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风当即不再犹豫, 持着还带白泽血渍的长剑朝禄折冲杀去。 她尚未出招起势,长剑被她随意斜在身侧, 脚下几个轻点, 人好似被滚雷落地时惊到的一粒尘埃, 在无形气浪的推助下, 没有重量地穿过一地诡谲横斜、向上突刺的树根。 她有心绕避, 在那密集活动的木林中寻找着空隙灵活穿梭, 一截树根却主动朝她手中剑刃偏斜过来。 过于狭小的空间下倾风无暇分心,只是将剑往贴近后背的方向靠了靠。 却见那截覆着深色老皮的树根在擦碰到她的剑身之后,竟似脆弱得不堪一击,当即破开一条不大不小的口子。 随着浅绿色的汁液从裂口处流出,一股更为浓郁的戾气如猛虎咆哮朝她扑了过来。 倾风陡然心头一凛。 这死皮不要脸的树根是不是有点太不讲究了? 她抬起头,穿过诸多细小的缝隙望进了禄折冲的眼睛。 那双毫无感情的黑白眼眸也正远远注视着她。 无仇怨、无慈悲、无恼狠,万念俱空,叫人毛骨悚然,真像是一双无魂死人的眼。这样相比之下,与之有三分相似的谢引晖的木身,反倒变得有血有肉起来。 视线微微偏斜一寸,便是谢引晖的脸。 就见谢引晖眸中亮过一道金光,整个人猛地抽搐一下,僵硬定在原地,口中自言自语似说了一句:“赵鹤眠,速来!” 随即也抛却身后事地攻了上去。 貔貅见状,哪里有坐等的道理?叱咤一声,持剑从旁策应。 “小爷来了!” 他的杀招不如谢引晖与倾风那般猛烈,有种去意无悔的决绝,用出八分,藏下两分,视线也一直落在左右二人的身上,以便随时应变。 这余光粗糙的一瞥,差点让他惊叫出声。 谢引晖阵仗大、杀势疾,可冲在最前方的木身,在触及那阴邪雾气的同时,如遇上了最为克制的大毒之物,还没斩出剑气,已迅速枯萎下去。 他的右手指尖彻底变成焦黑的木炭,仍不死心,临时将剑转至左手,想续上一剑,为倾风开路。 然而右半边身躯的生气也在顷刻间被抽之一空,只能力不从心地停在半途。 貔貅看得两眼发直,心道这又是什么疯子?大脑还在混乱地思忖,足尖一转,人已闷头朝谢引晖撞了过去。 他迅速调转了剑身的方向,反握在手,用剑柄一把击在谢引晖的胸口,将人轰退出红雾。 匆忙之中无从控制力道,用出了袭杀禄折冲的气劲,待反应过来已是不及。谢引晖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倒飞出去数丈。直至撞上一堵土墙,才堪堪停了下来。 纵然貔貅挽救及时,谢引晖木身也已被戾气侵蚀大半。 谢引晖转动着脖子,活动关节,想要从地上起来,可惜身体犹如卡顿的器械,无论如何也自如不了。临到此时长剑还死死扣在手心,好像是长在了一起,朝着禄折冲的方向指去。 貔貅生怕他妖力告竭脱离木身,如果神魂消散,可真是天王老子来也救不了。嘴里骂骂咧咧地冲上前,架起谢引晖的胳膊,半扛着他翻过墙头,丢到一个安全的位置。 他不做停留,一口气没喘平,又劳碌地跑回战局,心头七纵八横,定睛查探时以为自己要看见倾风平躺到地,被龙脉力气折磨得含泪哀嚎的惨状。 岂料那些红雾环绕在倾风身侧,如同一条条细小的红色电弧,被一层无形的妖力阻隔、弹开、驱散。 天边的日头已是彻底看不见了。周遭狂风大作,晦暗暝瞑。 倾风踩着底下的木根一跃丈高,在一片摇曳不定,狂乱魔舞的黑影中,抓住一跟手臂粗细的根须,顺着它摆动的趋势,将自己甩了过去。 禄折冲显然也有一瞬的分神,没料到龙脉的戾气居然会于她无用,待想将身前的木根将自己包裹起来,倾风的剑已快一步地杀至。 长剑犹如一条游动的蛟龙,从紧紧缠绕的两条树根之间挣出一条细缝,坚韧的剑身在力道积压下弯折起来,带着点微末的蓝光,势不可挡地刺入禄折冲的右眼。 禄折冲这具活尸傀儡已近溃烂,自然也没什么鲜血,只有几滴暗黑色的血渍流了出来。 他瞳孔微微转动了下,没有痛觉,朝后退了半步。 剑尖只刺瞎了他一只眼,未能贯穿他的后脑。 倾风想将长剑抽回,无奈那剑身被木根死死绞住,她竟力逊三分,不能撼动。 一股生猛的妖力骤然在她身侧爆发,一只肌肉虬结的手臂锤击在她腹部,将她顶飞出去。 $1!——!” 跪在地上的白重景突然出手,顶替了倾风方才的位置,脚步还没站定,肩膀便被一根尖锐的根须刺穿,惨叫一声被挑在半空。 禄折冲愣了一下,将那截根须收回。 白重景脱力地瘫软在地,身上筋脉被戾气灌入,疼得浑身痉挛不止。 禄折冲五官狰狞地失控了一霎,长袖一甩,还是将他身上戾气抽了出来。 白重景两眼发花,鼻翼翕动,短促地呼吸了两声,终是晕厥过去。 飞在半空的倾风左手往地上一撑,身形在空中转了半圈,平稳落地。腹部传来一阵迟来的闷痛,气血冲涌中,五脏六腑都开始挪位。 白重景那蛮力可不是常人能挡。救她一条命,先揍没了她半条命。 倾风眨了下眼,将痛呼声咽下,意欲空手上前,就听禄折冲莫名说了一句:“陈倾风,看你身后。” 正常情况下这种话是不能听的。可不知怎么,倾风鬼使神差地回了下头。 就见林别叙已被一团红雾吞没。那些戾气从他心肺处钻入,顺着脉络爬满他的全身。 他脖颈上是一片蛛网似的红色血管,耳朵、鼻腔里不停地淌血,人已快没了神智,虚弱坐在地上,是死咬着牙关,才没泄出一声。 倾风怔在原地。 白泽不应该是最能克制龙脉戾气的吗?先生未重伤之前,不是还镇压了龙脉戾气上百年? 禄折冲冷笑说:“林别叙答应赵鹤眠救他出少元山,可妄自改动我的阵法,会反噬那棵囚禁他的巨树,届时拿什么支撑少元山龙脉的生气?他好大的魄力,自裂了半枚内丹,送予赵鹤眠,以白泽的大道为龙脉疗补生机。若不是有他臂助,我现下也不敢调动整株古木的妖力。” 禄折冲怪笑两声,讥诮问道:“区区赵鹤眠,而你是大道白泽,值得吗?” 倾风喉头吞咽了一口,内心升起一股莫大的恐慌,垂眸看向自己肩头。 禄折冲的声音变得时远时近,但是每个字都清楚地落进她耳朵里。 “另外半枚内丹,看来他是送给了你。否则以你这半残之身,如何能在妖境这险境之地闯荡自如。仅凭几缕龙息,能挡得住这磅礴的龙脉戾气吗?” 倾风的大脑轰然间炸成了无数的碎片,在那些纷飞的粉末中,回忆起自己将他从白重景手中救下后,他送自己那串石头的场景。 又想起她问对方拿什么与赵鹤眠交换龙息时,林别叙避而不答的模样。 往日忽略的一幕幕今朝得以印证,却是成了滔天而来的冰水,淹没得她不知所措。 林别叙脚下突兀伸出一根木手,拽住他的脚踝,将他往地下拽去。 “林别叙!” 倾风叫了一声,飞身到林别叙身后,抓住他的手臂想要将他拖出。 禄折冲眯起眼睛,他的妖域此时才施展完毕,两手掐出一决,势必要将林别叙拖入底下的泥沼之中。 林别叙身上的戾气陡然暴增,再无力牵制,身形向后一倒,被倾风接在怀里。 倾风一手捂住他的耳朵,另一手想扯下肩头的半枚内丹,可绳索偏偏打结了,又不知林别叙用的什么材料编织的,她手指颤抖着,竟怎么也拽不下来。只能从后面紧紧贴着他,妄图将内丹上的妖力渡回去一些。 “别……”倾风手中满是粘腻的热血,想给他擦去一些,却不料糊了他满脸,心头是漫无边际的恐惧与刺痛,“林别叙,你快点起来,你那么聪明,哪能做这样亏本的买卖?你定然是骗他的。” 她两行热泪再也噙不住,紧贴着他落到他脸上,思维混乱地说:“对,你不是还想要我告诉你什么两境之道吗?你说过什么来着?你怎么能比先生还短命?” 林别叙勉强扯出个笑来,低声道:“别听他胡说……” 每说一字,嘴里的血跟泉涌似地吐了出来。 倾风下意识去捂他的嘴,那些血宛如烧红的铁水,烫得她手脚麻木。眼前只有成片成片的红,仿佛又回到了否泰山,见到陈冀以身殉道的那一刻。 整个世界仅剩无尽的空茫,她形单影只地站在未知处。 禄折冲张开双臂,大笑道:“林别叙,你是自求死路!” 倾风慌了心神,听他一说,只感觉自己听不见怀中人的呼吸了,再听不进其它,嘶声叫道:“闭嘴!你给我闭嘴!” “我死不了……”林别叙按着倾风的手,想将她推开,然而全然使不上力,嘴里喃喃地道,“没事,你先走。” 禄折冲目不斜视地问:“貔貅,你后悔吗?” 貔貅“呸”了一口。 禄折冲说:“在我镇杀白泽之前,你还有最后一次反悔的机会。” “你这魔头——!!” 禄折冲身后传来一声暴喝。他正津津有味地观赏着白泽垂死时的惨状,没有回头,手指轻轻一抬,用木根甩尾抽打过去。 貔貅两眼一黑,怕来不及,直接化为原形咆哮而去,张嘴将纪从宣叼了回来。 后背遭那木根鞭笞,疼得他维持不住妖力,又变成人身滚落在地。 貔貅龇牙咧嘴,拍着地面叫骂道:“娘耶!你这小子又来凑什么热闹?小爷我只想喝口汤,不是来给你们收拾烂摊子的!” “就是你?”禄折冲冷眼斜睨着地上的人,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策反得了衍盈。 打量了片晌,最后只讽刺一笑,“衍盈自认聪慧,末了瞎了眼,在街边随意捡了个垃圾,奉为明主。看来与白泽有关的妖,皆是冥顽不灵。” 纪从宣没理会他的羞辱,从地上爬起来,踉跄地朝他走近。 他修为远不如在场众人,不过几步,便被迎面的戾气割出了道道伤口。 貔貅张嘴欲言,可想到今日杀不死禄折冲,自己也是死生难料,又何必再多此一举,去救一个不知分寸的求死之人,便只坐在地上旁观。 纪从宣高举左手,禁不住禄折冲释放出的威压,呕出一口热血。 禄折冲这才看清他手里的东西,面皮抽动,冷声说:“她早知自己不能活,对你倒是慷慨。可是这东西在你手上,又能如何?” 禄折冲抬起右臂,想再次调动妖力,直接绞杀面前这不知所谓的蚍蜉,忽而面色一变,看向右手伤口出钻出的一丝鲜嫩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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