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酌泉问:“衙门没问出什么?” “什么也没,那店家不肯说实话,连搜查也敷衍,领着他们去了另外一间房,骗着他们。”老汉说着又想哭,抽抽鼻子忍住了,气息急促道,“据说他们把阿晚的东西全都给烧了,她原先住的房间也让给了别的伎人。如果之前有线索,现下也该没了。如何是好?” 季酌泉冷声道:“桂音阁是怕影响自己生意,那么大一个活人的命就不管了。若真是要被妖绑走,他们不怕楼中别的女人也被牵连?” 倾风与谢绝尘正在思忖,妇人扯扯老汉儿的衣袖,后者迟疑着道:“还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说。几位先生,我总感觉,阿晚最近变了。” “什么变了?”倾风没听懂,“她不愿意跟你们回去?” “不是这个。两个月前我在楼下见她,她当时蒙着层面纱,说是脸上生了暗疮,不好见人。”老汉踌躇地道,“可是,我远远瞧着,总觉得她模样变了。眼睛嘴巴都不像她,身量高了点,声音也不像了。可我不确定,毕竟周围嘈杂的动静多。” 倾风惊道:“她不是你们女儿?杨晚吟两个月前就失踪了?” 老汉犹豫起来,拿不定主意:“说不准,她蒙着脸,与我们说的话也不多。我觉得像,可又觉得不像。” 边上老妇晃着他的胳膊,激动地道:“是我们阿晚!定是我们阿晚!我哪能认不得自己的孩子?她脸再变,瞧我的眼神总是不会变的。先生,别人演得再像,都不会是我女儿!” 三人面面相觑。 “什么意思?人的脸还能大变?”倾风离奇道,“大妖遗泽吗?那么巧合?不可能啊,你女儿都二十三岁了。” 谢绝尘思量许久,斟酌道:“有些遗泽是可能会改变人的外貌。就如我们掌刑师叔,他开始修行后,半年长了足有一尺高,才变得如今这般魁梧。再譬如青鸟的遗泽,确实会改变人的嗓音。柳望松从前的声线没有这般清脆。” 倾风才知道:“哦,柳望松的遗泽原来是青鸟啊!” “是,他的遗泽极为罕见,有两种异能。一是身形迅敏,二是乐声惑人。”谢绝尘一五一十道来,“不过,能同时改变身量、嗓音,乃至容貌的遗泽,我不大有印象,也从没见过这种法术,或许得去问问别叙师兄。”
第58章 剑出山河 (倾风师姐,果然厉害。) 桌上的面都要凉了, 倾风率先拿起筷子,招呼几人先吃。 吃到见底,倾风冲着季酌泉使了个眼色。 季酌泉一摸后腰, 又摸了摸袖口,脸上露出些微诧异的神色。 这熟悉的动作与反应,倾风一看就猜到她下句话要说什么,但直觉季酌泉该不是这样的人,于是耐心等着。 季酌泉又翻找一阵,抬起头说:“我钱袋丢了。” 倾风:“……”小季, 你合适吗?你这样的高手。 倾风两手一摊,高声道:“我是真的没钱,不是不愿请你们吃饭!” 季酌泉对她的怀疑深感冤枉,同样坚毅有力地道:“我也是真的钱袋丢了!” 老汉放下碗筷,忙颤颤巍巍地起身,说:“我来付,当请几位先生吃顿饭的!实在怠慢。” 谢绝尘将他手推回去,摸出钱袋,从中取出一小块金子递了过去。 众人:“……” 店主扯扯嘴角, 干笑着摆手拒绝:“算了吧。不过是几碗面而已。” “我出门只带了这个,没想到要花钱。”谢绝尘静静看着手中金珠, 权衡片刻,还是拿起桌上的铜钱, 对老汉道, “算是先借我们的, 等有了散钱再补上。” 倾风庄重严肃地叫了声:“谢绝尘。” 谢绝尘:“嗯?” 倾风手指比了比, 认真道:“像我们这样过命的交情, 往后应该经常一起吃饭。” 季酌泉:“……”你当真不顾及一下陈师叔的名声吗? 倾风翻出一块帕子, 将剩下的钱装好收进怀里,沉甸甸的有点不舒服,又拿出来托在手心,说:“这钱我先收着了,日后再还给你们。你们家住何处?有了消息我可去及时告知。” 他二人没什么自保能力,这笔钱今日拿到街上叫许多人看见了,若是倾风不收,他们回去怕会被抢掠一空。 何况二人应该是住在城南的那片旧屋里,那边地痞流氓诸多,连养的鸡鸭都容易叫人盗走,捕盗的衙役也奈何不了。 老汉报了位置,果然是在城南,且离董小娘子家不远。 倾风记下,嘱托他们早些回去,自己现下要去桂音阁拜访。 季酌泉提起自己的剑,说:“我的钱袋该是被柳随月捡走了。她那边可能要出事。” 倾风大惊小怪:“这么神?” 季酌泉点头:“反正先过去看看。” 倾风把手上东西交给她:“那先给你放着吧,我带着这些叮铃哐当的铜钱跟要去散财似的。” 于是只二人前去北市。 因儒丹城入夜后异象不断,如今北市的白天比夜里还要热闹,车马纷沓、宾客盈门。虽不如上京那般豪贵,却也是娇奢淫靡。 姑娘们不会亲自站在屋外迎客,但是高楼处能听见婉转的歌声,连街上的空气都是与别处不同的氛氲,路人的衣裙也被熏染上香料的气息。 袁明站在一栋华贵建筑前,两手环胸,跟门神似地堵在正中。形形色色的人群从他身边穿行而过,仅短短逗留一眼。 倾风远远便瞧见他醒目的身影,过去绕着他端详一圈,揶揄道:“做什么呢?在这儿站一天多少钱?也介绍介绍我。” 袁明面带寒意,目光泛冷,俨然是与自己生着闷气:“他们不让我进去。” 倾风说:“那你就不进去了?” 袁明看她一眼,说得坦荡,也说得无趣:“打坏了赔不起。” “你这人——为何要那么听话?”倾风哭笑不得,用手背拍拍他左肩,“多跟倾风师姐学学,谁若叫我不顺心,何必给他留面子?更别说留银子了。” 袁明指向门口,请她示范。 倾风高视阔步地过去,谢绝尘与袁明并肩站立围观。 她一脚踏过门槛,还未深入,顷刻便有壮硕的打手过来,拦住她去路,仗着身高拿眼角睨她,威吓道:“一道儿的?找事?” 倾风挥挥手示意他们让开。 那打手也是嚣张,手中横着木棍,反上前一步来,喝道:“滚!否则乱棍打出去!” 倾风不欲他靠太近,两指抵住棍身,开口说:“刑妖司办案。让开。” “滚!”壮汉又一声暴喝,浑厚的嗓门震得人耳膜作痛。 倾风:“让。” 壮汉举臂便要打,倾风动作更快,在他尚未发力时劈手夺过长棍,趁人还未反应过来,已鞭腿将他踢飞出去。 那男子满身结实的肌肉,此刻竟轻飘飘地滑出一丈余远,直到撞在中间搭成的一座矮台上,震得台上木具“哐当”晃颤,表演的舞姬也险些栽倒。 男子单手撑地一跃而起,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脚,那一招看似踹得狠绝,他却没怎么受伤。除却胸口有些钝痛,其余地方并无大碍。 壮汉抬起头,眼中骇意未退,瞥一眼倾风脸色,陡然回过神来,捂着胸口重新躺下,打滚着哀嚎呼痛。 倾风挥动手中长棍,内力打出的棍风凶猛往高处击去。 一道落在二楼的长廊上,一道落在头顶的木灯上。 吊顶的巨大挂灯剧烈晃动了两下,直接砸落下来。 人群早已哄散开,可还是被吓得不轻。一时间尖叫声四起,脚步声错乱,整座楼阁都被踩踏得摇晃起来,似要塌倒。 倾风不慌不忙地上前,在一群热锅蚂蚁般乱窜的人群中间朗声道:“刑妖司办案!桂音阁疑有妖邪作祟,主家却瞒而不报,甚至妄图阻挠。将管事的给我叫出来,否则别怪我以勾结之名,再出手伤人!” “妖邪?!” 还没镇定下来的人群顿时犹如热油里加了水,宾客们不顾身边娇滴滴的姑娘阻拦,沸腾着朝门口奔逃。 也有些胆大不要命的,不仅没走,反挤到前头来等看热闹,大吼着问是什么妖邪。 很快偌大的主厅便空了大半,桌椅被撞得横七竖八,地上是各种打翻在地的瓜果,假母跟杂役们听到动静从里头跑出来,忙着安抚剩下的客人,收拾满地的狼藉。 袁明对她的行事作风纵是有些了解,每次围观还是觉得触目惊心。 谢绝尘倒是第一次见,本以为她只比季酌泉跳脱一些,不料是走无拘无束的路子。 二人犹豫半晌,才抬脚进去。还是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与倾风保持了距离。 不多时,便有一身材敦厚的男人疾步赶来,脸上横肉随着走动不住震颤,先是来找袁明,众人抬手一指,才转道去看倾风。 这男人的眼睛小而有神,不笑时五官有种凶狠的阴毒,纵是笑了,也因脸上的肉耷拉下来,堆不出那种慈祥和善。 他指着地上散架的木灯,同倾风说:“客官,这盏灯,我请的工匠定做,用了二十两。” 倾风一直在好奇打量楼内的装潢,闻言也笑,客客气气地道:“账单寄京城的刑妖司去,看他们愿不愿意付给你。” 店家脸色沉了沉。 倾风抬着长棍,架在对方肩上,轻轻碰了碰他的脸,不温不火道:“刑妖司前来办案,你的人不由分说,敢将我们乱棍打出去,想必是在儒丹城土皇帝做久了,不知自己姓甚名谁。我不管是谁人给你的底气,今日照规矩同你讲讲理。我若怀疑你这楼里有人与妖邪为伍,谋害城中百姓,要关你几日,你能给出什么说法?” 店家抬手将长棍推开,怒火中烧的脸上硬挤出一个不伦不类的笑来,质问道:“证据在哪里?你们刑妖司办案,也该讲个章程。我这妓馆原开得好好的,你们直接冲进来坏了我的生意,损失少说几百上千两。我这样的布衣百姓是不敢得罪刑妖司的先生,可蒙了冤屈受了损失,难道只能自认倒霉?” “哦?你不知道吗?”倾风奇怪道,“妖邪作祟的事情如今满城皆知,更有多人遇害。刑妖司日夜搜捕,你作为城中百姓该主动配合,协助我等早日缉拿妖犯。可我等追着妖邪来了桂音阁,你的人不仅几次三番作堵,还将人关在门外羞辱驱逐。我还需要找什么理由,来证明你居心叵测?倒是你,你知这次作乱的是只大妖吗?此案照例要转交京城审理,要是阁中真有人再遇害,儒丹城有人保得了你,京城有吗?” 店家态度有所松动,可倾风实在看不大出他的表情。 倾风将棍子扔进他怀里,声线依旧平坦,但面上的不以为意与无所畏惧,比他更像是个在市井中打滚的无赖:“刑妖司,不是阿猫阿狗都能踩在头上猖狂。你若不满,自可向上申告,你放心,司内有能问心的术法,定能还你清白。只要你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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