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如此,还有周围这众多的人,这热闹的长街,繁华的商铺,一样样都让他嫌恶。 偏生她对此毫无所觉,买完糕点,还有蜜饯果子,龙须糖,奶汤杏酪,紫苏热水…… 对这里的一切,她都如此熟悉。 一路走走逛逛,不知多久,乔绾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慕迟凝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随后眼中碎冰乍起。 一个抱着插满糖葫芦的草靶子的小贩站在那里,吆喝着:“冰糖葫芦——” 冰糖葫芦啊。 慕迟唇角的笑渐深。 一切噩梦的源头。 五岁那年,因为一根冰糖葫芦,被生生打断腿的时候,他第一次知道,自己是多么的低贱。 哪怕他和李慕玄的体内,流着一样的血。 “慕迟。”身侧,乔绾在叫他。 慕迟压下翻涌的情绪,看向她。 竟看见她眼中有几分心疼。 她心疼什么? 他? 慕迟注视着她的眼神片刻,极轻地笑了一声,他还厌烦她此刻的眼神。 然下瞬,乔绾却朝小贩跑了过去。 慕迟不解,只看见乔绾扔给小贩一锭银子,小贩满眼惊喜,就要将整个草靶子塞给她。 乔绾挥手拒绝了,一手拿着一把冰糖葫芦折返了回来,站在他面前,扬手将两把糖葫芦全都递到他面前:“吃吧!” “这些都是你的。” 慕迟唇角的笑微僵,目光落在那十余根糖葫芦上,而后看向乔绾。 她在对他笑着,唇角右侧的那枚小虎牙耀武扬威,迎着阳光,很刺眼。 反感至极。 乔绾眨了下眼睛,见他只看着她不伸手,干脆抓过他的手,一股脑地将冰糖葫芦塞到他的手里。 鲜红的红果裹着晶亮的糖衣,一股腻人的酸甜味道涌来。 “吃啊,”乔绾催他,眯着眼睛笑,“糖葫芦很好吃的。” 慕迟恍惚中想起,他曾经问太傅:“糖葫芦好吃吗?” 真的好吃到,让李慕玄从宫墙上摔下去,好吃到……要打断他一条腿吗? “快吃啊!”乔绾仍在催着。 慕迟看了她一眼,缓缓吃了一枚红果。 却在此时,不远处的绣坊门口传来懒散肆意的声音:“行了,老板娘,弄好了送去定国将军府。” 声音很耳熟。 乔绾不觉转头看去,随后眉梢一挑。 景阑穿着一袭松垮垮的朱瑾色圆领官袍,腰间系着漆色革带,头戴平翅乌纱帽,比平日正经了几分,只是脸颊多了道血痕,像是被鞭子抽的。 此时他正从绣坊大摇大摆地走出来。 乔绾想到丢失的那枚香囊。 她命人去毓秀阁问过,掌柜的说景阑当日身上有一香囊,只是距离甚远没能看清。 乔绾不认为景阑会偷自己的贴身之物,但一想那香囊,到底还想再问个清楚,索性转过头对慕迟笑了笑:“你在此处等着我,我去去就回。” 话落没等慕迟回应,便大步流星朝绣坊门口走去。 慕迟仍站在原地,唇角噙着笑,看着乔绾穿过长街,大步朝对面的景阑走去。 刹那间,身边那股令人烦躁的热意消失了,腊月的寒风吹散了最后一丝暖。 第一次,莫名觉得有点冷。 慕迟凝眉,盯着手中的冰糖葫芦。 ——抬手便全数扔到一旁的角落,红果顷刻间沾满了污秽。 慕迟捻了捻指尖。 既然去找景阑,他自然,要成全他们。 另一边。 景阑扯坏了乔绾的香囊,心中到底有些过意不去,他虽讨厌乔绾,但如何说她也是对自己一片真心。 思来想去,干脆将香囊给了绣坊的绣娘修补好,往后再找机会还给乔绾便是了。 将香囊交给绣娘,又交代了千万要保密后,景阑刚要离去,便听见有人唤他:“景阑。” 景阑脚步一顿,转头便看见穿着火红狐裘的乔绾朝自己走来,风风火火的,半点不像个淑女。 景阑睨着她轻哼:“你都跟我跟到这儿了?” 乔绾皱眉,目光从他脸上的鞭痕一扫而过,懒得和他废话:“你可曾见过我的香囊?” 景阑心虚地看了眼绣坊,立即应:“什么香囊?小爷要你的香囊作甚?辟邪啊!” 说完,他心中却想着,看来香囊补好了,只能托人隔墙扔进公主府了,能不能看见,就看她的造化。 乔绾听着景阑这番话,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半点工夫不曾耽搁,转身就走。 景阑脸色难看地盯着乔绾的背影,她这便是对待心仪之人的态度? 好一会儿景阑才转过身就要朝枢密院而去,未曾想又一次被人堵住了路。 司礼站在景阑面前,低着头,手中拿着一个瓷瓶:“景少将军脸颊有伤,有人托我给景少将军送来此物。” 说完司礼便径自离去。 景阑疑惑地看着瓷瓶,许久打开闻了闻。 白玉膏? 瓷瓶也是宫里的东西。 乔绾。 景阑嗤笑一声。 方才还对他冷言冷语,这会儿又派人送来上好的白玉膏。 她果真爱慕他吧!
第10章 、面具 乔绾自绣坊折返回去时,街角已不见了慕迟的身影。 只有一旁几根糖葫芦七零八落地被人扔在那儿,糖衣上沾满了泥土枯叶。 乔绾怔了怔,一种诡异的情绪翻涌上来,好像上……慕迟并不喜欢糖葫芦。 她下意识地转头寻找,便看见不远处的两道人影。 慕迟正站在那儿,一袭白色锦裘在枯败暗沉的冬日里散发着光雾,漂亮干净的眉眼满是温柔,唇角噙着一抹淡笑。 而他面前站着一位陌生女子,女子穿着天水碧色的如意褶裙,眉眼柔和淡雅,脸颊泛着浅粉色,声音也柔情万分:“方才无意冲撞了公子,还请公子见谅。” 她方才只在街市同人笑闹了下,不知为何方才还无人的街角,哪知一转身便多了道人影,且……还是这般俊美的公子。 “姑娘客气。”慕迟同样柔声回应。 女子停了几息,到底不知该说什么,只低着头飞快地小步离去,耳垂都沾染了胭脂色。 乔绾眯了眯双眸,默默地走上前去。 慕迟回眸望向她,旋即笑着颔首:“公主。” 乔绾“嗯”了一声,心中仍酸溜溜的:“那些糖葫芦怎么回事?” 慕迟眸光微顿,继而垂下视线,眼底带着些许嘲谑,惋惜道:“方才公主离开时,被人撞了下,我未曾拿好。” 乔绾想到方才那名女子所说的话,了然,心中那股诡异的情绪也消散了,她下意识地朝女子离开的方向看了去,未曾想那女子也正朝这边看,神色羞赧,双眸含波,迎上乔绾的视线,便如受惊的小鹿一般飞快地转过头去。 乔绾眨了眨眼,看了眼女子窈窕的背影,又看向身侧慕迟那张格外招人的脸,瞬间一恼:“本公主就该将你关在公主府里,以后永远都别出来了。” 话落,她轻哼一声,便率先转身朝前方卖油纸伞的铺子走去。 慕迟淡笑着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渐渐失了温度,染上一层阴翳。 他是真的被关过,整整十四年。 另一边,乔绾看着姹紫嫣红的油纸伞,心中仍气恼着,便是那掌柜的殷切讲述那些纸伞背后或浪漫或有趣儿的故事,她都没兴趣听了。 看了好一会儿,乔绾本打算继续一人往前走,却陡然想起什么,停在原地。 那个真实的梦境里,慕迟小小年纪便被关在地牢之中,听见她说要将他关在公主府必然会伤心。 且他生得好看又不是他的错,她当初不也只想要最好看的人才为他赎身的吗? 更何况,她后日便要入宫见乔恒了,之后不知有多久不能像今日这般和慕迟笑闹共处。 想到这点,乔绾心中懊恼,匆忙转头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没等走几步路,便再次停下了。 一处卖面具的摊位前,慕迟一手将几枚铜板递给摊贩,另一手则拿着一面青面獠牙的面具。 周围不少人看向他,有知晓他原先身份的,正与人喋喋不休地议论着,眼神异样而恶意。 他却好像听不见那些风言风语,只神情冷淡地拿着面具转过身,在看见乔绾时停下脚步,随后,他对她轻轻地笑了起来,拿起丑陋的面具戴在了脸上。 乔绾呼吸微滞,心口处有什么剧烈地跳动着,还带着几分愉悦,像是当初第一次看见焰火盛放时的心情。 “公主。”慕迟的声音在面具后透着几分沉闷。 乔绾回过神,咳嗽一声默默走上前,拉起慕迟的手便要离开,临走前不忘扭头瞪一圈正围观的人。 慕迟任由她拉着自己往回走,有面具挡着,也懒得再维持温柔深情的做派,只目光讽刺地扫过她通红的耳尖。 冬日天色暗得早,二人再未多待便回了公主府。 未曾想,晴朗了一整日的天,在傍晚时分倒阴沉了下来。 天也冷了许多。 乔绾想到慕迟身体冰寒,倒再没困着他便放了人。 慕迟得了自由回到暖阁便唤人打来水,他回得匆忙,下人还未来得及烧,只有冷水。 慕迟也不介意,将手浸在刺骨的冰水中,细致地洗着今日被乔绾牵过的手。 一遍又一遍。 可换了五盆冷水,慕迟始终觉得那股温热又腻人的触感始终似有若无地缠绕着他的掌心。 挥退下人,慕迟冷眼站在原地好一会儿,直到嗅到身上的些许梅香才回神。 乔绾身上的味道。 慕迟凝眉,信手褪去外袍,换上一件松垮的白衣,便要去小榻休息。 房门再次被人轻敲了两下,那名叫倚翠的侍女在门外道:“慕公子,今夜怕是要降温,公主说您体寒,公主要奴婢给您添个火盆。” 慕迟晾了一会儿,开门时唇角已添了一抹笑:“倚翠姑娘。” 倚翠对慕迟福了下身子,命人将火盆添置好,又颔首示意了下方才轻步离去。 屋内因着多了个火盆的缘故,更热了,慕迟心中也越发烦躁,索性起身开了窗子,寒风瞬间灌了进来,却让他陡然清醒了许多。 这一晚,慕迟直到深夜才将窗子关上。 第二日的天果真更阴沉了。 一大早慕迟便听见门外传来几声恭敬的“公主”,紧接着乔绾便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下人手中还抬着一架汉筝。 上品紫檀木,极好的丝弦,汉筝一看便价值不菲。 慕迟弯了弯唇角,笑:“公主这是?” 乔绾眉眼飞扬:“你教我弹筝啊!” 她昨夜便这样想了,只是二人都逛累了,只得作罢。 慕迟垂着眼看着她,眸中流波潋滟:“公主怎么会突然想学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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