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回头,找到人群之中的小妹。 后者从方才起就一直缄默无声,大反常态地不跟众人一道起哄。见他望过来,还无辜地摊开双手,装作毫不知情。 柳望松一眼就看破她肚里憋着坏水。当即熄了上前找事的心,不动如山地坐着。 后排的青年见他们都不动作,提了口气,想把倾风喊回来,抬起头,发现倾风正停在半道,笑眯眯地在远处看着他们。 几人不由起了身鸡皮疙瘩,也觉得见鬼,放低了声音道: “她能听见吗?” “这么远,不能吧?” “是不是你刚才叫得太大声了?” “我觉得算了吧,柳望松这人能放过好便宜不占吗?他都不去,肯定有猫腻。等人下来再说。” 大殿内的众人还在讨论倾风的师父是谁,为何一直不做声。还有人劝他赶紧下去阻拦,就见在门口观望的几人姿势变了。 大家都是学武的人,脊背的陡然僵硬逃不过他们的眼。 很快,就见倾风抱着一个果盘走了进来。 不是一个,不是两个,而是整整五个灵果。 一时间满座哗然。 还有人不顾形象站了起来,朝前走近两步,试图看个仔细。 管事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等她迈过门槛,才找到声音,瞠目结舌道:“你……你这是哪里来的?” 倾风口气随意:“不是你说的吗?前面桌上啊。” 虽是亲眼看着她从别人桌上拿的东西,刀客还恍惚觉得是自己的幻觉,忍不住弯下腰,对着灵果再三辨认,没看几眼,被倾风抬起果盘躲了过去。 刀客开口时的声音都哑了:“你怎么拿的?” 倾风说:“这不是有手就行?” 十来人起身,不信邪地走到门口,往中心的广场上瞧了一眼。看不清是哪几人桌案上的果盘空了,不过人群未乱。 见了鬼了!今年怎么什么离奇的事情都有?! 靠近主座位置的一人发问:“那么快就回来了?” “这不是有脚就行。”倾风嗤笑,这才几步路。 她走到陈冀边上,顺手拿了个果子,咬了一口发现还挺甜。 陈冀见周遭人都在往这里看,独她一人吃得津津有味,脸色黑了下来,粗声粗声地道:“你怎么还吃得下去?” 倾风莫名其妙道:“这不是有嘴就行?” 陈冀:“……”怎么那么想打人? 她拿起一个递给陈冀:“您不吃吗?还行吧,吃个味儿。我还以为能让他们京城的人如此吝啬的宝贝,该都是金子做的,原来也是泥里长的。” 说罢冲着前面的侍女招招手,说:“给我师父和我都倒两杯茶。如果茶也不给,那我自己再去别处拿。” 侍女不敢再说没有茶杯了,只能求助地望向管事,用眼神询问他的意见。 管事面上如覆寒霜,人也跟冻住了似的,半晌没做回应。 中年男人跟着走回来,脚步拖沓迟缓,像是受到了什么冲击,停在那张座椅前,甚至想请倾风自己坐下。 陈冀见局面变得实在太难堪,犹豫了下,对倾风道:“你先下去。” 倾风说:“我不下去,我就站在这儿看着,看有谁敢欺负我师父。” 陈冀额上仅剩的几缕黑发都要被气白了。 有没有搞错?老子在这里装凄惨卖可怜,你鼻孔朝天的快把天王老子都给踩脚底下了。 他冷声道:“倾风,你今日,是不认我这个师父了?” 倾风:“我哪里敢啊师父,我只是不放心您。大不了他们不惹我,我不说话。” 那头管事总算厘清思绪,再次朝他们走来,抱了下拳,说的却是:“刑妖司有刑妖司的规矩,礼不可废,你不理解,我也很难同你解释。先生快来了,请姑娘先下去。” 倾风细细地咀嚼,入口即化、汁水充盈的灵果,在她这儿好像变成了什么难吞咽的东西,过了片刻,她笑吟吟地道:“规矩?你自家的规矩回去训你自家的狗,同我有什么关系?” 不止管事震怒,堂上也有一人出声责骂道:“你放肆!简直逆诈无状,目无尊长!他好声好气同你讲规矩,你不该在殿上大放厥词!” 那管事欺软怕硬、厚此薄彼,倾风很是看不惯。 殿内的人习以为常,甚至助人下石,倾风也很看不惯。 一个个被欺负了便开始说得义正辞严,先前怎不见帮别人说一句话?任由一群风尘仆仆的人在角落无措站着,连口热水都讨不到。 倾风似笑非笑地朝说话那人看了过去,风轻云淡道:“阿猫阿狗都敢自称尊、自称长。刑妖司,倒也好笑。” 此话一出,前排诸人皆是色变,原先还克制着的对话声也再无顾忌地响了起来。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丫头?好生嚣张。” “骂他就骂他好了,捎带着骂我们做什么?这姑娘不讲道理啊。” “这人是谁?她师父又是谁?你们谁认得?” “唉,我徒弟要是肯这样偏帮我,他捅出篓子来,我也乐意帮他兜着,可是我那逆徒,光会犯蠢。” “她骂你们阿猫阿狗,你们都没听见吗?” “你当我聋了?” “这殿上确实不该你留,与你说实话,你这后生怎么一点情面都不给?” 陈冀本已打算起身,先带倾风离开,免得她在先生面前也口出无状,屁股还没抬起,听见居然有人骂他徒弟—— 好哇! 算了。 你们自己搞吧。 他人还在这里,哪里轮得到别人管教他的徒弟? 倾风见陈冀起又复坐,知道他不管自己,便更肆无忌惮地挑衅道:“听闻刑妖司纲纪严明,实力为尊,你既高坐堂上,不如与我下去比比。我若赢你,你自认阿猫阿狗,听我的规矩,拜我为尊长好了。” 之前说话的那人豁然起身,走了出来:“大言不惭!我今日就替你师父教教你!” 他话音刚落,另有几人出来阻拦: “你还真跟她一个孩子计较?” “张老怪,你有本事就让你徒弟上,那么一大把年纪,出去打一个小姑娘,你也说得出口?” “这位姑娘的师父,你站出来!一直让徒弟替你出头就罢了,难道还要让你徒弟替你挨打?” “分明是她要和我打!她只要认个错,我不与她计较。” 殿内喧闹不止,忽地一道厉喝从外面传来:“都吵什么!” 众人当即噤声,转头看去,才发现是先生来了。 出声喝止的男子率先走进来,朝围聚在一起的几人瞪了一眼,示意他们赶紧分开。 这人身材魁梧,目光如炬,脸上有一道横长的伤疤,宽大的衣衫都包裹不住他虬结的肌肉,极具压迫感。 倾风还以为他就是白泽,怀里果盘差点摔到地上,暗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就见壮汉侧过身,低头朝外面说了声:“先生。” 紧跟着才是一个白衣男子走进来。 倾风顺势看去,又是一惊,发现白泽的模样竟很年轻,怕还不过三十岁。面上无悲无喜,眼中有种淡漠的慈悲,那过于清绝的气质让人下意识会忽视他的面容。 倾风看着他,看久了,莫名觉得他有种邈远的不真实感。跟高山远水似的,遥不可及。 他进门前先往屋内扫了一圈,落到倾风身上时,目光稍顿片刻,朝她点了点头,方往里走去。 众人躬身朝先生行礼,只有倾风站着没动,一道啃果子的清脆声音便在寂静中显得尤为刺耳。 陈冀抬腿想给她一脚,先前同倾风争吵的人指着她正要告状,白泽先行出声道:“不用比试了,你打不过她。” 此话一出,堂内骤然寂静。 若说先前还只是恼怒,当下该说是惊恐了。 先生又看向倾风,问:“你能赢,但值吗?” 倾风不语。 先生颔首,道:“你先下去吧。” 倾风这次倒是听话,把果盘塞给陈冀。 陈冀哭笑不得,小声道:“把你东西也带下去!别给我!” 倾风“哦”了声,一手端着果盘,招摇过市地出了门。 白泽一直站着,众人便也未坐。 等倾风走远,白泽才一抬眼,望向角落的位置,叫出一个人的名字。 “陈冀。” 他隐约叹了口气:“多年不见。”
第21章 剑出山河 (一更) 白泽的声音向来是平如止水, 少见波澜,如今短短几个字,却道出了一种悠远苍凉的意味。 一如那名字的主人, 风雨满身,残剑独客。 一声“陈冀”过后,纵然是白泽尚在,现场也止不住轰鸣一片。 几个先前一直未参与闹剧的青年更是当场失态,推开拥挤的人群,朝着角落的方向奔去, 想看个真切。 然而临到最后一步,那记忆中的人与他们只相隔了一道人墙的距离时,又不觉胆怯了。没有来地顿住脚步,忧惧于直面英雄迟暮。 陈冀边上的中年男人同是凝固在原地。想转头再看一眼陈冀的脸,可脑海中一时是对方俊逸豪迈的激昂,一时又是他钟鸣漏尽的衰朽。 两个判若天渊的形象无论如何也重叠不到一起,叫他不知该以何种态度去面对这个本该比他还年轻的才俊。 陈冀扯着嘴角朝他轻笑了下,拄着竹杖走出来。 走到大殿正中,走到诸人目光之下。 披着一身老旧的衣衫, 抬起枯黄的竹杖,低眉敛目地朝白泽行了一礼。 众人得以看清他的面容, 胸间面上俱是狂涛巨浪,难以自制。 “陈冀?他就是那个镇守界南的陈冀?” “怎么变成这个模样?” “传闻原来是真?他施展‘蜉蝣’而未死?” “唉, 真豪杰啊, 可惜我无缘得见他当年雄姿。” “陈冀离开界南了!他是不是——” 陈冀无视周遭的纷扰猜测, 回了白泽一句:“十五年了, 先生。” 这浅淡的一句, 却叫众人生出万种杂絮, 各般酸咸滋味都涌了上来。 十五年前,陈冀也是站在这殿上。不过彼时他高仰着头,直视着白泽,字字铿锵有力。同今日的倾风一样,有着敢改天换地的狂妄。 他这样清白坦荡的人,本该立在高山之上,清风振衣,流水濯足。而不是做这颠风里的急雨,野火下的伏草。 伏草接着哀伤道:“我当是京城不欢迎我们这些乡野来的人。” 众人尤在唏嘘,看着他的眼神迷离而伤怀,还没回过味儿来。 飘摇的急雨接着说:“自刑妖司创立,已有三百年之久。三百年间,刑妖司起于微末,盛于星火。冀曾以为,武有高低,可卫国者无贵贱,是以万千大好青年前赴后继,捐躯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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