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阑断没有再待在马车内的道理,重新驾马而行。 乔绾这一次也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车内,一言不发。 队伍兵分两路,一路将虏获的山贼送去大理寺,一路护送乔绾回公主府。 马车停在公主府时,天色已经暗了,府邸大门前的悬灯通明。 乔绾任倚翠扶着跳下马车便要径自回府,却想起什么,转过身看向正骑在红鬃马上的景阑,未曾想一眼对上了他的视线。 景阑也没想到乔绾会突然回首,愣了下才清咳一声:“长乐公主还有事?” 乔绾行至他跟前:“多谢景少将军相送。” 景阑怪异地看着她。 乔绾摸了摸,不情不愿地自袖口掏出白玉膏:“此药送给景少将军,还望少将军早日康健。” 谁知伤他的是什么破铜烂铁,可千万别伤口染了风毒死了。 景阑一怔,低头就着灯火看向她的手。 她的细皮嫩肉,指尖晶莹,连一丝薄茧都没有,一看便是娇养出来的。 只是现下她的手掌受了伤,被白布包扎得严严实实的。 因白日护他,而受的伤。 此刻,那只手掌心中静静地躺着一瓶千金的白玉膏。 “拿着啊。”乔绾手伸得累,催促。 景阑猛地回神,顿了下缓缓将她手中的白玉膏拿了过去,指尖碰到她的掌心,他猛地一顿,又低咳两声,便听见一旁倚翠惊讶的声音: “慕公子?” 乔绾闻言,心口一跳,将白玉膏往景阑手里一塞,飞快地转过头。 慕迟正站府邸的石阶之上,头顶是晕黄的光火,映得他肌肤细如白瓷,瞳仁中像有流波微动,玉白的锦裘披在身后,潋滟昳丽。 乔绾的脸颊红红的,目光变得亮闪闪起来,她朝前走了两步:“慕迟,你不是身子不适,何时回来的?” 身后,景阑的神色变了变。 慕迟的视线徐徐从景阑手中的白玉膏上收回,极淡地扫了眼他的神情,方才看向乔绾,温敛一笑:“因怕公主担忧,便抄了近路回来,未曾想公主竟会遇上山贼……” “没事,小事一桩,”乔绾笑开,扭头看向景阑,“是不是,景少将军?” 哪知景阑的眼神像是将她吃了似的,阴阳怪气道:“出力的不是长乐公主,公主自然觉得是小事一桩。” 什么毛病。 乔绾瞪他一眼,懒得再多理会,拉着慕迟的手朝府内走:“夜深寒气重,你身体还未好利落,别染了风寒。” 慕迟看了眼乔绾拉着自己的手,上面还带着为了保护景阑留下的伤痕。 她的身上还残留着白玉膏的清香,和景阑身上的一样。 甚至他此刻才发觉,景阑嗜穿红衣,与乔绾身上的狐裘相配极了。 慕迟皱眉,稍稍发力,刁钻地将乔绾的手隔开。 乔绾不解:“慕迟?” 慕迟看着她手掌包扎的伤处,浅笑:“公主受了伤。” 乔绾怔了下,烛火影绰间,慕迟好似有些不一样了。 他分明仍如以往温柔笑着,说的也是关心她的话语,可眼中的幽沉令人不寒而栗,甚至带着一股诡异的熟悉感。 慕迟抬眸扫了她一眼,转瞬已和煦如春风:“时辰不早了,公主早些休息吧。” 乔绾顿了下方才点点头:“你今日也赶了路,好生歇息。” 说完,一时竟不敢对上慕迟的目光,转头朝寝殿走。 “公主。”身后却传来慕迟轻描淡写唤她的声音。 乔绾不解地回眸。 慕迟沉默了许久,才徐徐问:“公主没有旁的事了吗?” 乔绾莫名,仔细想了想,摇摇头:“什么事?” 慕迟笑了一声,同样摇首:“我记错了。” 这一次,未等乔绾应声,他已率先转身离去,脸上的笑顷刻敛起,目光森然,神色冰冷,直到回到房中,用力地洗了几遍手,将那股令人烦厌的软腻洗去后,坐在软榻上。 她费了工夫为他得来雪菩提,以为他服下便能知疼痛。 而今,倒是连问都不问了。 慕迟忍不住皱眉,他厌极了喜新厌旧的乔绾,更厌极了此刻莫名其妙的自己。 看来要加紧行动才是。 “公子,”司礼不知何时现身在他身后,“曲谱已经按照您的吩咐送去昭阳公主府上了。” “嗯。”慕迟冷漠应。 司礼迟疑了下:“您为何……” 话未说完便惊觉自己逾矩,忙垂下头。 慕迟沉默片刻后,笑了起来,偏偏眉眼尽是森森冷意:“自然是因着什么人,配什么东西。” 司礼听着这笑,再不敢作声。 慕迟徐徐开口:“景阑将那个香囊,送去了街市的绣坊缝补了吧?” “是。” “过几日,黎国右相会去景府,你安排下去……” * 几日后,定国将军府门前。 杨正手中捧着香囊,恭恭敬敬地等着下人通报。 这香囊是景少将军前段时日拿去绣坊缝补的,早几日便补好了,奈何景少将军忙着剿灭山贼一事,一直没能取。 今晨老板娘得了消息,命他巳时一刻定要准时将香囊送来。 眼见下人进去通报还没出来,杨正不免有些忐忑。 正候着,便听见一旁传来一声“落轿”,杨正扭头看过去,正瞧见一顶银盖玄色软轿停在将军府门前。 右相文逊满身书生儒雅气地下了轿,虽已近知命之年,却仍腰背笔直,情绪在官场熏陶之下密不泄风。 杨正不识来人却识官袍,忙后退几步,俯身跪拜:“草民叩见大人。” 文逊颔首,便要继续迈步入府中,随后察觉到什么,脚步微停,扭头看向杨正手中的香囊。 杨正跪在地上,心中越发不安,拿着香囊的手都不觉颤抖起来。 文逊走到杨正跟前:“你这香囊,是谁的?” 杨正战战兢兢:“回大人,是景少将军的。” 文逊沉吟片刻,目光扫了眼香囊右下角处的“绾绾”二字,迈步进了将军府。 另一边。 景阑自回府后,便一直待在院里养伤。 景荣为防他出门放浪,特地派了十余名下人守在他房中四周。 景阑第一次对逃出府一事兴致缺缺,反而每日窝在房中,懒散地养着伤。 乔绾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这几日竟时不时派人送些灵芝人参鹿茸这类大补之物,还又送来一瓶白玉膏。 每当这时,景阑心中便烦躁不已。 他总会时不时想起那日遇到山贼,乔绾那女人为护他,撞进他怀中的感觉。 没想到她人骄纵又无礼,像是浑身带刺的刺猬,身子却娇娇软软的。 可那夜在公主府门口,她看也未看他,转头牵着慕迟的手离去的画面冒出来,又让他觉得愤恼。 她真的爱慕他吗? “少爷,绣坊将香囊给您送来了。”王福小心地推开房门,将香囊呈给景阑。 景阑一怔,神色不定地看着王福手中的香囊,许久才伸手接过来。 绣坊的绣娘女工不错,不仔细看瞧不出坏过。 王福又道:“少爷,右相来了,说是您剿灭山贼有功,龙心大悦,要嘉奖您呢,一会儿老爷便会过来看您了。” 景阑兴味索然地应了一声,仍懒洋洋地瘫在软榻上,有一下没一下地高高抛起香囊,又随手接住。 “你瞧瞧你,成什么样子!”王福刚退下,景荣的声音便传来。 景阑瞥了他一眼,将香囊收了起来,仍没大精神:“老头,你今日还要说教我?” “你不该说教?”景荣冷哼一声,许久不自在地咳嗽几声,“这次青云山剿灭山贼一事,做得不错。” 景阑坐起身,一副天下红雨的模样,挑了挑眉梢:“您是在夸我?” 景荣顷刻收敛神色,皱了皱眉。 他自然知道这小子这么拼命地攒功劳,就是不想被赐婚束缚,能在圣上跟前讨一份功也是好的。 思及此,景荣叹了口气:“你这次救了公主,剿灭山贼,是大功一件。圣上到时定会予你嘉奖,你可借此彻底回了圣上欲给你同长乐公主赐婚的念头,我亦会为你在旁周旋。” 景阑一怔,捏着袖中的香囊,好一会儿才应了一声。
第16章 、新正 陵京的新正很快便到了。 今年的冬比往年要寒冷,乔绾身子虚弱,被皇帝亲下口谕,勒令她除夕夜宫宴前不许再出府。 乔绾乐得自在,索性一直待在府中。 慕迟也一如往常般温柔熨帖,仿佛那晚那短暂的陌生从未发生过。 时日一长,乔绾也大喇喇地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倒是乔恒赏赐了不少名贵药材,乔绾想了想,挑出几样直接托人私下送去了将军府。 若景阑真是梦中那个发动宫变的男子,说不定此番还能同他套个近乎,让自己将来顺利离开陵京。 即便不是,于她也没什么损失。 除夕这日,乔绾早早便起来了,特意穿上了金丝鸾鸟朝凤度花裙,披着石榴红的织锦羽缎斗篷,兴冲冲地朝暖阁小跑去。 还未等走进暖阁,乔绾便忍不住扬声唤:“慕迟!” 慕迟出门时,见到的便是一团燃烧着的“火焰”朝自己奔走而来,周身像是笼罩着一层暖色光雾。 他蓦地想起服下雪菩提那晚,身体冰冻僵硬时,她抱住自己的画面。 就像这团火焰将他包裹在其中。 慕迟目光微沉,却很快恢复如常。 乔恒今日便会知晓乔绾将贴身香囊“送给”景阑一事,他也无需再留在此处同她做戏。 至于眼下…… 慕迟眉头不觉微蹙,那日她给他雪菩提时,提过“须得陪她过新正”,便算作……给她的小小报酬罢。 乔绾不知慕迟在想什么,笑盈盈地停了脚步,说话间哈出的白雾在她的长睫上凝成小水珠:“慕迟,你猜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慕迟敛起情绪笑应:“不知。” 乔绾从侍女手中将月白锦缎袍服及雪色白貂鹤氅拿了过来,一股脑地全拿给他:“自然是新衣裳啊。” 慕迟笑意微僵,看着怀中的新衣,目露茫然。 乔绾笑:“新正要穿新衣,慕迟,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呀?” 慕迟抬眸看向她。 大齐自也要过新正的,只是……他从来都只透过地牢那个四四方方的天窗,看着皇宫上方一瞬绽放的焰火,仅此而已。 “好了,别看了,先去换新衣,”乔绾推了推他,“一会儿我们还要忙呢。” 母亲在世时,总会在除夕这日为她包一碗浮元子。 后来,她也便养成了习惯。 以往还住在宫中时,便同倚翠二人一块过,搬到公主府后,因晚上还要去宫宴,包浮元子便挪到了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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