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妹她从小没了娘,在府里常受下人欺凌,性子自卑懦弱。那日摄政王爷当着众人,在您面前说她已非完璧,您改选了臣妾。她心里定会觉得您是嫌弃她了,连同那份喜欢也再不敢表露出来。您要是在这时亲笔写封信给她,表露衷肠,诉说无奈,她那么痴的一个女子,定能死心塌地地等着您了。” 元昊听完这番话,禁不住在心里对她刮目相看了起来。若不得她提点,他压根想不到这上面。两手将跪着的卫柔扶了起来,与她一同进去殿中用膳。 * “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② ” 平阳侯府一朝得势,在上京的府邸比金陵大了不少,飞檐斗拱,水榭廊桥,假山清潭,若是不有意识地记路,怕是要迷了路去。 卫莺住的小院仍用原先名字,宜兰苑,蕊心细心,把屋里摆设布置的和金陵一模一样。小姐念旧,怕她住不习惯。还有些先夫人的遗物,也一并带了来。 只是自从小姐从摄政王府回来后,便一直郁郁寡欢,紧锁着眉头,有时坐在树下看天上的云,都能呆呆地看一整天,眼泪也是流了干,干了又流。 蕊心大概知道是为什么。一是二小姐把自家小姐的太子妃之位给抢走了,小姐还不让她说二小姐的坏话。二是摄政王爷似乎是强迫小姐做了不情愿的事,小姐一回府就让她出去买避子药,直喝了几大碗才罢休。 尽管小姐什么都不跟她说,蕊心看的出来,小姐心里有多难受。她整日间哼唱着同一首曲子,蕊心不识字,听不大懂,但那嗓音里蕴藏着的百转千回的愁绪却骗不了人。 “小姐,你原先养在小院里的月季,奴婢没有一同搬过来,他们说是嫌太重了。可奴婢分明瞧着,孙氏连房中养鱼的大水缸,那么重都搬了来,就是欺负奴婢和小姐人微言轻罢了。”蕊心皱着眉,嘟着嘴,不满的向卫莺抱怨道。 卫莺听了,只是淡淡一笑,那笑里有藏不住浓浓哀色,明明心里已极悲戚,却还反过来安慰蕊心。 “他们欺负我们的又何止这一件,罢了,蕊心,这种小事不必放在心上。吃点菱粉糕吧,我尝过了,特别甜。” 蕊心拿起一块菱粉糕塞进嘴里,眼里闪过一抹狡黠笑意,两手拉着卫莺的胳膊道,“那小姐就跟奴婢一起去花市吧,瞧瞧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花啊草啊的,奴婢怎么也要给小姐抬回来。”小姐闷在屋子里太久了,再这样下去会闷出病来的,蕊心便想寻个由头把她拉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换换心情。 卫莺仿佛知道蕊心在想什么,手指尖轻戳了戳蕊心圆圆的脸蛋,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你呀。也罢。出去走走也好。去收拾收拾,吃成个小花猫了。” 蕊心脸上绽放出灿烂笑意,蹬蹬蹬跑去洗面了。 主仆二人拾掇完毕,往侯府外去了,却不想走至前厅,里面竟是闹哄哄的,像来人不少人,地上堆了二十几台鎏金暗红色檀木箱子,看上去极贵重,不知是用来装什么的。 目光移过去,看到一人,卫莺十数日来露出的第一个笑意,凝固在了脸上。脑子里有嗡嗡的声响,感觉天旋地转,堪堪摇晃了几下,幸得蕊心眼疾手快的扶住她,才没有摔倒在地。
第26章 聘书 傅允自然也瞧见了她。 她看到他的第一反应骗不了人,里面有惧怕,有嫌恶,有惊恨,唯独没有欣喜。 像被什么东西刺到似的,傅允纤长睫羽轻颤了颤,掩住眸中痛色,薄唇紧抿,勾起一抹森冷的笑意来。 一旁的孙氏吓得直冒冷汗。早不来,晚不来,偏生这会子摄政王爷在的时候来,真真能让她赶着巧。原想拿卫莺近日卧病在床,不便走动为由搪塞,磋磨拖延些时日,趁这空当给她寻个“好姻缘”嫁出去,生米煮成熟饭,这也是柔儿吩咐的意思。可这小贱蹄子竟出来了,摄政王爷不在乎她身子破了,卫莺又不是傻子,断没有拒绝的理,眼下可如何是好? “孙夫人,你方才不是说,卫莺妹妹身子不适么?怎么孤瞧着不像呐。” 傅允漫不经心道,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让孙氏腿脚莫名有些发软。 “这……这,许是已好上一些,出来透透气罢。”孙氏心虚地瞟着傅允的脸色,眼神飘忽不定,讪讪地回道。 傅允阴恻恻剜她一眼,踏了出去,孙氏赶忙硬着头皮跟出去,走到门槛边,没留神差点绊了个狗吃屎。 卫莺已经能自己站稳,见傅允过来,让蕊心放开她,一声不吭的继续往侯府外走,不料却撞在了他的胸膛上。 “还在生我的气?” 他眼中寒意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奈与无限的柔情,似是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卫莺冷啐了他一口,别过头去,避开他口鼻中清冷馥郁的沉香味。 “我此番是来下聘书的,卫莺妹妹要不要瞧瞧看,这上面写了什么?” 他像没察觉出卫莺的厌恶一般,脸上笑意不减,把聘书展开来在卫莺眼前。 聂氏远远的看着二人,有些欣慰,云瑶过世之前,把阿允托付给她这个大伯母照顾。聂清是看着他从十一二岁长到如今这么大的。阿允这孩子什么都好,上进,又有孝心,单就是不愿娶妻,她挑了那么多家世好长相也好的姑娘,嘴皮子都磨破了,他也不为所动。可老傅家这一代只有阿允这么一个男丁,再拖得几年,就是他再不愿娶也要硬逼着他娶了。 不想他前几日竟主动提起要娶平阳侯府三小姐,她可是高兴坏了,心道阿允还真是长大了,已经有了㛄婲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可打听一阵才发现,那卫三小姐名声好像不怎么好。阿允与她解释半晌,她脑子空了一瞬才明白过来,原来流言里的山匪是假,阿允救了人家姑娘才是真。聂清婚姻幸福,平日里最爱看些才子佳人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顿觉得阿允和卫三小姐两人天生一对,不在一起都不行。 卫莺不想看什么聘书,可上面两行笔力遒劲的大字还是硬生生映入她眼里,由不得她不看。 “喜今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卜他年白头永偕,桂馥兰馨。①” 什么劳什子白头永偕。 光是他每天这么瘆人地盯着她看,她都想找个地儿把自己埋进去。 真是好笑,他总喜欢做一些一厢情愿的事,却从不管她答不答应。元昊哥哥大婚那晚,她身上留下的淤青到现在还没好,反反复复洗了很多遍,却还是洗不干净那些肮脏的痕迹。 身体上的疼是其次,更恶心的是,他一遍遍的要她,嘴里还不停喊着“莺莺”二字,神色迷离销/魂,她差点没把宴席上吃的没多少东西给吐出来。 见她干呕,他又心疼地停下动作,不住地吻她,攫取她口内本就不多的清气,让她因呼吸困难,不得已咽下他唇间气息。 她索性不再挣扎,两眼瞪着房顶,屈辱的泪溢出来。忍不住去想,若她真的吐了点什么出来,他是不是连那呕吐物都要吃下去。 思及此,卫莺笑了起来,平静地接过那聘书来。 傅允的心脏像是被什么给攫住了,极度忐忑不安。本以为她不会要,而她竟笑盈盈接了去,只是这笑意似乎未直达眼底,有些冷,无端让他生出了一丝怕意。 “白头永偕啊,寓意可真美好。可我,真害怕这样的寓意。” 卫莺杏眸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说完,随后嘴角浮出一抹冷笑,当着他的面把手里的聘书撕成了一片一片。 细小的碎片落到了地上,有几片飘到他身上,像是刀片一般,在对他施以凌迟之刑。 卫莺和蕊心离开良久,他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神情痛苦莫名。风把这些鲜红的碎片吹散,才神思恍惚的蹲下来,一片片去捡那被五马分尸的聘书。 把这些碎片堪堪拼凑在一起后,他端详着那上面的字又发笑起来。 这两行字他写了不下千遍,早已烂熟于心。 渐渐的,笑容僵在脸上。纸上蜿蜒的裂痕,还是刺疼了他的眼睛。 她为什么要撕掉啊?为什么啊? 宋轩看的鼻头微酸,他从没见过王爷这么喜欢一个人,可惜流水有意,落花无情。王爷屡屡被拒,却屡屡越挫越勇,往常他只是淡然一笑,好似并不在意,这回怕是真的伤了心了。卫三姑娘怎么就看不见王爷的好呢? 聂氏则是目瞪口呆,她根本想不到,自家侄儿这么优秀的青年才俊,整个上京的姑娘都争着想嫁给他,这次主动求亲居然会被拒绝,且还是以如此决然的方式。 孙氏暗地里长长的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这卫莺比她想要的还要更不知好歹,这下肯定把摄政王爷给得罪彻底了。不过也好。正常男子被这样羞辱,任他再深的感情,也会断了念想。到时候自己神不知鬼不觉把卫莺嫁出去,谁又会有什么异议呢?她嘴角勾起得意的笑来,走到聂氏身旁,开始数落起卫莺的种种不是来。 聂清并不完全信她,这孙氏惯会见风使舵,只怕话里掺了大半假。她只是在思量,自家侄儿和卫三小姐之间,到底有过什么纠葛过往,竟会是如今这样的局面。 * 上京花市里人来人往,花香四溢。因时节是盛夏,花的品种不多,基本就只有四类,睡莲,桔梗花,茉莉,月季。其他主要是盆栽绿植之类,小巧精致,装点的煞是可爱。 经过刚刚的事,卫莺也没了赏花的兴致,随意点选几盆便和蕊心往回走了。 司徒允正愁要寻个什么由头进去平阳侯府里找卫三小姐,就见她带着丫鬟在花市里闲逛,便赶紧上前去打招呼。 卫莺没见过他,司徒允却是认得她的。那日在马车上瞧见她跟傅允二人大雨里抱在一起,太子殿下气的脸都绿了。也是,差一点就成了自己的女人,没过几日变成别人怀里的温香软玉,任谁也不好受啊。 “咳咳,卫三小姐,这是我奉太子之命给你带的信。”自报完姓名,司徒允笑嘻嘻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交到卫莺手里。 卫莺接过信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这信上有股淡淡的龙涎香味,的确是元昊哥哥身上的味道。 等不及回府,拜别司徒允后,她拉着蕊心跑去了街头的茶水铺,又心急又小心的打开了信。 “莺莺妹妹,婚宴一别,已十余日。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我的心,始终未曾变过。六年前如此,六年后亦是如此。只是如今局势未明,朝堂上各方势力暗涌,傅允他正是盯准了这一点,才想出如此阴损又不费一兵一卒之策,让我毫无退路。等我。我会风风光光娶你过门。这一日,不会太久。莺莺妹妹亲启。” 信笺上的字迹已经被泪水沾湿,氤湿了一大片。原来他没有嫌弃她,还让自己等他。她会等他的,她会等他的!卫莺笑的像个傻子,眼角的泪都还未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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