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人群中骚动起来,恐慌的叫声屡屡响起,间或喊着“姑娘快跑!”。 倾风静立等候,便见王道询领着一帮披坚执锐的兵卒走出人群。 众人都当他是来者不善,要拿倾风责问,倾风也把长剑一抛,清清嗓子准备开口。 王道询环顾一圈,却是没管倾风,而是将今日负责戍卫,开设擂台的几位妖兵点了出来,肃穆宣告道:“奉城主之命,缉拿罪臣。尔等违逆军令,蔽晦城主,无故擒拿人奴,施以私刑。今日当众杖责五十,收监牢狱,再做发落。” 莫说倾风与对面的妖兵,连围观的百姓都愣住了,不知这是玩的哪一出。 王道询挥挥手,身后的兵卒们已蓄势上前,不顾几人挣扎,将他们死死按在地上。凡有反抗的,直接一掌拍晕。 王道询又朝倾风一礼,恭敬道:“叫狐君看了笑话。林先生正在家中等候,催您早些回去。” 倾风满腹的心思落了空,千言万语仅剩下一个字:“嗯?” 王道询眸光低垂,说:“狐君也可留下观刑。下官还要替城主代传几句口谕。” 倾风哪还想继续留在这晦气地方,见他真要放自己走,招呼都不打,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去。 “等等!你这人怎么出尔反尔啊!”青年傻眼,作势要追,被王道询抬手拦住。 “请问这位公子是谁。何故在我昌碣逗留?” 青年挥开他手,欧气道:“少管小爷!来你昌碣花钱送银子,还不乐意了?” 王道询亦不多拦,放任他离开,随即面向一群错愕不已的妖将,平和道:“几位将军也请留下多听两句。” 倾风的身形灵巧,凭着先走一步,混进人群,如游鱼入海,转瞬甩开那来历不明的青年。 人声远去,她一路健步如飞地回到院中,见林别叙站在厅前等候,冲过去与他分享道:“奇了怪了!林别叙,你不知我今日在外撞了鬼!” 林别叙看着她精神焕发地在自己面前吹嘘,全然没有一点反省的意思,觉得她这良心是丢了个干净,兀自怒火中烧,冷着脸道:“你还晓得回来?” 倾风见他面色不善,还没察觉异常,以为他是等自己太久生了气,拍着手激动道:“我是去久了一点,可是你不知道,今日西市发生了什么!” 林别叙咬着牙道:“你还记得我在家里吗?” “记得啊。这不事情一完我就马上回来找你了!”倾风拉着他往屋里走,“我实在想不明白,昌碣的城主是什么妖来着?你说他脑子不大好,我以为只是普通的蠢,看来不仅蠢,还时常出点问题。我今日打了他的人,他不找我算账,反命人教训自己的兵卒。这脑子不好,偶尔也能算他的可取之处。” 倾风娓娓而谈,往厅堂的宽椅上一坐,习惯性抬手朝几案摸去,才发现案上摆了两杯茶没喝完的茶。 她发热的大脑冷却下来,心念电转,登时通透,即刻闭上嘴,缓缓掀开眼帘去看林别叙的表情,果然对上他寒霜似的冷笑。 “呵。”林别叙怪腔怪调道,“我在这里做小伏低,你在外面大杀四方。好威风啊,倾风师妹。” 倾风大脑飞快转动,张嘴就来,夸张地讨好:“也没有吧。我……惶惶不安,一直记挂着你。担心他们打不过我,会拿你要挟。好在你是瑞兽白泽,哪能轻易出事?处变不惊还反来为我解围,不愧是别叙师兄。” 林别叙简直拿她无法,气笑道:“是吗?没连累到师妹,师兄就放心了。” 倾风尴尬片刻,心中的愧意消逝得比流光还快,摸摸耳朵,又拉着林别叙好奇打听:“你与他说了什么?他怎会对你言听计从?” 她先夸上一句:“别叙师兄惯来明智睿哲,难怪那等贪婪庸鄙的大妖也为你的风采折服。师兄英勇啊。” 这种时候倒是一口一个师兄叫得亲切了。 林别叙将袖子抽回来,说:“不告诉你。” “好吧。” 倾风也不勉强。换了个姿势,静坐着整理今日的头绪。 门前的石子小道弯弯曲曲绵延而去,略带暖意的夏风从南面吹来,寂静庭院里的影子随着残阳落日趋于浅淡,与傍晚的余晖一并相融。 林别叙点了妖火,幽绿火焰燃起时,倾风托着下巴,突兀说了一句:“我要是直接杀了城主,你说,昌碣能不能归我所有?” 林别叙转头审视着她,见她不似玩笑,回了她三个字:“你做梦。” 倾风认真地问:“那我还要杀多少人?” 林别叙说:“杀多少人,凭你一个都不够。你孤身力薄,压不住下面的反心。你以为城主的威势,是单凭个人的武力决定的?你想要所有人臣服,起码得把刀架在半数人的脖子上。” “所以我得要威势。”倾风说,“也不是没有。” 林别叙知道她在想什么,直白反驳道:“谢师叔的人城,也不行。” 倾风虔诚请教。 林别叙说:“昌碣城歧视人族,由来已久,这种阶层偏见绝非一两日能够扭转。即便谢师叔遣来大批兵马,能将一众妖族镇压,多数妖兵也不会真心降服。屈于人族之下,于他们而言是为凌辱,但凡能寻到机会,便要掀竿而起,又如何能遵从人族制定的法纪?其中还有不少早已倒戈妖族的人族,他们更看不惯人族得势。这是百年积祸,不似你想的简单。除非你做好血流万里,兵难荐臻的准备,将那些隐患都灭个干干净净。把昌碣也改成一座纯粹的人城。” 倾风不死心道:“九尾狐呢?” 林别叙从腰间摸出扇子,打开轻摇,说:“别想了,哪怕你与狐狸关系再亲厚,狐主也不会帮你的。你打着他的旗号在昌碣招摇撞骗,他不杀你都算仁至义尽了。” 倾风:“这话说的,我不计酬劳替他奔走,他还要反过来杀我?” “狐主与妖王多年来能相安无事,全因九尾狐无意争端。狐族若吞并了昌碣,妖王连人境都可不管,必先起兵平了九尾狐的主城,方能安心。”林别叙合扇,轻轻敲在倾风不安分抖动的腿上,警告道,“所以你顶着九尾狐的名号,行事也得收敛些。” 倾风将翘起的腿放下,摆正坐姿,朝他靠去,悄声问:“妖境究竟有几座大城啊?” 林别叙失笑道:“倾风师妹,你可算是问这个问题了。我还当你知道。” 倾风在人境都敢于自认无知,娴熟地推卸责任道:“怎么了。是你自己不说这最紧要的,也怪得我?” 她下意识端起手边的茶杯,被林别叙拍了回去。突然想起这是犀渠用过的,厌恶地扔了出去,将手在林别叙衣服上蹭了蹭。 林别叙:“你还听不听?” “听!”倾风扯起笑脸道,“别叙师兄,你说。” 林别叙说:“一共五座大城。除却妖王的都城,九尾狐的平苼,犀渠的昌碣,谢引晖的依北,还有一座,是城主为貔貅的映蔚。” “映蔚?貔貅?”倾风惊诧道,“妖境还有貔貅啊?” 林别叙解释说:“自然不是上古妖兽的纯正血脉。同你此前遇到过的玄龟相似,本是少元上一只生而有翼的白虎,炼化过貔貅遗留下来的一滴精血,从而领悟出微弱的貔貅血脉的大妖。不过妖力也很是深厚,不可轻易小觑。” 倾风试探着说:“那貔貅……” “那可真是乱七八糟。”林别叙扇子一晃,停在倾风面前,“你猜映蔚那座城里,最多的是什么?” 这名字听着还挺文雅,倾风说:“文人?” 林别叙笑说:“是骗子。” 倾风往后微微一仰,讶然道:“骗子?” 林别叙觉得她这表情有趣,又笑道:“貔貅治下,两族倒是没什么高低之分,可城内松散自由,说是主城,更似一个江湖。来去不拘,赚钱各凭本事,行事只讲规矩。所以最为闻名的,是养出了一群骗子。凡是进城走上一遭,没被骗个底朝天的,都算是绝顶的聪明人。” 倾风放心道:“那我不怕。” “是啊。”林别叙调侃说,“倾风师妹身无长物,这世上最不怕的就是骗子跟窃贼。” 倾风抢过他扇子,嬉皮笑脸地道:“别叙师兄有钱就行了。总会借我花的,对吧?” “你这穷鬼无赖,专门来讨我的债。”林别叙被她说得没了脾气,唇角止不住上翘,随即又板起张脸,切回正题,“你若是要叫貔貅来占了昌碣,叫他顶在明面上,也不是不行,他那人也好骗。问题是,你要谁来管?昌碣的民风远不如映蔚开放,真同他那般放任自流,便不是江湖,而是血海了。你会理政吗?” 倾风故作诧异地道:“别叙师兄不行吗?” 林别叙说:“连先生都不敢插手人境的国事,我亦不想寻死啊,倾风师妹。” 倾风面露憾色,摇着扇子越扇越热,郁闷道:“不行,昌碣这乱象一日不改,我是一日也睡不好,吃不下。”
第140章 千峰似剑 (真每走一步都要三思,人死也出不了三里地) 这夜是月也寡淡, 风也落寞,人也萧索。半夜还下起一阵短促的细雨,滴滴如闲敲棋子, 断人清梦,惹人烦躁。 倾风回到屋里,在不堪的疲惫下小睡了一会儿,很快又在绵绵的愁思中醒来。真应她随口说的一句夜不能寐。 看是今晚动了太多脑子,未决的事情攒堆成了一座小山,不将这三头五绪理个明白, 她躺在枕头上,也放不下这笔债。 索性起身,挑了盏灯往林别叙的房里去。 院里没什么花叶可落,只有地面湿了一片。倾风抬头没望见月色,不知现下是夜阑几更,高声喊了句:“林别叙!” 她想着门该是关了,但窗户那头隐约还有微光漏出来,照在回廊的青石板上。 光线在空中团团滚动,证实了主人也在孤灯下难以成眠。便直接绕去侧窗, 要与这个境遇相似的失落人聊聊自己苦思后的衷肠。 “林别叙!不是我狂言,管它那么多问题, 条条道道的,什么劳门子的江湖血海, 先把昌碣的城主三刀六洞地杀了, 大不了真由我来管, 我哪怕拿脚做事也比那没脑子的犀渠要好!” 她走过院墙, 一手按住窗台, 准备翻身进去。隔着半扇窗, 已听见背面人平缓的呼吸声,一抬眼,却是撞上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熟悉是因为前日刚见过这厮,还与他负伤打过一架。对方那粗犷潦倒的仪表一如往昔,依旧像是刚从哪个乞丐窝里捞出来的。 陌生是这货刚偷走了她的马,该远远滚去哪处夕阳古道下浪迹着,而不该出现在这里,当尊门神大半夜在窗户口镇着。 倾风被他吓了一跳,抬手就劈。 好在那大妖早有防备,及时用手臂横档了下,将她挥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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