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感慨,面上露出忧色,“我没能见着她,她一直在睡着,问过她贴身的女婢,生产倒是顺利,并未吃太多苦,就是心里怕不那么熨帖。” 徐氏心知肚明,跟着叹了一声,“她还年轻,迟早能生下儿子,上头有两个女儿,未尝不是福分。” 宁晏闻言有英雄所见略同之感,“母亲与我想到一处了,可不是这个理?我年前再过去一趟,开导开导她。” 徐氏这才想起屋子里还坐着一孕妇,目光挪去王氏身上越发温和了,“娴儿,咱们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人家,你只管好好养胎,甭管是男是女,都是我们燕家的心肝,对了,说来咱们家里就是女孩儿少,你若能生个孙女,可就是我们家的福气了。” 燕国公孩子不少,唯独燕玥一个姑娘。 王氏性子再冷,听到婆母掏心肝的话,也连忙起身施礼,郑重道,“儿媳谢母亲好意。” 一旁的邵嬷嬷见燕玥一直闷闷不乐的,借着这个机会便凑趣了一句,“说来女孩儿也讲究投胎的命数,投胎到了那等拧不清的人家,便是吃苦,若是能像咱们大小姐投胎到了国公府,可就是天上星星月亮任她摘的。” “还是咱们大小姐有福气。” 屋子里的仆妇都附和着,徐氏也露出怜爱的笑容,燕玥脸色稍缓,只是瞥了一眼那件孔雀翎,心口又呕住了,连件孔雀翎都得不到,何谈星星月亮,不像这宁晏,要什么有什么,年纪比她还小一个月就是阁老夫人了。 算了,越想越气闷,燕玥干脆闭上眼喝茶。 徐氏又想起满月酒的事,问宁晏道,“韩家可定了日子?” 说到这事,宁晏脸色就难看得紧,“没呢,那韩夫人虽然没有明说,可我也瞧出她的意思来,说什么上头嫡长女办过酒,这回既又是个女儿,干脆就省去,等将来生了儿子再办。” 徐氏硬是愣了一下,“怎么能如此行事?她将云阳长公主置于何地?” 宁晏冷笑道,“可不是嘛,这位韩夫人行事过于嚣张霸道了,云阳长公主虽然不是太后娘娘所生,却也曾承欢膝下,世子幼时还得过她照拂,韩夫人这般做,便是不给长公主脸,也是不敬皇家。” 徐氏眉心拧紧,“蕊之生产都未能陪伴左右,可知长公主病得不轻,云老爷虽是进士出身,却醉心史书,平日就钻在国史馆编纂史书,不爱管这些庶务,倒是给了韩夫人作威作福的机会。” 云阳长公主当年在皇宫并不受先帝宠爱,后来入了太后的眼,在太后身旁侍奉了几年,太后念着她性子温吞,特意替她择了一实诚的年轻进士为驸马,夫妇二人琴瑟和鸣,多年来仅有云蕊之这个独女,将之视若珍宝,养出她直爽烂漫的性子。 长公主三年前得了一次风寒,身子大不如前,每到天寒之时,咳得厉害,今年冬天更是出不来屋子,一口寒风都吹不得。 宁晏摇头微叹,父母也好,兄弟也罢,人归根结底还得靠自己,此事端看云蕊之与韩钦和的态度,若夫妇二人一条心,韩夫人便欺负不了云蕊之。 这到底是旁人的家务事,燕家不可能插手,婆媳议论几句便丢开了。 片刻,外头仆妇禀报说是国公爷回来了,众人连忙起身,只见国公爷穿着一件黑色大氅器宇轩昂迈了进来。 徐氏笑容熠熠迎了过去,语气比先前又高亮了几分,“我们这里刚来一位阁老夫人,如今又进来一位阁老父亲。” 国公爷闻言脸上笑容越深,连着那脸络腮胡子也格外张扬,目光在宁晏身上掠过很是满意,豪爽地笑了出来,“我这辈子没能当上阁老,如今是阁老的老子也不枉这一生了。” 大晋朝堂一直重文轻武,武将在外带兵,朝廷依然会遣一文官提督军务,相互牵制,文官在军中的影响并不低,前任兵部尚书齐缮就多次亲临边境指挥防务,五军都督府名义上与兵部并立,调兵遣将之权却全部在兵部,而内阁又凌驾于都督府与兵部之上,强悍如燕国公,也曾深受内阁与兵部掣肘,如今儿子不仅调任兵部尚书,还入阁参政,国公爷与有荣焉,也十分解气。 众人配合着朝他道喜,屋子里其乐融融。 国公爷在上首坐下,宁晏亲自替他斟了一杯茶,国公爷接茶的时候,不小心手滑了下,徐氏在一旁嗔笑,“这还是在家里,您连茶都接不住,倘若是在外头,您岂不要敲锣打鼓抬着轿子招摇过市?” 徐氏晓得丈夫是最好面子之人,原先比功勋,后来比谁家儿子出色,当然,无论是什么事,国公爷从来没输过。 “哈哈哈……”国公爷睨了妻子一眼,老脸不禁泛红,“谁叫我儿子给我长脸呢。” 徐氏闻言心头一黯,是啊,那是他的儿子,而她的儿子呢,如今前程都没着落,可见人跟人是不能比的。不过很快,她将这些黯色抑在心底,岔开了话题。 宁晏回到明熙堂,一院子下人跪下朝她道喜,在这一声声的恭贺中,越发感受到,丈夫升官带来的荣耀与体面,也真切意识到,他与她荣辱兴衰是系在一起的。 明熙堂的下人额外又赏了一波。 夜里燕翎没能回来,他今日刚调任兵部,一边要交接,一边要进场,齐缮给他扔了个大摊子,幸在他熟通兵务,又有两位能干的侍郎辅佐,一时也压住了场子。 翌日宁晏忙得脚不沾地,借着各种由头来府上贺喜的不少,就连宁家也派了人来,宁家老太太捎话给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希望她回去一趟。除夕在即,哪有功夫回娘家,更何况开年初二就要去宁家拜会吃席,宁晏借口刚操持中馈诸务不熟,推脱过去。 宁家那头也没说什么。 讲武比试定在腊月二十六,届时会邀请阖城官宦女眷观礼,既是年关,天气又冷,当家的夫人没几个能得空,倒是年轻的姑娘少爷饶有兴趣,宁晏本是不去的,偏生淳安公主递话来,邀她作陪,宁晏便应下了,正好讲武场临近金山寺,年前趁着机会去给母亲做一场法事。 在这之前,宁晏还有一件要务要办,燕翎升任兵部尚书,原先的齐缮便得退下来,难保心里有想法,燕国公常年征战沙场与齐缮也算是老交情了,齐缮务实,鞠躬尽瘁,燕国公极为欣赏此人,不希望两家生分了,提点宁晏以探病为由,携厚礼登门拜访。 宁晏一面吩咐云旭开库房备礼,一面感慨公公行事有如静水流深,很难不让人敬佩。 她平日为人处世勉强称得上周到二字,与公公比起来,尚缺了几分格局。 但宁晏这个人向来会举一反三,送礼一定要送到对方心坎上,她着人去了一趟明宴楼,从南洋药师处拿了一瓶珍贵的药油赶赴齐家。 齐家当家老夫人是霍贵妃的姐姐,老人家也是极有城府的妇人,丈夫病重,一朝失去权柄,齐家上下如丧考妣,她尚且稳稳当当坐在主位,未露半点颓丧,见宁晏捎了好几件厚礼,可知燕家是真心实意,不过这些还不足以打动她,直到宁晏掏出那瓶药油, “此药油产自南洋,不瞒夫人,这原是我夫君替无忌公子寻来的奇药,夫君听闻齐老尚书腿伤不愈,特意嘱咐我携药探病,夫人,无忌公子用了此药效果显著,不若您让老尚书试一试。” 燕翎自始至终不知此事,但宁晏句句不离丈夫,自然是替丈夫做这个人情。 齐老夫人晓得燕翎与戚无忌的渊源,连戚无忌都说管用,可见此药不错,当即道了谢,着人将药送给府上的大夫,酌情给齐老爷子使用。 到了夜里,齐府派人登门致谢,说是药效极好,很大程度缓解了老爷子的痛楚,说来齐老爷子摔伤与燕翎无半点瓜葛,根本怨不到他身上,但燕家如此格局,令齐家高看几眼,连带宁晏也得了好名声。 燕翎这几日无暇回府,只是每每到了一处衙门,遇见年纪稍长的官员,总要得对方一句, “世子娶了一位贤妻。” 燕翎有些莫名其妙,他妻子自然是好的,后来从崔玉口中方知,原来宁晏去齐家探望过老尚书,还赠了珍贵的药水替齐老尚书疗伤,效果极好,令老尚书夫妇赞不绝口。 晚风拂猎,腊梅飘香,夕阳裹着晚霞渐渐下沉,燕翎立在午门的风口,张望家的方向。 他一直知道妻子很好,却不知她还能处处给他惊喜。 宁晏也渐渐明白公公深意,公公完全可以自个儿去齐家,却提点她去,也是想替她扬一扬名声。她在内是燕家长媳,对外是阁老夫人,阁老夫人要有阁老夫人的派头。 想起她今日应酬时的装扮,一身湖蓝色的缎面长袄,外罩银鼠皮的织锦披风,胸前戴着一串青金石搭配珊瑚的项圈,一串翡翠十八子压襟,处处透着沉静与温婉,年纪轻轻的,愣是打扮得庄重,坐在一群上了年纪的诰命夫人当中。 她才十六岁呀,还没过够少女的时光呢。 宁晏按了按眉心,懒洋洋往床榻滚去, “这阁老夫人谁爱做谁做去,我不干了……” 她踢了缎面绣花绒鞋,连带那绣着桂花点点的细软罗袜也被她一道扔开,一双俏皮的玉足如粉荷似的,举在半空,粉雕玉琢的脚指头绷得直直的,左遥遥,右晃晃,帘帐似浪,被那玉足拱得飘飘荡荡,似缠绕在她脚跟的水花。 宁晏趴在拔步床里,粉粉嫩嫩的寝衣裹着曼妙多姿的娇躯,墨发如稠,满满铺在她后背,又滑落肩头,她双手绞在一处往后背拉去,嘴里哼着少时在泉州学来的摇篮曲,帘帐未被拉满,任谁往里探一眼,只觉有一娉婷妖治的美人鱼在那浪花里嬉戏。 宁晏正滚得带劲,隐约听到一些不同寻常的响动,睁着水灵的杏眼扭头望去,只见一人身着二品锦鸡补子绯袍矗立在屏风处,宽大的官袍被他硬生生撑出俊挺的气质来,他面容深邃,冷峻无波,不怒自威的气场无声铺开。 宁晏对上那双沉湛的眼,脑海闪过一刹那的混沌,牙关往下一磕,痛感袭来,她如一只受惊的兔子蓦地往被褥里一滚,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委屈巴巴露出一双含怯的美目来, “夫…夫君…您怎么回来了…”连着几日不见踪影,这会儿回来的可真及时。 他进来多久了,刚刚的话没听到吧? 燕翎咬着后槽牙,盯着可怜兮兮的小妻子,他刚刚看到什么了?看到那只小乌龟唱着欢畅的曲儿,肆无忌惮把小脖子伸出来左右晃荡,待一撞上他,立即又老老实实缩回那层皮壳下。 果然,是只难缠的小乌龟。 燕翎将领口的纽扣扯开一颗,让自己呼吸地更为顺畅些,径直往圈椅里一坐,那模样儿活像审案的阎王, “我耳背没听清楚,你再跟我说道说道,刚刚说什么了?” 宁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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