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有微光溢出,房门并未紧闭,能影影绰绰看到灯下一人的身影,想来是摄政王在云水苑住下了,蕊心正欲回去禀告,不想却被宋轩注意到了,他开口叫住她,“来者何人?” 也不怪宋轩注意,她到底是得脸的大丫鬟,打扮得和这些粗使丫鬟婆子不同,叫人一眼便看出来。 “回宋大人,奴婢是三小姐院里的丫鬟,蕊心。” “哦,可有何事?” “没,没什么事。”蕊心自然不敢说实话,她绞着手,眼神躲闪。 “可是来查看是否是遭了贼了?”里间的门被推开,走出来的人,正是傅允。他眸光淡淡,薄唇微抿,墨蓝色锦袍换成了月牙祥云纹锦绣长衫,并未束发,墨色长发流水般散在身后,不似白日间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感,却还是隐现矜贵的气质,让人不敢直视。 见蕊心不语,他悠悠地又道,“去告诉你家小姐,本王这些时日都住这里,有什么事,直接来找就好。” 蕊心答应后忙不迭地跑了,宋轩眉间不禁浮起笑意,王爷看起来有这么凶神恶煞吗,直接把人家丫鬟给吓跑了。 翌日,卫莺不敢赖床,早早地便起来了。 用完早膳,觉着时辰还早,想不到,傅允已经在马车上等她了。 他斜斜靠坐在马车一角,两腿微微张开,姿势慵懒,一手托着下巴,一手翻阅放在右腿上的书卷,侧脸的弧度异乎寻常的好看,眸光低垂,显然看的十分认真,像是从画卷里走出来的美人。 “王爷。”卫莺忍不住出声,她已经撑伞站了一会了,傅允还没有注意到她,她怎敢自作主张地上去。 傅允循声看去,只见她身着淡粉色绣花对襟褙子,梳着个双螺髻,素手握着伞,微颦着眉看着他,因为飘雨的缘故,裤腿处已经有了点湿意。倒跟昨日些许病容的模样不似,今日只是看着娇柔,脸色倒是好了许多。傅允收回目光,淡声道,“上来吧。” 卫莺摸索着坐下,奈何他的腿太长,又兼分开,马车内空间狭小,为了不与他有不必要的肢体接触,她只得尽量往右边挪,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直到缩到不能再缩。傅允余光注意到她的动作,不知怎的,有些想笑。他没有收回腿,此间的路途有些遥远,他倒是想看看,她能一直保持这个拘束局促的姿势坐多久。 果然,马车颠簸良久,却还是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卫莺本不欲与他说话,可这样保持一个姿势一动不动,身上的筋骨都开始酸疼了,只好开口叫他,“王……” 话还没说完,旁边的傅允也同时开口,“你……”傅允在等她主动开口,可等了这么久,她都没作声,他只是想问问,她是不是有点腰酸背疼。没想到,两人竟然同时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还是你先说吧。”傅允清了清嗓子,讷讷地道。 卫莺本来就是鼓足勇气才敢提出来的,可被这一打断,自然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了,她只能打碎了牙齿和血吞,小脸上硬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意来,“我是想问,王爷这会看的是什么书?” “哦,《金陵图志》,是有关金陵城的地理风貌的。”傅允如实作答,有些失望,她憋了半天就是想问这个? 卫莺眨巴着俏皮的杏眼,捕捉到了傅允眼眸里一闪而逝的失望之色,故意再问,“我问完了,王爷你呢,你刚刚想说什么?” “……” 傅允不答,重新开始翻阅手里的书卷,趁卫莺不注意,悄悄把两腿并拢,余光发现她果然朝自己这边挪了一点。不自觉的,他唇角泛起一抹笑意。 又过半个时辰左右,马车没办法再往前走了,车轮已经吃水陷在水里,卫莺拉开帘子一看,前方道路已经被淹,宛若一片汪洋,水里漂浮着各色杂物,有已经被水浸泡腐烂了的门板,有不知是谁穿过的鞋子,甚至还有家畜和村民的尸体。更让人绝望的是,大雨还在不停的下,势要淹没村中房屋的上部,不留一个活口。 浓浓的恶臭从水里散发出来,钻入鼻腔,让人作呕想吐。卫莺活了十五年,哪里见过这样凄惨的场面,她心中震骇,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可在天灾人害面前,却显得如此渺小。 “王爷,这里就是金陵受灾最严重的地方,杏花村,此处陆路不通,属下已备好船只。”宋轩恭敬地道。 “嗯。”傅允点头。 众人陆续上船,这船太高,卫莺有些攀不上去,傅允伸手拉了她一把。 船行的远了,没在水里只露出屋顶的房屋逐渐变大,幸存的村民不多,都被困在了屋顶上,粮食被大水冲走,连着数日滴米未进,已经是奄奄一息的状态,水位还在不断增高,眼看就要没过房顶,吞噬掉这些幸存的人。间或有妇人哀戚的抽泣声,让人不忍再听。见有船只驶来,村民们仿佛看到了身处绝境的一点希望,忙不迭地朝船上的人招手,呼救。更有甚至,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就跳入水中,往船边游去。 “宋轩。”傅允眸光淡淡,看不出情绪。风吹起他的靛青色罗衣,显得他整个人身形颀长,漫天风雨之中,仿若遗世独立。 “属下在。” “把这些人接上船,妇孺优先,转移到安全地带,上不了的,等第二趟,无论来回多少次,今天之内不能错漏一个。” 一大半人都上了船,他们面色黄蜡,穿的粗布衣服被水泡的泛白,瑟瑟发抖的朝着傅允和卫莺的方向磕头感谢。其中一人眼神有些躲闪,眼里似有凶光一闪而过,卫莺眨了眨眼,这凶光已然不见,卫莺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突然,船只剧烈地上下颠簸起来,此处水流湍急,河道中间形成了漩涡,卫莺是闺阁女子,未曾乘船出过远门,这样剧烈的晃动,不知道怎样才能稳住重心,即便是抓住了船边的扶手,脚下也根本立不住,被船身甩得快要摔在地上。那些灾民则是坐在地上,被甩得挤来挤去,发出惊吓的呼声。河道里的水不断倾倒在甲板上,船只内部也开始积水。 反观傅允,他只是轻扶着栏杆,便可站着不随船身晃动,他浅笑地着看卫莺的狼狈,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唔!” 一个浪头打来,卫莺惊呼一声,直直地往身后倒,眼看着就要头朝地摔在船板上。在这瞬息之间,一股馥郁的沉香味袭来,傅允伸手托住了她的后背。 两人隔得极近,卫莺甚至能看清他狭长丹凤眼下一颗并不显眼的痣,还能感觉到他粗/重的鼻息喷洒在自己脸上,还注意到他喉间喉结滚动,似在吞咽什么。 沉默片刻,傅允像先前一样笑着出声,化解了尴尬的气氛,“卫莺妹妹,怎么不求我帮忙,你看,你刚刚不求我,差点就摔了。” 卫莺本想正正经经给他道个谢,一听这话,又想起雨夜他让自己求他的恶劣,小脸顿时绷起,两个腮帮子微微鼓起,凶巴巴地瞪着他,啐他一口,“呸!” “哦,还骂我。那我可松手了。”傅允装作真的被吐了口水的样子,用袖子擦了擦脸,但一点都没有嫌恶的神色。 卫莺收敛了凶巴巴的神色,不足所措的轻哼了一声,有些讪讪的,就像是一只炸毛的傲娇小猫,突然把爪子收起来,不大适应。 这才乖嘛。 “狗官!你们这些狗官!我们已经被困了这么久,你们现在才跑来救人!我爹娘都已经死了,我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要杀了你们,为我的爹娘偿命!”一人发疯了似的从人堆里跳将起来,手里拿着一柄泛着白光的匕首,往傅允后脑勺的方向刺去,此人赫然就是先前那个面露凶光的人。 “小心!”卫莺失声叫道。 傅允旋了个身,堪堪避过了敏锐的刀锋,他此番前来,身上没有配剑,因此只能以躲避为主,躲避的同时,最大限度的保护卫莺。 那人是个练家子,本想一击即中,却都被傅允巧妙避过,傅允的侍卫们都反应过来,他已经没什么机会了,杀狗官不成,反倒可能赔上性命,于是当即转变策略,把匕首横在了傅允怀中娇美人的脖颈处。 “哈哈,要杀要剐随意,如果你不想让她死的话。 ”他语含讽刺的狂笑道。 作者有话说: 傅允:今天又是可以欺负媳妇的一天,可素有点心疼是怎么回事? 卫莺:55555
第4章 赈灾(二)小修 匕首的尖端已经触碰到卫莺脖颈的肌肤,轻轻一刮擦,就划出一丝淡淡的血痕,宋轩等人不敢轻举妄动,怕此人被逼急了,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事来,卫莺又是平阳侯府的千金,出了岔子他们可担待不起。 “别怕。”傅允感觉到怀中人儿身子轻颤,在她耳边安抚似的道。他眯起眸子看向拿匕首指着卫莺的人,眸光森冷,隐隐现出杀意,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极度危险的信号。 下一瞬,傅允以一种常人难以察觉的速度握住了匕首,力气之大,此人手上的力量根本无法与之抗衡,动弹不得。他惊诧地看着傅允,眼前之人的功力明显高出自己许多,而他竟一点都察觉不到!他只得丢弃匕首,生生往后退了几步。随后,被围拢过来的宋轩等人五花大绑捆在地上,十几只剑尖齐刷刷对准了他的头颅。 而傅允的手,因为握的太紧的缘故,鲜血一滴滴顺着匕首流了下来,被雨水冲刷散开,在水里开出艳丽的花。 此时船行渐稳,傅允松开卫莺,朝前走了几步,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被捆缚住的人。他这才看清了少年的模样,他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生的面目清秀,只是因为饥饿的折磨,脸颊瘦削,瞳孔有些凹陷和泛黄。 “想杀我?呵,”傅允轻声笑了,这笑声虽轻,却让人不寒而栗,“再给你一个机会,跪下磕头,本王心情好了,说不定会留你一条贱命。” 少年听了傅允的话,赤红着一双眼瞪着他,眼中恨意不减反增,他在雨中狂肆地大笑,“磕头?你觉得可能吗?左右不过一条贱命罢了,死就死了。我只恨,没能在黄泉路上拉几个狗官垫背,哈哈哈!” 傅允见此人不识好歹,留着也是个祸害,眼神示意宋轩动手,凤眸里是毫不遮掩的杀意,风吹起他衣角和鬓发,看上去就像手握生杀大权的修罗,睥睨在风雨里跪伏颤抖的众生。 卫莺是平阳侯卫渊之女,若不是亲眼所见,绝不会相信这样恶毒的咒骂,可这少年发疯,的确是因为失去父母之痛,且不愿为偷生折辱自己,倒是个有骨气的。在宋轩动手之前,她开口阻拦,“王爷,金陵遭逢百年难遇的水涝,是所有人都不愿发生的事。我父亲卫渊近日为水患奔波,但碍于能力和经验不足,没能保护好金陵百姓。这少年也是因一时之痛,才做出不理智的举动。此事要罚,也是罚我父亲。卫莺自认没有为父亲做过什么,愿代为受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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