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绾猛地从床上惊坐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身上与额头满是汗意,好一会儿才惊觉脸上泛着凉。 她怔忡地抬手摸了摸,竟摸到了一滴泪。 这个梦,还有梦里的一切,诡异又可怕。 “公主?”倚翠的声音自外间传来,带着丝担忧。 乔绾回过神来,哑声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才子时三刻,公主。” 那么漫长的梦,竟然才过去一个多时辰。 乔绾想着那个梦,那个孩童熟悉的模样,胸口的闷热怎么也散不去了,她不由有些贪念慕迟身上的那股凉意。 “倚翠,我要见慕迟。” 慕迟得知乔绾深夜召见自己时,正在浅眠。 倚翠领着人才进入暖阁的院子,他便已经清醒过来。 听闻是乔绾要见自己,慕迟心中本无所谓,却又想到白日发生的事,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排斥。 可最终他还是穿衣束发,想了想,又拿出乔绾白日上完药塞过来的半瓶白玉膏,在里衣上随意涂抹了下,这才跟着倚翠朝她的寝殿走去。 寝殿内不像平日点着数盏烛台亮如白昼,反而只在里间点着一盏,烛火影影绰绰。 乔绾正抱着膝盖坐在床榻里,穿着雪白的中衣,平日总是精致绾成发髻的长发披散了下来,倒少了几分娇蛮,眼眶微红,正看着他进来。 “公主。”慕迟微微颔首,行了一礼。 乔绾望着他,嗅到隐隐传来的白玉膏的清香,知道他晚上上了药,心中轻松了些,却又想到什么,低头看向他的右膝。 梦里,那些人砸的便是那里。 “公主?”慕迟凝眉,语调却没有半点改变。 乔绾回过神来,咳嗽了一声:“我热。” 慕迟只看了她一眼,没有应声。 “你过来。”乔绾拍了拍身边的位子,刚醒来的沙哑嗓音,也盖不住得天独厚的骄纵语气。 慕迟的眼底有碎冰凝结,却很快悄然融于黑夜,他走上前,安静地坐在乔绾身边。 乔绾只觉自己身边一股冷意袭来,极大地冲散了原本的燥热,她深吸一口气,不由朝他靠近了些。 慕迟只觉身体升起一股排斥,需要极大的耐力,才能忍住避开的欲望。 乔绾却仍觉得不够,想了想道:“你把手给我。” 慕迟微微凝眉,眸光晦暗,偏生语调温柔:“公主,恐有不妥。” 乔绾没等他话音落下,便已经将他的手臂拉了过来,抱在怀中。 他的身上混杂着一股幽兰的寒香和白玉膏的清香,凉凉爽爽的,好闻得紧。 乔绾舒服地喟叹一声,不容质疑道:“暖阁简陋,你今晚便宿在我殿里,”说着她径自抓着他的手倒了下去,闭上眼嘀咕,“刚好,你体寒,我体热。” 慕迟听着她颐指气使的语气,眼神冰冷,显然她习惯了发号施令,不会在意他的答案。 良久,慕迟才缓缓顺着她的力道,躺在床榻的外侧,强忍着心中的不适,避开了和她除手臂以外的所有碰触。 可身侧那股难以忽视的热意仍不断地涌来,沿着那只冰冷的左手,一点点地暖遍了全身。 却更让他戒备。 他早已习惯了入睡时身侧无人,也不能容忍有人睡在自己身侧。 那会让他疯狂的不安。 夜逐渐浓郁。 慕迟闭着眼,意识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身侧的乔绾轻轻动了动身子。 慕迟仍如常地躺在那儿。 下瞬,他听见耳畔乔绾低声问:“慕迟,你睡了吗?” 慕迟阖着眼一言未发,呼吸均匀,像是陷入沉睡一般。 他能感觉到乔绾坐起身,而后,他膝盖处的外裳被人轻轻地掀开了。 慕迟唇微抿,杀意在心中盘旋着,徐徐睁开眼,落在乔绾的脖颈上。 即便没了内力,那样脆弱的细颈,稍稍用力便能折断了。 偏偏乔绾无所察觉,继续掀开了中衣,最后是里衣。 慕迟的指尖动了动,抬手将要动作的瞬间,乔绾猛地将他的衣裳合上,翻身重新躺在他身边。 慕迟紧锁眉头,盯着头顶的帷幔,等了好一会儿,见乔绾再无动作,紧攥的手才逐渐松开。 浑然不知自己鬼门关走了一趟的乔绾背对着慕迟躺在床上,怔忡地盯着床柱上的祥云,眼眶有些酸涩。 慕迟的脚腕和膝盖上,有伤。 梦是真的。 所以,梦里的他,呼不出来痛,被人折磨、囚禁,被那些畜生们叫“怪物”。 那……那个关于宫变的梦也是真的吗?那个胸口有伤痕、杀了乔恒和她的人,究竟是谁? 乔绾思索许久,想不通干脆转过身,重新将慕迟的手臂拉了过来,看着他的侧颜:“你放心,本公主定给你请来全天下最好的大夫。” * 傍晚,定国将军府。 景阑这一次被禁足二十日,好不容易解禁,自然要在外玩个够,一直到第三日才回府。 回去时景阑身上仍带着满身酒香,看着紧闭的府邸大门,想了想一跃上了墙头,随后翻墙而过轻巧落地,身后马尾的红玉珠子相撞,发出几声清脆声响。 景阑扬眉一笑,就要朝自己院中走,却没走几步,身后的声音带着怒火传来:“你还有脸回来?” 景阑的身影一僵,转过头正迎上景荣铁青的脸色,他忙要逃走,景荣却先他一步,一抬手七八个下人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 片刻后,景阑熟门熟路地被压着跪在宗祠,看着面前的景荣:“老头,你醒得挺早。” 景荣如今已有五十余岁,身形却格外健硕,怒视着他:“不过才出去两日,你看看你做了什么!” 景阑扯着唇懒洋洋地笑:“我不过就是喝了几坛美酒罢了。” “几坛美酒?”景荣一拍桌子,“你当街伤了长乐公主,朝堂之上都传遍了!” “不是伤她,是互殴,”景阑拨了拨耳朵,“不过也刚好,不用娶那恶毒女人了。” “景阑!”景荣气得深呼吸几下,左右环视一圈,一把拿下挂在墙壁上的藤条。 景阑见状,忙站起身:“老头,你冷静点,你可只有我一个独子……” “大不了老子再生一个!”景荣拿着藤条便朝景阑背上抽,“我让你练武,你偏偏把逃跑的轻功学个十成十,丢人现眼!” 宗祠大门被下人堵着,景阑逃不开,只能一边踩着墙壁飞身躲开,一边回:“不学轻功,眼下不得被你打死!” “你还敢顶嘴,”景荣气急,手下力道更大,“我让你光耀门楣,你却成日饮酒作乐,给景家列祖列宗丢人!” “祖宗们早就走了,丢人他们也不知。” “我想让你娶公主,你倒好,当街和公主打起来了……” “那长乐公主恶毒蛮横,谁爱娶谁娶,我要娶的必是淑雅雍容的大家闺秀!” “景阑!”景荣一恼,直接使出战场上的功夫,将藤条一横,景阑躲闪不及,胸口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鞭。 一个绯红色的香囊从景阑怀中掉了出来。 二人同时安静了下来,目光落在香囊上。 片刻后,景荣看着香囊上歪歪扭扭的“绾绾”二字,率先作声:“那是长乐公主的香囊?” “不是!”景阑飞快捡起香囊道,“你看错了。” “我识字!”景荣怒视着他,高高扬起藤条,“连公主的香囊都收了,竟然还想抵赖,景阑,我便是这样教你的?明日我便入宫……” “这香囊是她硬要塞给我的,我厌恶还来不及!”景阑见状也急了,这次再没躲避藤条,侧脸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鞭,顷刻有血痕冒了出来。 景荣也没想到景阑会如此抗拒赐婚,怔了下,走到主座上坐下:“说说吧。” 景阑抿了抿唇,垂下头,几息后抬起头认真道:“我不喜欢乔绾,爹。” “至于这香囊,”景阑迟疑了下,到底是旁人的物件,但最终他还是用力将香囊的金丝绳与百结穗扯坏,“儿子不愿娶乔绾。” 景荣也沉默了下来,看了眼坏掉的香囊,又看向祠堂的牌位,长长叹息一声,沉吟了许久:“你不想娶也行。” 景阑猛地抬头。 “从明日起,你便给我去禁军历练一番,若是能闯出名头,我便豁出老脸给你求一下圣上。” 景阑想了想,结果还算喜人,扯唇一笑:“行……” 话没说完便捂着脸上扯开的伤口低呼一声。 方才虽说大部分藤条都躲开了,可祠堂太小,难免躲避不及,身上挨了几鞭,加上脸上这皮开肉绽的一下,还是让景阑疼痛不止。 到底是独子,景荣也只好摆摆手让下人扶他下去找大夫,自己则回了后院歇息。 景阑在府中等了许久,也不见去找大夫的下人回来,身上的伤倒是越发火辣辣的疼,最终难以忍受,站起身就要自己往外走。 没想到刚到大门口,便见下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少爷,小人把附近的医馆都跑遍了,请不到大夫。” 景阑不信:“不可能,那么多大夫,一个都没有?” “医术不精的小的没去找,但医术高的大夫,都去了公主府了。” “公主府?” “长乐公主好像也在找大夫。” 景阑脸色一黑,这乔绾果真和他过不去吧? 下人看着他的脸色,小心地问:“少爷要不要去公主府,请一个大夫回来?” 景阑皱眉,下刻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乔绾莫不是知道他和她当街打斗,必然会让老头动怒,继而对他用家法。 所以她提前将大夫都请去,就是为了引他去求她! 阴险的恶毒女人! 景阑攥着拳,他便是死也不会去找她。 “少爷?”下人疑惑。 景阑睨他一眼:“府中不是还有伤药?扶小爷回府。” * 公主府。 尚不知自己被安了“阴险”名头的乔绾,惊喜地看着眼前鹤发童颜的老者:“您说什么?” 老者一身靛青色的袍服,白发白眉白须,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只是在看向远处亭中的慕迟时,神色微变,垂下头去:“回公主,依小老儿看,这位公子应是无痛之症。” 乔绾循着老者的视线看去,如今正值萧瑟冬日,他坐在亭中,许是这两日失望的多了,他任大夫号完脉便离开了,此时整个人的神色淡淡的,带着薄弱的易碎感。 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视线,慕迟朝她看了过来,怔愣片刻,对她轻轻颔首,温柔一笑。 乔绾想到那个梦,还有眼下他的强颜欢笑,心中一涩。 这两日她将整个陵京叫得上名号的大夫都请来了,陵京是黎国最为繁华之处,若陵京的大夫都看不出慕迟身子的奇特,那其他地方的希望更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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