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却不同了。 今年多了个慕迟。 正想着,慕迟已换好新衣走了出来,月白色衬的他越发雪肌玉骨,鹤氅为他添了贵气万分。 乔绾不觉呆了两呆,眨巴了下眼睛,直至慕迟唤了声“公主”才反应过来,耳垂嫣红着牵着他便朝膳房走。 下人早已备好了一切,浮元子的馅料有黑脂麻的,红豆沙的,更有核桃蜜饯馅。 倚翠和几个侍女早已侯在一旁,也均换上了新衣。 乔绾拉着慕迟坐下:“新正要吃浮元子才算圆满,”她转头目不转睛地看向他,“你会吗?” 慕迟迟疑了一瞬:“你要自己做?” 他本以为,以她的娇生惯养,想来过节也只是她享福,底下人忙碌。 “对啊,以往都是这般,”乔绾见他这副模样便知他不会,得意洋洋地笑,“没事,今日我做一回先生,教你包。” 她说这话时,嚣张的虎牙又露了出来。 身后的倚翠掩唇偷笑。 很快慕迟便知她为何笑了。 乔绾包浮元子的手艺并不好,糕粉做皮,在她手中格外不听话,团好了也会裂开一道小缝。 乔绾包得不耐烦起来,干脆双手一捏扔到糕粉中,便算做好了,扭头煞有介事地看着慕迟:“把馅料团进面里就好。” 慕迟顿了下,拿起一团糕粉,包好馅料,无师自通地在掌心团了团。 乔绾睁大眼睛看着雪白的元子在他剔透的指尖出现,完好无损,又想到自己方才还说要教他,脸色一红,小声嘀咕:“你肯定以往就学过。” 慕迟看了她一眼。 他从未过过新正,这样的年节,于他而言不过是数千被关押的黑暗日子中的其中一日,无甚特别的。 后来,自由了,更没什么兴致。 而今才知,原来旁人的新正,是要穿新衣,吃浮元子的。 一个个圆滚滚的元子包好,大小不一地在糕粉里滚了几圈。 只是浮元子到底不能多吃,乔绾包了一会儿便停了手。 正欲洗去手上的糕粉,便听见外面隐隐传来几声低呼声。 乔绾好奇地朝外探了探,随后便惊喜地发现,不知何时竟然下起雪来,地面已经积了一层薄雪,府邸都蒙上一层白,原本枯损的树枝也如银条素裹。 “慕迟,下雪了。”乔绾飞快地转头,欣喜地对正在净手的慕迟叫了一声,兴奋地冲了出去。 慕迟循声看去,只望见四四方方的门框外,一片雪白里,穿着红衣的少女站在雪中,脸颊涨红,满眼激动。 慕迟停了一瞬,方才起身走了出去。 乔绾伸手接着洋洋洒洒的雪花,目光莹亮:“陵京已经好几年未曾下雪了。” 陵京地处南面,上一次下雪,还是四年前。 然那年她因染了风寒,府中的人被乔恒发卖不少,她也被乔恒派人禁足在房中,没能出去玩闹一番。 慕迟看着她的神情,心突然像是被人用雀翎轻轻地挠了一下,肺腑处有些发麻,甚至肢体都僵硬下来,心神不宁。 “慕迟?慕迟?”乔绾凑到他跟前,疑惑地打量他。 慕迟猛地回神,心中升起阵阵恼怒,连带着看她脸上天真无知的表情都越发刺眼。 果真是不食民间烟火的小公主,突如其来的雪与寒,不知是多少寻常人家的噩梦。 到她嘴里,却成了一场惊喜。 可这一切同他毫无干系。 所以他仍笑着反问:“公主喜欢雪?” “喜欢啊,”乔绾点头,“不止喜欢雪,还有春日里的纸鸢……” 她激动地看向他:“陵京的春来得早,过些时日我们去放纸鸢!” 过些时日。 慕迟盯着她跑去枝丫上捧雪的背影,忍不住讽笑。 她真的很好骗。 “喂,慕迟!”乔绾倏地作声。 慕迟定睛,她手中浮元子大小的雪球不轻不重地朝他砸来,身子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却又生生忍耐下来。 雪球砸在他的胸口,迸溅的雪块落进衣襟中,一阵凉意。 乔绾得意地笑了起来,眯着眼笑得前仰后合,嫣红的斗篷在雪里翻飞:“慕迟,你怎么不知道躲呀。” 她边笑着,边跑向他,替他掸去了身上的雪。 慕迟垂眸看着她的动作,心口微热。 这具冰冷躯体唯一的一抹温度。 直到倚翠的声音响起:“公主,酉时了,该入宫了。” 慕迟的容色逐渐平静,眉眼无波。 乔绾嫌弃地瘪瘪嘴,看向慕迟:“除夕宫宴不能缺席,不过你放心,”她对他眨眨眼,“我尽快赶回来,我们一同吃元子、看烟火。” 慕迟淡笑,颔首应了声“好”。 乔绾又磨蹭了一会儿,才随在倚翠身后离去。 满院雪景,顷刻间变得死寂,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慕迟有些不习惯地拧眉。 “慕迟。”身前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慕迟抬头,乔绾不知何时去而复返,因着一路小跑气息有些急促:“雪菩提没有用对不对?”她轻声问。 她其实能看出他对自己身体的厌恶,而服下雪菩提的第二日,这样的厌恶并未消失。 慕迟一怔,继而谨慎地眯眸。 她知道? 乔绾却笑开:“无妨,左右我也不希望你因雪菩提而喜欢我,”她说着,嗓音微扬,“新正安康,慕迟。” 这一次再未折返,她任倚翠搀着出了府邸。 慕迟仍站在原处。 原来,不是不问。 是她早就猜到了,雪菩提对他,不管用。 * 皇宫。 宫宴内,丝竹之声不时传来,偏殿却显得格外安静。 乔恒意外地看着右相文逊:“文爱卿方才说什么,你在将军府门口看到了何人?” 文逊垂眸应道:“回皇上,臣前几日奉命去定国将军府宣陛下口谕时,曾亲眼见到一名绣坊的伙计拿着长乐公主的香囊,说是景少将军的。” “臣唯恐造成误解,特地着人去绣坊问个清楚,那香囊的确是景少将军送去的。” 香囊是大黎女子的贴身信物,若非心仪之人,绝不会外送。 而今乔绾的香囊在景阑身上,其中意味一目了然。 “好,好,”乔恒接连道了两声好,“如此以来,倒是美事一桩啊。” 乔绾不离陵京,景家独子一旦尚公主,便再难攀高位,这兵权迟早归还。 “文爱卿,此事若成,你居功甚伟,朕定好生赏你。” 文逊俯身拱手:“不敢,为皇上分忧,乃臣之幸。” 乔恒摆摆手,转念又想到:“这两人何时这般熟识的?” 文逊:“想必这次青云山一事,景少将军将长乐公主自山贼之手救下,二人便起了心思。” 乔恒想了想,也对:“今夜宫宴,你注意着些,过几日祭山大典,朕寻个时机为二人赐婚。” 文逊忙应:“是。” 乔恒抬了抬手:“宫宴快开始了,你且先去吧。” “臣告退。” * 乔绾正坐在马车内,晃晃悠悠地朝皇宫而去,靠着车壁思索着一会儿该如何早些退场。 “倚翠,那香包拿着了吗?”乔绾看向倚翠。 倚翠从袖口拿出一枚黛色香包递给乔绾。 乔绾浅浅地嗅了一口,依旧是浓郁刺鼻的香味。 这香包是当初那个游方郎中开给她的,只说若是脾胃不适又诊不出毛病,便深嗅几口,将吃进去的呕出来也能好一点。 三年来香包里的香料再加重,也不如开始那般管用了,但到底还能折腾她一阵。 一会儿若是乔恒不放人,也能用这个法子脱身。 边沉思着,乔绾边将香包系在身侧,却在此时马车倏地晃了下,乔绾也随之倾了倾。 倚翠忙扶稳她,掀开轿帘呵斥:“发生何事?” 马夫诚惶诚恐:“倚翠姑娘,方才景少将军驾马前来,挤在了咱们马车前头。” 倚翠朝前看了一眼,放下轿帘:“公主,是景少将军。” 乔绾推开窗子看向侧前方,今日景阑穿着红色圆领袍服、带着乌黑纱帽,单手抓着缰绳懒散地骑着高头大马,官袍都挡不住的顽世风流,惹来不少马车内的美娘子偷觑。 乔绾瘪瘪嘴,合上车窗没好气道:“避避吧。” 左右他又不让她瞧胸口的痕迹,也无法确定他究竟是不是梦中那人,但惹不起总躲得起。 景阑瞧着乔绾扫他一眼便关了窗,随后那辆佩金戴玉的华贵马车竟主动相让,甚至还被几辆素色马车超在前方,脸色登时黑了下来。 这几日她时不时给他送那些名贵药材,说是感谢恩人,人却一次都未曾出现。 今夜见到他,竟还躲他躲得和洪水猛兽一般,心中一恼,景阑踢了下马腹,飞快朝皇宫而行。 乔绾听着渐远的马蹄声,松了口气。 她现在一想到景阑和梦中那人有关,便觉得脖颈痛。 却未曾想,到宫门口下马车时,竟又碰见了景阑,他正随意摆弄着马鞍,瞥见她后将马鞭扔给一旁的侍卫,冷哼一声入了宫。 乔绾皱眉,她怎么不知自己何时惹到他了? 一路遇到不少女眷前来行礼问安,再寒暄几句身体康健,乔绾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 乔恒尚未立太子,除却早夭的几个,二皇子、七皇子和十二皇子倒是都来了。 其中七皇子乔琰更是和乔青霓同为云贵妃所生。 乔绾同他们不甚相熟,只颔首算作打了招呼,便坐回自己的位子,听着耳畔丝竹交错,无聊地托腮,眼神有些空濛,想着此刻慕迟定一人孤零零地过节。 乔恒很快便出现了,乔绾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他朝自己这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又看向了景阑。 乔绾皱眉。 除夕宫宴,不议政务,不分尊卑。 群臣恭维一番,乔恒又道了几句“共襄盛举”,宫宴便算作正式开始了。 盏盏烛台将殿内映的如同百日,地龙将寒气与雪霜隔绝在外,饮酒作乐间夹杂着箜篌之音,繁华如梦。 宫宴上必不可少的,当属官家千金在圣上面前献上才艺,以博个才女之名,择个好郎君。 乔绾对这些素来不感兴趣,反正有乔青霓在,旁人都成了陪衬。 今年大抵也不例外。 看着眼前一位位娇子或是惊鸿一舞,或是丹青妙绝,乔绾最初尚有几分兴趣,不多时便失了兴致,一错眼便对上了对面景阑阴沉的视线。 乔绾一怔,继而好脾气地对他笑了下,未曾想景阑更气了,偏头再不看她。 乔绾:“……” 眼见乔恒已命人去请昭阳公主,乔绾不想看乔青霓出风头,摩挲着腰间的香包,嗅着幽幽传来的浓郁香味,肺腑一阵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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