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年长修士想也不想,剑尖平指霍拾香,“这妖虽说身受重伤,可修为仍旧精深,一声嘶吼就能伤我弟子数人,放到哪里去都是个祸害,该进我刑妖司关押待审!有什么话问,先戴上铁链押回牢去,不得放纵在外!” 真将霍拾香关进牢里去,那才真是要端掉整座刑妖司。 此事三言两语表述不清,且不好对外声张。倾风给谢绝尘递了个眼神,后者走向说话那人,抱拳叫了声“师叔”,请他到一侧秘密商谈。 倾风将断刀下悬,捏着脸摆出慈眉善目的模样,朝霍拾香走去。 霍拾香眼皮用力一掀,警惕道:“你别过来!” 倾风停下脚步,直接将怀中常备的药瓶抛过去:“此地人多,你先随我出城。这药你快吃了,将伤口止住。你现下感觉如何,能不能支撑?不能的话让我给你一闷棍,我代劳将你拖出去。” 霍拾香接过瓷瓶,手指僵硬,却是连握也握不稳。凑近鼻尖闻了闻,无奈除了自己身上的血腥什么也闻不出。 又看倾风一眼,觉得她眸光清亮正气浩然,索性信了她,用嘴咬开瓶口,仰头全吞了下去。 这药入口即化,且见效奇快。 霍拾香快冻成冰坨的手脚居然恢复了些温度,不再痉挛似地抖个不停。原已快耗尽的丹田也缓缓流入一股暖流,止住她经脉中的刺痛。 甚至身体里近乎枯竭的遗泽也在复苏,耳边那些妄诞的声响如同远去的海浪般减退下去,叫她骤然间如释重负。 “浪费啊。”倾风在对面拖着长音,肉疼道,“我师父留给我保命的药,千金难求,世间独有。你一瓶全给干了。” 霍拾香微张着嘴,第一次能认真看清倾风的脸,听懂她说的话,过了半天,才呆滞地回了句:“对不住。” “嗯?”倾风眉尾一挑,又走近一步,“你好点了?看来果然有效。” 这药是当年界南那场大雪之后,陈冀收集未化的雪水,辅佐一些乱七八糟的珍贵药材炼出来的。 陈冀也不知这些蜉蝣召出的冬雪会有什么特殊的药效,只觉得倾风既然能靠大雪活下来,指不定这东西往后也能续她一命。哪怕只是普通的雪水,加那么多奇珍异草炖煮也成补品了。 后来意外发现这丹药能迅速恢复遗泽的妖力,只是于倾风裨益不大。 陈冀这人在徒弟身上总是痴信些古怪的运道,命她继续带着,起码虚了还能拿出来补补。 霍拾香如今觉得有用,说明她自身的遗泽确实可以压制住那些紊乱的煞气。多少是个突破。 倾风是个门外汉,思路极为跳脱,当即脑子里冒出十八九个离谱的想法,觉得指不定能吊这姑娘一条小命。 当下不急着走了,耐心等霍拾香运息消解药效。冲着林别叙招了下手,想与他交流一下自己的绝妙想法。 谢绝尘也顺利说服那位师叔暂且领人退去。弟子们闻令收了剑,缓步朝前方靠拢。 人声嘈杂,地上、墙上道道长影摇漾,众人心神都松弛下来。巷道暗处忽地射来一道微光,残影飞掠,直冲着霍拾香的面门而去。
第73章 剑出山河 (那边那位不要命的剑客) 这暗器袭得猝不及防, 倾风自余光中瞥见一道被妖火拉长的轮廓,来不及看个真切,那表面圆润光滑的东西已破空而至, 只有眼珠能跟着微微偏转。 她侧身站立,脸上还维持着说话时的表情,唇角向上扬着,吐出最后一个含在唇齿间的字,手腕已本能地斜了下去。 刀刃在幽绿火焰与银白素月的交映下划出一道弧形的冷光,以比风更迅捷的速度, 呼啸斩去,那股烈气似将空气都要点烧起来。 因知手上这刀劣质,且只剩了两寸长,倾风便用了足有七成的力。 待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后,去势已无法阻止。 ——那居然是一粒半破碎的妖丹! 倾风瞳孔放大了点,一颗心半提在空中。眼睁睁看着刀刃落在妖丹的表面,发出几不可闻的声响,丹上几条细小的裂纹在撞击下瞬间蛛网似地延伸开,从横面的中心传递到刀身。 宽刀再次被震断, 无数细小的碎片在空中迸溅开来。妖丹也裂成六七瓣,分散的同时表面释放出一股浩大难挡的妖气。 倾风感觉胸腔内的心脏跃过了最高处, 开始往下沉落。 视线中妖丹的一粒碎块擦过霍拾香尚存茫然的脸,霎时融化进她的伤口。其余的细小碎屑也在飞溅过程中燃成稀薄的妖火, 弥漫在二人周围。 等有弟子问出一句“什么东西!”的时候, 倾风手中的刀已只剩下一截铁柄。 转瞬蔓延开来的这股妖力, 肉眼可见的与寻常不同, 除却那种近乎似无的浅绿, 还有一种水性大妖特有的清透蓝光, 此外更隐约闪现着一种阴邪的暗红。一时间竟好似霞光,在夜幕中隐晦地流动。 倾风眨了下眼,发现大半妖力都在自发涌入霍拾香的体内,脑海中飞速转过多个不知对错的念头,还在迟疑着要吸还是不要吸,腰身一紧,已被林别叙拽了出来。 众弟子荒作一团,只几人还能保持镇定。 谢绝尘长袖鼓动,在倾风闪身退离的瞬时,将一道罡风打了过去,顷刻驱散盘旋着的妖气乱流。 季酌泉的声音也在下一息从五丈远的街外传来:“我来追!” 纵然几人眼明手快,配合得天衣无缝,还是晚了一步。 那本就是蜃妖遗留的妖丹,与霍拾香身上的妖力契合,两者相遇的一刹那,便如同火遇到风,势不可挡地席卷缠绕到一起。将霍拾香本就孱弱的意志骤然击溃。 倾风顿感不妙,刚刚站稳,当即五指一松,丢开没用的刀柄,并指成掌,朝前方拍了过去。 霍拾香那道形销骨立的细柳身躯,在她的强劲掌风下只飘起不足一寸,便又沉甸甸地落下了地。 抬起头,双目空洞地看向她,眼神渺渺茫茫,哪里还有半分清醒样?浑像个无魂的傀儡。 倾风手肘往后一推,示意林别叙这半桶水快闪,甩了甩发麻的右手,还有心情玩笑一句:“娘耶,这是蜃妖还是刺猬?有点扎手。” 谢绝尘抢过身边一名弟子的佩剑,朝她掷了过来,严肃的声音里透着难掩的紧张:“正经点!” 倾风头也不回,背着身抬手接住,挽了个剑花将武器从左手换到右手,叫道:“我太正经了!林别叙,先将她身上的煞气压住!” 说着一剑刺向木桩子似站立不动的霍拾香。 林别叙不知何时已退到墙头,立在高处,长袖往后一扫,俯视着眼前战局,说:“使唤起我,也不叫声师兄吗?” 他两指间夹着白泽的妖力碎片,另一手托住万生三相镜,已在寸地尺天间布开一道浑厚的白泽威能。随手一甩,两件法宝离开他手浮在半空。 林别叙提醒道:“即便我能镇住她的煞气,此时她身上妖力横冲,也不定能恢复神智。整颗妖丹都碎了,叫她吸走了大半,她若只顾发泄,殊死一斗,可是要比全盛时的蜃妖还要强些。切勿大意。” “明白!”谢绝尘高声应了一句,挽起长袖,将手按在地上,横眉瞪向那群还傻站着看热闹的弟子,厉声道,“还不快跑!你们能对付得了?” 他右掌与地面接触的地方蹿出数条墨字拼成的锁链,缠住几名行动不便的伤员,拖拽着他们急速后退,惊起惨叫声一片。 事急从权,撤离的方式是有点暴力,可已顾不上会不会加重伤势了。 其余弟子终于惊醒过来,望着几人如沙土遥望高山,踯躅两步,知道自己留下亦不过是个累赘,咬咬牙留下一句:“多谢几位师兄师姐!”,转身匆匆跑了。 边逃边呼喊着知会外头的官差跟平民:“将城南所有百姓叫醒,往北或出城避难!大伙儿别睡了,快醒醒!” 行动前众人是有清散周遭住户的,可眼下观霍拾香的实力,许要将更外围的百姓都迁离出去才算稳妥。 林别叙心安理得地坐下,无事可做,就对着倾风指点嘲讽:“那边那位不要命的剑客,你可别告诉我,你方才是想吸那道煞气浓得都要发臭的妖气。想必你一定是有九条命吧?” 倾风哪里能顾得上他挖苦,一把新剑又被打得卷了刃,快要报废。没个趁手能用的武器,打架都要畏畏缩缩。 尤其霍拾香分明已理智全无,居然还懂点战术,几招对下来,知道倾风难打,想绕过她,往人多的方向追去。 倾风一刻不敢懈怠,死死拦在她跟前。 霍拾香出手没什么技巧,倾风的剑招走得也是朴实无华。一个靠着磅礴似海的妖力硬莽,一个靠着回山倒海的内劲回推,打得那叫直来直往。 谢绝尘在远处焦灼走动,目光紧紧盯着二人的身影,想要帮忙却插不上手。 ……不,其实倒是也可以插得上“手”,只是倾风严词不要。 “霍拾香!”蜃妖的外壳坚硬无比,现下虽然没有实在的蜃楼,但那股妖力撑起的防御亦是难敌,倾风凭一把破剑轻易近不了她身,只能大声叫道,“霍拾香你忘了自己是谁吗!” 凌冽的剑气与那铜墙铁壁般的妖力相碰撞,发出金钟战鼓之声。 “你从鸿都来!你是霍氏第十二代传人!”倾风一字一句地有力道,“你不是妖!” 可能是实在坚持得太久太疲惫,这一番堕落便沉沦得彻底。无论倾风如何在她耳边吼叫,霍拾香都没有半分波动。 倾风喉咙都快哑了,旋身后退,喘了两口气,仰头冲着上方道:“累了。那边那个话多的,你来接两句。” 林别叙单手支在膝盖上,前倾着上身认真旁观,摇头拒绝说:“我不做无用功。” 倾风怒视道:“无用你不早说?” 林别叙摊手说:“你也没问啊。我当你是为尽心。” 谢绝尘错步上前,顶替倾风挡了霍拾香两招。 他不擅武,对阵凭的全是遗泽的威能,若论自身底蕴定然是比不上疯魔状态的霍拾香,可是他遗泽特殊,有着苦学数十年的积累,以及无数黄金的加持,可以暂借龙脉妖力与对方抗衡,搏斗间甚至隐隐能占到上风。 那一个个黑色大字从他袖口飞出,砸到霍拾香身上,将她逼得连连后退,只能两臂交替在胸前作挡。直到道尽途殚,在紧追不舍的攻势下撞塌一面矮墙。 谢绝尘不敢下手太重,怕再给对方添道致命伤,见状立即收了手。 “小谢师弟。”倾风嘴里的师兄弟一天一个变化,没个准儿,对谢绝尘的夸奖倒是从来不吝啬,走上前道,“不错嘛。” 林别叙那墙上泥皮,看就罢了,还非得怪声怪气地揶揄一句:“小谢师弟就算用腿走路,你也觉得不错吧。” 倾风说:“别叙师兄要是敢下来,跟小谢师弟一样脚踏实地的,我也会觉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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