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眯眸, 沉吟了几息方才想起,这是文逊门下那名叫程清川的得意门生。 慕迟蹙眉,一介寒门书生, 根本不可能认识乔绾。 可不知为何, 他就是厌恶此人。 落下车窗, 慕迟冷冷地吩咐:“不许此人靠近长乐公主府半步。” 马车外的司礼很快应下, 想了想又问道:“公子今日还是回慕府?” 慕迟手指一颤, 那日乔绾满不在乎地说“乔青霓和他很般配”的画面再次浮现在脑海, 心中难以克制地瑟缩了下, 继而涌起阵阵躁怒。 她一次次地将他推给乔青霓便算了, 从楚州到陵京, 他从未要她忘记那个野男人, 只是想着, 她能看到自己、能与自己相守,往后总能取代那个人的。 可是她呢? 一回到陵京便又恢复到原来的模样,甚至还要再次将他推给乔青霓…… 慕迟垂眸,沉声道:“回慕……” 他的话并未说完,便被前方一阵阵疾驰而来的马蹄声打断。 司礼目力极佳,透过夜色朝前看去:“公子,是长乐公主府的人。” 慕迟唇微抿,那句“回慕府”怎么也说不出口了,良久方才轻哼:“她以为她派人来请,本公子便会前去?” 司礼垂眸,不敢应声。 远处的侍卫很快驾马停在马车前,翻身下马跪在车前:“公子,长乐公主不见了!” 马车车门几乎立刻被人从里面推开,慕迟脸色煞白地出现在门口,不过片刻,便如一道白光般朝长乐公主府的方向而去。 公主府上上下下早已乱作一团,都在寻找着乔绾的下落。 慕迟直到站在寝殿门口,看着里面空荡荡的一切,才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侍卫口中的“长乐公主不见了”是何意。 她的衣裳首饰都还在,甚至昨日翻看的话本就倒扣在枕头旁,可寝殿再没了她的身影。 侍卫一个一个地来报,到处找不到她。 守城的将士也来了,只说城门处并无公主的身影。 慕迟站在一片混乱中,目光落在帷幔右下角绣的那个“绾”字上。 他忍不住在想着,也许他前几日不该和她赌气;她如今已经陪在他身边了,他也不该再奢求其他;当初在松竹馆,是他选择了乔青霓,是他错在先,所以她一次次地将他推出去是他罪有应得…… 他应该一直待在公主府陪着她的。 她如今在哪儿? 她去找她心心念念的那个男人了吗?还是她还在生气,不愿再见他了? “公子,倚翠姑娘也不见了,想必和长乐公主一同离开的。”司礼的声音响起。 慕迟的瞳仁动了下,他记得那个叫倚翠的丫鬟,乔绾待她很是亲近。 她连倚翠都带走了,却从未想过带走他…… “公子?”司礼的声音轻了,多了几分迟疑。 慕迟有些木然地朝他看去,良久方才“嗯”了一声,而后转身朝外走去。 他很冷静,冷静地思索了乔绾离开时可能经过的路线,冷静地派了侍卫分派去寻人,甚至连雁鸣山的山路都安排得仔仔细细,算无遗策。 可司礼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胆战心惊,好一会儿才低声问道:“公子,您……没事吧?” 慕迟不解地看向他:“无事。” 话落,他回身前行,下瞬却闷咳一声,蓦地喷出一口血来,挺拔的身躯陡然佝偻。 鲜红的血落在地面,触目惊心。 慕迟仍在撕心裂肺地咳着,眼前忽明忽暗,意识好像被生生撕裂开一道口子,整个人如同被拖入无边的寒冷与黑暗之中。 而在那片黑暗里,慕迟看见了乔绾,也只有她。 他看见了很多很多的乔绾。 抓着他的手,在虎口处刻下“绾”字,对他说“从今往后你归我所有”的乔绾。 因旁人看他而吃醋的乔绾。 为了给他求来雪菩提,而大口吐着鲜血的乔绾。 笑盈盈地对他说一起吃元子、看焰火,想要求乔恒为他们赐婚的乔绾。 被他利用的乔绾。 还有……身着凤冠霞帔的乔绾。 那个比他大十岁的男人是他。 她心心念念的人也是他。 她是他的妻子。 一直都是。 “公子,公子?”耳畔有人在焦急地唤他。 “绾绾……” 慕迟低声呢喃,猛地睁开双眼,泛着赤红的眸子环视四遭。 熟悉的公主府,混乱的众人。 两世的记忆挤压在他的脑中,他蓦地想起松竹馆时她说“栀儿想要他教习弹琴”的话语。 慕迟看向自己右手虎口处,良久,手难以克制地颤抖着。 那里光秃秃的,没有她刻下的专属于她的“绾”字印记。 她一直有着前世的记忆,可她却将他推到了乔青霓身边。 重新来过,她没有要他。 她怎么可以不要他了? “公子?”司礼看着眼前的慕迟,只觉得他恍惚中像变了个人。 慕迟的目光落在司礼的脸上,嗓音嘶哑阴鸷:“长乐公主呢?” * 黎国与大齐交界的山路,一辆马车徐徐前行着。 “呼——” 正在沉睡中的乔绾猛地睁开双眼。 “公主,您没事吧?”倚翠匆忙上前,为她擦拭着额角的汗。 乔绾回过神来。 她梦见慕迟了,他唤她“绾绾”,可是他的眼中是铺天盖地的绝望与悲伤,让人看着心中便格外难受。 乔绾晃了晃脑袋:“到哪儿了?” “到淮山了。”倚翠应。 乔绾的意识逐渐清醒,淮山便是她前世救下无咎的地方。 只是毕竟已时隔多年,乔绾对于救下无咎的回忆总归是有些模糊,索性便和众人一同宿在附近,只派几个人去山路上查探。 一连在客栈住了三日,派去的人终于得了消息,果真见到山贼拿着一个孩童当诱饵,骗行人下马察看,再拦路抢劫。 乔绾当即如前世一般乘上马车,令镖车伪装成寻常马车,安静地在山路上行驶。 当看见那个熟悉的襁褓时,乔绾知道,那便是无咎了。 山贼如约而至,一切都同前世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便是她带来的镖师比前世多了数十名,不过片刻便将山贼擒拿住。 直到抱着还是婴儿的楚无咎和倚翠一同上了马车,乔绾看着自己右手依旧光洁的肌肤,方才松了一口气。 这一世,她总算不用带着那个丑陋的伤疤了。 只是没等乔绾彻底放松,山路旁陡然滚出一道人影来,飞身便爬上了她的马车,手中拿着沾血的宽刀,劈开车门便朝里面砍。 显然是漏网之鱼。 楚无咎似乎感知到危险大哭起来,倚翠苍白着脸挡在乔绾面前,等着镖师来救依旧来不及了。 乔绾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幕,简直与前世一模一样,心中不由得低咒一声。 命运还真是公平得紧,她不过就是想给自己留一只完美的手而已,竟也不能如愿。 眼见着贼人举起宽刀便要砍来,乔绾一咬牙冲上前,抬手想要挡住宽刀的力道,与此同时紧闭双眼,等待着剧痛的到来。 可等了许久,始终没有剧痛,甚至连无咎的哭声也停止了,一片安静。 一股冰冷的寒香涌来,下瞬乔绾只觉自己的手背上有冰冷的水珠一滴一滴地滴落。 乔绾怔了怔,睁开双眼。 一只苍白的手握住了将要砍到她手背的宽刀,而那只手却被砍伤,伤口极深,血珠不断地落在她的手背上。 乔绾沿着那只手看过去,脸色煞白的慕迟正满眼疲惫地看着她,眼眶通红,仿佛下瞬那双眼睛就要滴出血来:“绾绾,”他唤她,目光落在她的手背上,“这次,不会有疤了……” 乔绾的睫毛颤抖了下,定定地看着他。 却在此时,一旁的贼人大怒,想要将宽刀抽回,慕迟另一只手的袖口一松,袖刀如白光划过贼人的喉咙。 贼人甚至还维持着愤怒的神情,喉咙溢出一道血线,徐徐倒地,只有宽刀仍被慕迟抓在手中,血仍在流着。 乔绾省过神来,注意到他的手,顾不上问他是不是也回来了,只飞快上前抓住宽刀:“慕迟,松手。” 慕迟看着她,手微微用力,血流得更快了。 “慕迟!”乔绾怒视着他。 慕迟专注地看着她的眉眼,良久呢喃:“你还在意我的死活吗?” 乔绾没好气道:“我何曾不在意你的死活了?” 说着,她便要将他的手拿开。 可慕迟始终紧攥着宽刀,一动不动。 乔绾也恼了,瞪了他一眼,低头干脆学着他的样子,刚要抓住宽刀,将刀拿开。 慕迟察觉到她的动作,手一颤,宽刀“当”的一声掉落在地。 乔绾拿过他的手仔细看着,下瞬陡然察觉到什么,将他的手翻了过来。 手背虎口处,刻了一个“绾”字,崭新的伤痕勉强结了一层薄薄的痂,因着方才的动作已经裂开,徐徐渗着鲜血。 和前世她曾刻下的那个字一模一样。 “慕迟,你这是做什么?”乔绾恼怒。 今生他好容易不用受伤,偏偏他自己给自己刻上了这个字? 慕迟看着她:“你呢?” “重来一次,你便不肯再要我了是不是?你三番两次将我推给旁人,嫌我是麻烦了是不是?” “是不是我若是一直没想起来,你便会直接离开再跑四年,任我像个疯子似的找你……” “乔绾,”慕迟说着说着嗓音陡然嘶哑下来,“你是不是想让我死?” 乔绾微怔,看着他泛红的眼尾,到底也有些心虚,许久道:“当初在松竹馆时我问过你的,要不要跟我离开。” “那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慕迟咬牙道。 乔绾面色一阵复杂:“你口中的‘傻子’,也是你……” 她的话并没有说完,慕迟猛地上前用力地抱住了她,完完全全地将她扣进自己的怀中,手仍在轻轻地颤抖着:“乔绾,你不能不要我。” “不要放弃我。” 他会死的。 一觉醒来她便会将他丢弃的恐惧,真的能杀死他。 乔绾听着他微哽的声音,心中一阵酸涩,轻声道:“我只是来救无咎的。” 说着,她轻轻抬手抱着他的腰身。 慕迟的身躯一滞。 却在此时,像是在印证乔绾的话般,被护在马车最里面的楚无咎啼哭起来。 乔绾陡然回神,刚要松开慕迟去看无咎,手却被拉住了。 慕迟近乎惶恐地攥着她的手,良久方才瞥了眼角落的楚无咎,另一只将襁褓提了起来,唤了声“司礼”后便从车门半扔半递了出去。 车门重新关上的瞬间,乔绾还要说些什么,慕迟捧着她的脸颊便亲了下来,冰凉的唇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迫切的讨好,细细密密地吻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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