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后来, 乔绾的毒发逐渐平静,唯一的感觉只剩下抱着她的那只手在轻轻地颤抖着。 这是乔绾第一次觉察到, 自己离着死亡原来这般近。 临睡去前, 乔绾忍不住想着, 她真是越发看不懂慕迟了。 她不懂慕迟为何屡次冒着失血过多的危险救她,她心中其实产生过荒谬的念头,可是以往自作多情后被狠狠摔落云端的教训太过惨烈,她便再不会让自己多想了。 再者道,曾经,他对她的利用、曾产生过的嫌厌与杀意,是真实存在过的。 乔绾任由自己陷入一片沉睡之中。 慕迟命司礼监督大军返京,他则只带着十余名暗卫快马加鞭地赶路。 乔绾再醒来,已经在回燕都的马车上,肺腑没有半点异状,仿佛除夕那夜的毒发只是一场错觉。 而后乔绾才发觉自己被人抱在一个冰冷的怀抱中,她刚动了动身子,抱着她的手便加大了力气。 乔绾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干脆懒得再挣扎,任由身后人抱着,左右有人上赶着充当靠垫,她还舒服些。 就这样马不停蹄地赶路,最终在正月初七这日,一行人顺利到达燕都。 这还是乔绾第一次来到大齐的都城,一时之间心中不免新奇。 燕都和陵京不同,陵京于江南秀丽处,隽永秀美,而燕都更多的是巍峨繁盛。 街市之中玉辇错落,金鞭络绎不绝,两侧锦绣罗列,街铺鳞次栉比。也有游侠骑马晃荡而过,提酒而行的醉人蹒跚步行,胡笳声声,文人墨客高歌豪饮。 马车停在了城中一处府邸前。 乔绾下了马车,起初并未觉得异样,可走进宅邸后却不觉愣了愣。 眼前的府邸,和她在陵京的公主府格外相像。 亭台楼阁,飞檐青瓦,抄手游廊,雕梁画栋,熟悉至极。 乔绾走进寝卧,看着如寝殿如出一辙的装潢,有些走神。 “公主好看!公主好看!” “沉鱼落雁!” 奇异尖利的嗓音在里间响起,乔绾一怔,掀开帐帘便看见阑窗前的金丝笼,通身碧色的长尾鹦鹉站在桃木站架上叫着。 乔绾走上前去,看着鹦鹉左边翅膀下的一块墨色羽毛。 这是她当初在公主府养的那只,只是后来,她担心慕迟看见笼中鸟会联想到他在松竹馆的不好经历,便命人搬去后院由下人照料了。 乔绾没想到慕迟竟然将它也接来了。 环视着周遭的环境,妆奁上的首饰、衣箱内的华服,皆是她以往喜爱的样式。 乔绾不知慕迟何时准备的这些,心底蓦地涌起一阵茫然。 她以为自己潇洒离开陵京后,便彻底将那些抛之脑后了,如今才知,其实她偶尔还是会想念那些过往的。 那座她从小长到大的城,那个她最熟悉的公主府。 “金银斋的物件我已命人送往铺子那边,往后你便住在此处。”慕迟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乔绾睫毛微顿,回过头去。 慕迟站在里间门口,迎光而立,身上雪白的狐裘蒙了一层细腻的光晕。 乔绾难得没有反驳他,平静地应了一声。 慕迟再未言语,只看着站在床边的女子,良久垂下双眸,眼眶却不觉微热。 这处空了好久的府邸,终于迎来了它的主人。 “殿下,”门外,管家的声音恭敬传来,“宋御医到了。” 乔绾没见到宋御医之前,只以为和以往自己见到的太医一般,穿着官服温和儒雅的模样,见到宋御医后才知,自己大错特错了。 宋御医名唤宋攀,身形高大,留着长胡须,看起来五六十岁的模样,更令乔绾意外的是,他的眼睛瞎了一只,如同中了毒一般,眼珠漆黑无光,眼周一片崎岖的疤痕。 见过慕迟,宋攀忙躬身行礼,而后方才给乔绾号脉。 却在探清乔绾的脉象时大怔,继而飞快地看了眼慕迟。 世人鲜少知晓大齐的太子殿下换了人,可他却是知道的,当初前太子无数次折磨这位新殿下,不止皮肉之痛,还喂食了不少毒药。 可新殿下身骨异常,不知疼痛反而利于他割肉排血调配药物为他解毒。 次数多了,新殿□□内的毒物与解药多了,便是血都成了能解毒的宝。 而眼前这位姑娘体内积毒良久,如今仍能如常人一般走动,显然是食了新殿下的血化解了毒性。 “如何?”慕迟凝眉问道。 宋攀松了手,站起身:“回殿下,这位姑娘体内积毒太久,下官须得回去好生翻看医书古籍,方敢对症下药。” 乔绾闻言,心中勉强松了松。 御医这样说,便代表她仍有活路吧。 接下去几日,乔绾始终待在府邸。 金银斋的新铺子在燕都最豪华的地界,正着人装潢着,倚翠时不时去察看一番,张伯便送她前去。 无咎也在第二日便被接去了学堂。 只是让乔绾烦躁的是,慕迟隐瞒了他回京一事,除了第一天白日出去外,其余时间如同住在了这处府邸一般,放着东宫不去,偏偏成日待在此处。 三日后,宋攀再一次出现在府邸门口,只说解毒的法子有了。 宋攀带着乔绾和慕迟二人去了府邸后方的一处院子,走进里间,打开封闭的密室。 密室中一阵森冷的寒意用来,饶是乔绾都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可转瞬肺腑中的燥热像是被压制住一般。 一旁的慕迟冰冷的指尖也有些僵硬。 乔绾定睛看去,才发觉密室周遭是一块块晶莹剔透的冰。 “这些都是连山上挖回来的冰,”宋攀解释道,“这些冰能制住姑娘体内的积毒,下官开了一道方子,自明日始,姑娘须得每日煎服,服下一炷香后,再来此处药熏半个时辰,约莫半年,便能除去体内十之七八的积毒,若是顺利,半年后便只需服药数月,再无需药熏。” 乔绾听着宋攀的话,想到自己竟真的能安生活下去,不觉双眸亮了亮,前几日的烦躁也烟消云散。 她看着周围的冰,不觉深呼吸一口气,却没等吐出,手便被人抓住了:“你还未曾服药,在此处待久了恐有不适。” 乔绾一僵,手下意识地挣了挣。 宋攀见状忙上前对慕迟道:“这位姑娘还好,殿□□寒,在此处待久了怕是会有生命危险,还是早些离开此处为好。” 此刻乔绾才察觉到,慕迟的面色苍白如纸,手也比起平日更加冰冷了,好似比周围的冰块还要寒上几分。 乔绾抿了抿唇,最终停下了挣扎的动作。 宋攀留下方子便告辞离去了,乔绾回了寝房,看着身侧的慕迟,想到终是此人将她带到燕都,为她解毒,只别别扭扭地道了声:“多谢。” 慕迟微怔,刚要作声,门外便传来司礼风尘仆仆的声音:“公子。” 乔绾忙道:“司礼回来了,想必找你有事,你去忙吧!” 她的语速太快,以至于说完后,整个寝房有短暂的寂静。 慕迟看着她不自在的脸色,良久弯了弯唇,应道:“好。” 司礼率大军凯旋,在大齐朝堂上引起不小的波动,这两年多来,大齐的版图一再扩大,如今慕迟班师回朝,军务朝务必然繁多。 乔绾也开始每日服药,服下药后体内会燥痛难忍,可去了冰窟密室后,整个人却又说不出的舒服。 宋攀担心生出状况,跟了她两日,见无异样方才放下心来,只要她有事便着人去唤他就好。 乔绾道谢一声应了下来。 这几日白日慕迟忙于安顿将士、下颁新疆土法令,忙碌的紧。 乔绾乐得自在。 只是每晚半梦半醒之间,乔绾总能感觉到有人在身后紧拥着她,下颌安静地放在她的后颈,一下一下地均匀呼吸着。 就像做梦一样。 直至一日,乔绾睡得早,半夜醒来口渴难忍,不觉舔了舔唇角,刚要坐起身,随后身后一声沙哑的:“渴了?” 乔绾被惊了一跳,才知每晚有人紧紧箍着她的腰身并非梦境。 慕迟倒是平静,只穿着中衣赤脚下榻给她倒了杯水,看着她喝下便重新拥着她睡去。 乔绾瞪了他半晌,最终难以将他的手挣开,只得转过身背对着他,越发觉得他真的只是将她当做助他安眠的工具了。 * 又过了几日,金银斋已装潢得差不多了。 这日,倚翠察看完金银斋便想着快些回府告诉乔绾这个好消息,未曾想刚走到后门处,便看见那里停着一辆马车。 府邸管家立于马车前,不多时车门打开,一阵香粉味儿飘过,几个衣着艳丽的女子悄悄地下了马车。 管家对几名女子点过头,一转身便望见了不远处的倚翠。 管家心中一慌,忙拱手道:“倚翠姑娘。” 倚翠回了一礼,便匆忙朝乔绾的寝房走去。 管家收回视线,看向身侧的几个美人。 自打近三年前,太子殿下便像是换了一个人般,不像以往一般夜夜笙歌,熏染于酒色之间,反而每日孤身一人待在这座空荡荡的府邸中,不近女色,寡言少语。 后来没过多久,太子便领兵东征西讨了。 朝堂中的大人们说,许是太子殿下忧心征讨一事,才会有所收敛。 如今殿下得胜回朝,满朝文武心悦诚服,即便是那些顽固的老臣都对殿下变了态度。 殿下以往的近臣便想着,既然殿下回来,想必定要放纵一番,是以这才送来了这些美人。 管家想,既是殿下的近臣,必是了解殿下的,且殿下以往好美色一事满朝皆有耳闻。 即便如今殿下日日宿在那位乔姑娘房中,可殿下到底是将来的一国之君,不定哪日便喜新厌旧了。 思及此,管家道:“各位美人随我来吧。” 倚翠脚步飞快地回了乔绾的寝房,直到关了房门眉头仍轻蹙着。 乔绾正在逗弄着鹦鹉,听见开门关门声不觉朝倚翠看去:“怎么了?金银斋出了事?” 倚翠陡然回神:“没有,”她摇摇头,“正月下旬金银斋大抵便能开了。” 乔绾闻言心中不觉欢欣起来,她并未要慕迟的银钱,金银斋是她一手开起来的,可看着倚翠仍心事重重的模样,乔绾起身上前:“发生何事?” 倚翠抿了抿唇道:“小姐,我在后门处,看见管家接进来几名衣着艳丽的女子。” 乔绾一愣:“什么女子?” 倚翠轻轻摇摇头:“我也不知……” 没说的是,她总觉得那几名女子是给太子的,毕竟这几日她出入坊间,便听闻了早年间太子的风流名声。 “既然不知就不要多想了。”乔绾未曾放在心上。 可很快乔绾便知道了。 午后乔绾才休息完,便听见院中传来几声女子的娇笑声,随后两三名女子任丫鬟搀扶着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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