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连海忙跪在地上:“当年齐国太子前来求娶昭阳公主时,便是老奴侍奉的,老奴说的若有半分虚假,便死无葬身之地。” 乔恒转身负手站在原地,眉头紧锁,许久忍不住怒斥一声:“好一个齐国太子!” 将手都伸到大黎的皇室了。 那小倌在松竹馆弹奏一曲霜山晓,乔青霓前不久便得到了曲谱,摆明了冲着乔青霓前来。 “当初昭阳出生时,钦天监如何说的?”乔恒蓦地发问。 孙连海颤颤巍巍地应:“昭阳公主吉人天相,钦天监说,说,”他迟疑了一下,“得昭阳公主,便可得天下……” 乔恒脸色发青。 当年钦天监算出此卦象时,不知多少人意图得到乔青霓,乔恒心中自然也大喜,只当天佑大黎。 可谁能想到,大齐太子竟会在昭阳十二岁那年前来求娶? 不论其他,这齐国此举,摆明了告诉他,告诉其余诸国,大齐想要的绝非只是一个昭阳公主,还有整个天下。 所以这些年,昭阳出嫁的时日,他百般推脱,恰逢李慕玄生母过世,得来三年孝期。 未曾想,这孝期还未过去,齐国便等不及了。 “不论是不是齐国太子,”乔恒神色一凛,“派一队人马,以除奸细之名暗中解决此人,记得藏好身份。” 孙连海顿了下:“老奴方才派人跟踪此人,未曾想跟丢了,只怕此人……内力极深。” 乔恒眉心紧皱,良久眉眼冷硬下来:“他不是冲着昭阳来的吗?便从昭阳下手,”停了几瞬,想到那则卦象,他又补充,“不可伤公主性命。” “是。” 孙连海弓着身子领命退了出去。 * 另一边。 乔绾心烦意乱地在乔恒的幄帐待了好一会儿,未能等到他回来,只得转身离开。 却在掀开帐帘,看见外面的人时一怔:“景阑?” 斜靠着对面的幄帐,一袭朱槿色圆领袍服、马尾高束的男子,不是景阑又是谁? 他正站在早已昏暗的夜色里,一旁是燃烧着的火把,神色阴晴不定地看着她,一言不发,也不知方才听见了多少。 乔绾顿了顿,刚要开口问他香囊的事,便听见景阑低低地嗤笑一声,转身离去,身后马尾坠着的红玉珠子一摇一晃。 乔绾皱眉,只当他又吃错了药,朝自己的幄帐走去。 慕迟的幄帐仍漆黑一片,他还没有归来。 乔绾想起那个荒唐的念头,脚步再迈不下去了,站在原地,怔愣地看着那顶幄帐。 冬夜的冷风吹得她指尖冰凉,呼吸间尽是白色的雾气。 乔绾的眼底渐渐升起茫然,她也不懂,她只是、只是那日在街市上惊鸿一瞥,想要将一个人留在自己身边而已。 她第一次这样喜爱一个人,也许她蛮横了些,可从未有过什么丧尽天良的坏心思。 可……这样简简单单的想法,为何到头来会变得如此复杂、尽是猜忌? “公主!”出来换茶的倚翠诧异地看着冻得指尖通红的乔绾,忙走上前来,“外面天寒,您怎么不进幄帐?” 乔绾回过神来,看着满眼关切的倚翠,用力地眨了下眼睛。 她厌恶极了猜忌。 “慕迟呢?”乔绾开口询问。 “慕迟公子还没回?”倚翠朝漆黑的幄帐瞧了一眼,“傍晚时分,慕迟公子便出去了,奴婢未曾询问,只看见他朝北面走了。” 北面。 乔绾看了一眼北面的昏暗,对倚翠点了点头:“我还有些事情,你先回帐内歇着。” “公主,”倚翠担忧,“让奴婢陪你去吧。” 乔绾勉强地扯起一抹笑:“你给我烧一桶热水,我一会儿还要回来沐浴。” 说完,她径自朝北面走去。 而此时,雁鸣山北面的小山崖。 慕迟迎风站在山崖之上,隔着一条极宽的长河,眺望另一边的风景。 即便今晚月色明媚,可河的另一边依旧一片漆黑,只隐隐约约有几户人家的烟火。 那是大齐的方向。 慕迟长久地望着,良久嘲讽一笑。 从昨夜到今日,将雁鸣山勘察一番后,他已将山形绘成图纸,交由司礼带回自己人身边。 乔恒的人发现他的踪迹倒是个意外,却也无关紧要,毕竟这一次他是真的该离开了。 慕迟扫了一眼下面平静的河水,眸光动了下。 半个时辰前,他还见了乔青霓,她依旧如幼时那短暂的一面一般,雍容温婉,举止得体。 和乔绾那个蛮横的全然不同。 所以,应当是这段时日利用乔绾后的那一丝仅存的愧疚作祟,才会令此刻的自己产生一种名为“不舍”的情绪。 过段时日便好了。 乔绾一直朝北面走,走到小山崖处时,看见的便是慕迟背身而立的画面。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走了多久,也许只一盏茶的工夫,也许一炷香,直到一条极快的长河横亘在眼前。 这是她白日在祭台上看到的那个小山崖。 山崖真的很矮,不过才一丈高,下方的河面平静漆黑,幽幽泛着冷雾,与白日的仙境截然不同。 而山崖上方,站着一个人。 那人一袭雪白的锦裘被夜风吹得飞舞,身上披着皎洁的月华,墨发散在身后,有些凌乱,身姿颀长如玉,清贵万分。 他似在思索着什么,站在月色中看着远处的河面,一动未动。 乔绾定定看着那抹熟悉的身影,他在看着雁鸣山的那边,那是大齐的方向。 她的脚步不觉停了下来,这一瞬间,她只觉眼前的慕迟分外陌生。 自己好像从未真正的认识过他。 乔绾脚步微顿,踩到几片冬日的枯叶,发出极细微的声响。 “谁?”慕迟却蓦地转眸,极淡的语气蕴藏着杀意,径自朝身后看去。 待看清是乔绾时,似没想到是她,容色微怔。 今晚的乔绾不像往常一般,便是头发丝都打扮得格外精致。 眼前的她发髻微乱,珠钗在发间摇摇欲坠,几缕青丝散乱下来,带着几分狼狈,小脸包在狐裘里,容色有些苍白。 慕迟凝眉,若他没记错,乔恒会在祭山大典后,为她和景阑赐婚。 他终于能摆脱她了。 这个认知,惹得他心口处细微地动了下,他不悦地拧眉。 乔绾迎着慕迟的视线,抿紧了唇,想了想朝他走了过去。 可原本想要问清楚一切的话,却在离他不过三尺距离时停在了嘴边。 夜风拂过,徐徐吹来一缕淡淡的、几不可闻的夜合花香。 这是乔青霓惯用的香气。 ——慕迟今日见了乔青霓。 “公主?”慕迟轻唤她。 乔绾隔着月色看着他,良久低低应了一声,走到慕迟跟前,那股夜合花香更明显了。 她皱了皱鼻子,沉默了几息,扬眉一笑:“在幄帐内没见到你,便出来寻寻。” 慕迟看着她微白的脸色,没有应声。 乔绾也不在意,想了想又道:“我方才去见父皇了。” 慕迟瞳仁微动,他比谁都清楚,乔恒要见她所为何事。 不过就是……赐婚。 “父皇说,想给我赐婚,”乔绾的话很快印证了他的猜测,她似乎并不打算听他的回应,只是在自顾自说着,说到后来甚至还抬眸对他夸张地笑了一声,“好不好笑?父皇竟然是要给我和景阑赐婚,简直太好笑了,他喜欢三皇姐啊……” 慕迟看着她唇角的笑,明明是他一手促成的事,可当真从她口中说出,竟如此令人……反感。 乔绾看着慕迟不动声色的神情,撇撇嘴:“可其实,我也准备去找父皇的,”她对他眨眨眼,“慕迟,你想知道我原本找父皇是想做什么吗?” 慕迟终于作声,他此时隐隐猜到了她想说什么,却还是问道:“做什么?” 乔绾停顿了几息,看着他:“我原本想要让父皇为你我……”赐婚的。 最后几字,她终没能说出口,身后一道冷银色的白光裹挟着阵阵寒意朝这边袭来。 慕迟的脸色微变,一把抓住乔绾的手臂朝一旁避去。 一支飞箭直直嵌入二人方才站着的石头中,尾端仍在剧烈颤抖着。 与此同时,数十名黑衣人悄无声息地从山林围了上来,手中长剑泛着冷光,在夜色中如夺命的号令。 乔绾只觉自己被一股极大的力道拉着,朝山林的方向飞奔而去。 黑衣人很快反应过来,飞箭自四面八方射来,刺破长空,直取二人的性命。 慕迟眸色渐冷,松开乔绾,解开身上的锦裘充作盾牌拿在手中,身形如飞火银线于漆黑夜色中穿行,挡住了每一支长箭。 乔绾站在一旁的树后,脸色发白地看着他翻飞的身影,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 原来,慕迟会武,甚至武艺极高,高到出神入化的地步。 她真的从未真正认识过他。 又一支长箭直直射向乔绾躲避的方向,慕迟的神情微冷,在箭矢还未曾钻进树干的瞬间,一把抓住长箭箭尾,转身循着箭射来的方向信手掷了出去。 一名黑衣人的喉咙被长箭射穿,发出沉闷的哀嚎声,倒在地上再一动不动。 其余人似乎被这股强大的内力震慑住,手执长剑,谨慎地看着慕迟。 就在此时,山崖处传来一声低呼:“慕公子。” 熟悉的声音,此刻因为害怕多了几丝轻颤,带着惹人怜惜的哭腔。 乔绾猛地抬头看过去。 山崖上,一个黑衣人手中长剑抵着乔青霓细嫩的脖颈,威胁地看着这边:“慕公子,你当真不管昭阳公主的死活?” 乔绾看着她花容失色的模样,目光徐徐看向慕迟。 方才还身若游龙的慕迟,此刻平静地住了手,站在原地,顺从了黑衣人的威胁。 为了乔青霓。 “戴上这副手梏,走过来。”黑衣人见状,嚣张地扔过来一副手梏,看着慕迟道。 慕迟站在原处,看着地上寒铁所制的手梏,没有作声。 “告诉你,别耍花招!”黑衣人再次粗嘎道。 一阵沉默过后,乔绾看着慕迟俯身捡起那副手梏,随手套在了手腕上,一步一步地朝小山崖上走去。 冷风吹着他单薄的白色缎袍,乔绾这个时候竟想起,那缎袍还是她在毓秀阁为他买的那套,和地上的雪白锦裘一起。 乔绾看了一眼地上的锦裘,自嘲一笑,刚要收回目光,突然想到了什么,垂眸看去。 数十支长箭被包进锦裘中,裘服早已破烂不堪,而那些箭…… 乔绾的呼吸一滞,那些箭的矢锋,是锋利的十字倒刺刃,一旦入肉,几乎无拔出的可能。 十字倒刺刃。 还有梦中那个十字星状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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