燕翎对她没有半点求而不得,却见燕翎满脸宠溺地看着身侧的小娇妻,二人依偎在一处,情意绵绵,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这一幕活生生像是年画上的璧人,而她则像无事生非的跳梁小丑,宁宣深深吞了一口恶气,努力挤出一丝僵硬的笑,“既然三妹妹过得好,我就放心了。”转身,踩着碎花棉鞋头也不回离开了。 待她走远,宁晏心虚地从燕翎怀里直起身子,得体温恭地站着,立了一会儿,方定住神,满脸歉意道,“对不起啊,世子…”她实在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宁宣离间他们夫妻感情还得意洋洋。 燕翎凉凉看着她,眼神晦暗不明,仿佛在说,戏演完了,就过河拆桥? 宁晏惭愧地低下头。 燕翎也没说什么,将她绞在腹前的手拉了过来,往明宴楼方向走。 记得上次她将戚无双怼哭了,今日又把宁宣气得够呛。 宁晏这张嘴着实厉害。 没去当使臣可惜了。 他不希望妻子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受委屈,宁晏懂得保护自己,身为丈夫很欣慰。 又怕她顾忌自己而畏首畏尾,燕翎握紧了她,温声道, “为人,不能不顾名声,却也不能为名声所累,你不去寻别人的麻烦,但麻烦来了,你也不必被名声胁迫而忍气吞声。” 宁晏闻言,刚刚心底那点顾虑消失得无影无踪,燕翎这是告诉她,不要为了担个贤良的名声而任人欺负,这很合她的脾气。 “我知道了。” 戌时初刻,明宴楼灯火辉煌,一楼当中的屏风被撤开,留出硕大的空间,二楼往上的帘帐也悉数被拉开,环廊上用围帐与屏风设了大约二十来个小间,如此形成一个下是厅堂,中有宽台,上设雅间的阁楼,四周各式各样的彩灯绵延汇聚在堂中,整个明宴楼如流光溢彩的仙宫。 宁晏从后门去了厨房,仔细核对今日十道大宴的原料与配料,燕翎独自一人踏入了明宴楼,周管事早给他留了一雅间,他落座时,听到隔壁传来淳安公主与五皇子的大呼小叫,而最北的雅间里坐着三皇子与宁宣,想必戚无忌也在。 原来明宴楼的侍从已将今日拍卖的菜单写在一条绢帛上分发出来,雅间人手一份,好方便客人挑选喜爱的食物。 底下聚了不少看客,嗡嗡声一片,好不热闹。 燕翎先去隔壁与三皇子和五皇子打了招呼,二人看到他竟是十分意外,燕翎也不做任何解释,不一会,周管事出来敲了一通鼓,提醒诸位拍卖开始。 各人回到雅间。 淳安公主这一席,戚无忌与五皇子陪她挑选菜系, “这道不要,我吃过最好的油焖大虾,这道虾子就不必拍了,我喜欢这道‘水中捞月’,还有这道‘春风不改旧时波’…名字取得如此文雅,就不知是何物?”淳安公主纤指点点,兀自琢磨。 五皇子也是个嘴馋的,光听听名字就吞口水, “妹妹,咱们银子够不够?” 淳安公主摸了摸口袋,清了清嗓,“几道菜而已,能贵过咱们御膳房的菜?” 五皇子颔首,“言之有理…” 戚无忌坐在一旁喝着小酒笑而不语。 去年明宴楼举办了第一届美食竞拍,当时名声并不敞亮,不过那一夜的十道菜却令人赞不绝口,渐渐的声名远播,替明宴楼打开了局面,而今夜不少客人更是慕名而来。 明宴楼早就定下规矩,但凡在美食盛宴上出现的菜肴,平日都买不到,也就是说,今夜是唯一的机会。 第一道菜名为“檐花深夜春酌”,是一道黄酒鸭,黄灿灿的鸭皮上头散着些许桂花,远远闻着酒香四溢,香味动人,起拍价是二十两银子,后来为一商人竞价而得,成交价直达三百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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