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冀默然片晌,心中考量滚了几圈,突然拍桌而起,叫道:“是他!” 倾风一个哆嗦,茫然道:“什么是他?” 陈冀听她还要装,冷笑着说:“你看上的臭小子就是他!条条件件都对得上,还想骗我?林别叙那小白脸能为你挡什么刀?他信口开河,你就错付真心?为师对你也不薄啊,连这点真情假意你都分不清?” “不是!”倾风也跳起来,紧张地环顾一圈,压低嗓音道,“你轻一点儿!林别叙那小子跟背后灵一样,每回说他,不定就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蹦出来了!” 陈冀见她这做贼心虚的表现,更是笃定,斩钉截铁地道:“果然是他!我就说那小子总涎皮赖脸的,不似个好人,光来讨小姑娘欢心,当我是死的吗!” “什么是他!”倾风抓狂道,“我昨天只是为了哄你开心,你可千万别到他面前瞎说!” 倾风万没想到这块石头还能砸到自己的脚,现下陈冀是一点不念叨纪钦明的事了,但转头来要她的命。 不说这话还好,一听这理由陈冀登时炸了,骂道:“你看我像开心的样子吗?!” 倾风心虚,缩了下脖子,说:“起码……没昨天那么伤心?” 陈冀抄起一旁的矮凳,朝她冲来,觉得今日无论如何也得把这顿揍补上,不然他入了黄土都不瞑目。 “逆徒,你这逆徒!你给我站住!”
第99章 剑出山河 (“金子扇出来的风,确实是不一样啊。”) 自陈冀被罚以鞭笞、遣返界南之后, 消息一路长了腿,短短一夜便从刑妖司传遍上京城,诸般谣言甚嚣尘上。 百姓们不明白, 前段时日还众望所归的剑主之资,怎么还不到入夏,就穷途末路了? 道是东风无常,可哪里比得上人心半分? 倾风全然不在意外界的喧扰,连着两日没出门,收拾好行李, 在家中吃吃喝喝地等消息。 待陈冀与先生商议好,才来告知她定下的行程。 倾风与林别叙几人先行出发,陈冀要晚两日行程。周师叔执意为他送行,此外还有几人,不过不必与倾风详叙。 陈冀只让倾风诸事当心,尽管昂首挺胸地出去。少年纵使落魄,也要鞍马踏尘,潇洒无拘。 倾风应了,不过此次暂没机会去风流策马, 因为谢绝尘出钱为了众人租了一辆马车。虽不及他家中那辆华盖香车来得奢华,也比牛车阔绰上十数倍, 实难叫人拒绝。 倾风大早便提着包袱到山脚,站在山门边的巨石旁等候。 弟子们闻听消息, 匆匆备了礼物前来相送。 一时间, 寥落清幽的晨间山道上多了几分热闹。 倾风如今有了把剑, 恨不得能展示给所有人看。可又觉得凡事要留点悬念, 否则体现不出这柄剑的宝贵, 便找了块绸布往剑身外面一裹, 半遮半掩,弄得神神秘秘。 这样外人一瞧,哟,绸布包着的东西,可不得是宝贝吗? 再来就要问,这是什么宝剑啊? 倾风便可顺水推舟,豪爽出剑,让他们一睹神兵风采。 她私下谋划了那么多花样,武器自然不能落手。 可她习惯了两手空空,提着、抱着,都觉碍事,跟一只手被桎梏住了似的。挂在腰上又因剑身太长了打腿,嫌有失她风度。于是跟别人都不同,是一手支着,扛在肩上走的。 那招摇过市的模样,混像个二流子。 倾风在山脚下干站了半天,将剑在左右两肩来回地倒腾,过来为她送行的弟子一个个都不如她愿,好似不长眼,给她送来京城各地知名的糕点,朝她叩首一揖,便赶回山上听课。 有几人倒是注意到了,多瞥了几次,却荒谬地问:“陈师姐这剑是不是太沉了?” 直到林别叙从山上下来,才注意她这过于刻意的举动。 倾风是很少与林别叙心照不宣的,回回觉得他阴险鬼祟,城府太深。心性高洁的自不能与他心意相通。 偏偏这回同他四目相对,不过是眼神短短接触了那么一霎,倾风就看出了他脸上在说:你这脑子里怎么会有那么多五花八门的主意? 她飞速挪开视线,还是叫林别叙给逮住了,他神采奕奕地走过来,笑吟吟地问了一句:“倾风师妹,你这是什么宝贝?” 倾风:“……” 怎么说呢? 好好一句人话,叫林别叙搭上,就有些哽得慌。也没了回答的兴致。 林别叙从腰间摸出一把簇新的扇子,几根白皙修长的手指捏在金色扇骨上,不紧不慢地摇着,连着发丝都要扇出点潇洒飘逸的气度来。 倾风一见他这做派,“附庸风雅”四个字已到了嘴边,可转念一想,人家对外扯出的面皮确实是真风雅,她这话听着怪声怪气反像污蔑,于是自觉憋了回去。 “妖境有白泽”,远没有“白泽是个泼皮”来得惊悚。偏偏这鬼故事独她一人消受,叫她时刻有种将这人老底掀出去的冲动。 她尽力克制了,最后只冲着林别叙翻了个白眼。 这厮最喜欢在倾风这里讨没趣,越见她脸臭,越是要贴上前来,明知故问地报上一句:“我又哪里惹倾风师妹不开心了?” 倾风换了个方向招展,不愿搭理他,敷衍地挥挥手,让他别挡了自己视线。 林别叙不依不饶地说:“我是无意开罪我们倾风师妹的,毕竟倾风师妹可是陈年旧账都记得清楚,隔了千八百年也能翻出来算上。要是有哪里冒犯,我现下先同你赔个罪。” 倾风顺手扯了根草枝,恶狠狠地咬在嘴里,斜睨着道:“这话我也记着了。” 林别叙一脸畅怀舒快的笑容看得□□头发痒,倾风想着今日要出门,先忍他三分,算作往后拿他挡刀的费用。 瞥去一眼,又瞥去一眼。 觉得他这扇子怎么金灿灿得那么晃眼? 她眸光微抬,从林别叙脸上蜻蜓点水似地掠了一遍,不开口询问,光用眼神高傲地打量,望他自行领会。 “我见倾风师妹喜欢谢家的金马车,所以也找人打了把金扇子。”林别叙手腕转了一圈,蛊惑似地问,“好看吗?” 倾风伸长了脖子,见那扇骨雕花精细,手艺精巧,是纨绔子弟才会拿着把玩的珍宝,冷冷别开脸,当是不谗。 林别叙主动递过来说:“给你看看?” 倾风不客气地接了过来。 今日天气正是不冷不热,扇点凉风还算舒服。 倾风喜形于色,眉眼舒展,说:“金子扇出来的风,确实是不一样啊。” 柳随月刚过来就听见这一句,一言难尽地道:“……可能是因为,它扇的是某种穷酸吧。” 林别叙失笑道:“小财迷。” 倾风一手宝剑,一手金扇,先不管气质如何,觉得自己此刻十分富贵照人。于是看着林别叙也顺眼起来,对他容忍的肚量上了个新的台阶。 林别叙说:“说来,昨夜我本想拉你入梦,不想竟然失败了。” “你没事拉我入梦做什么?有什么事不能当面说?”倾风语气渐高,手上扇子的金光反了一下,又勉强低回去,“你怎么成日不务正业?算命骗不到人,就连觉也不给好好睡?” “我何时耽误过你睡觉?”林别叙说,“我是奇怪,少有人能挡得住我的术法,连陈师叔也不能。不该如此啊。”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什么好奇怪的?”倾风当他是在拍马,今日高兴,心比天高的胡话也敢吹一吹,“要夸我,不如直白一些。” 林别叙还在有条有理地分析:“大抵是从儒丹城回来之后开始,想必也是山河剑为你一动剑意的原因。能挡得住我,那天下间的幻术、魅术,我不说十成,起码九成以上该拿你没有办法。” 倾风大笑:“我这么厉害?” 林别叙不言语,只微笑着盯着倾风。 他不说话时,那温和却不达眼底的笑意容易叫人脊背发凉。 倾风仿佛撒野的途中被人硬生生拽了回来,混不吝的态度褪去些,手上动作一顿,说:“我真没做什么啊,你不是一直同我在一起吗?救完霍拾香我就晕过去了,只觉得做了一场漫长的梦。” 她仔细想想,醒来后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确实强烈得反常,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正循着那微妙而诡异的直觉往里深入,脑海中忽然电光火石地一闪,出现了林别叙年幼时被人捆绑着行走在冰天雪地里的一幕。 这场景极为清晰,她抬起头道:“梦到了只年少老成的白毛大狗!还瞪我了!” 林别叙:“??” 柳随月听一嘴是一嘴,不管什么前因后果,高声叫道:“睡觉就可以领悟剑意了吗?!我以前也喜欢做梦!难道是睡得还不够多?” 张虚游在对面搭腔:“我看你是白日做梦!” 柳随月不满道:“那也好过你!你跟来做什么?给人端茶倒水吗?” 柳望松站在背光处,手里一管玉笛平指,耻笑道:“你们两个最不能打的倒是嫌弃来嫌弃去。” “什么我俩最不能打,分明是——”柳随月手抬了一半,被林别叙轻轻一斜,心下发怂地转了半圈,指向对面,话锋也紧急改了,“我二人能分个胜负!单论打架,我定然比张虚游厉害!” 张虚游叫嚣:“可你打不到我啊!” 柳随月挽起袖子,冲过去与他对骂。 倾风惊道:“不是吧,他二人也要跟着我走?” 柳望松解释说:“他们同陈师叔一起走。我父亲说了,兵将没有临阵脱逃的道理,叫我跟着你长长见识。” 倾风用剑柄碰了碰林别叙,小声道:“你快,给他们算算,人多是吉是凶啊?” 林别叙低下头,与她靠得极近:“现下你又信我了?可惜算不了了。” 周师叔站在长阶上,遥望着山下的小辈,看众人打闹成一团,颔首欣慰,刚要开口说话,手臂吃痛,快要被陈冀掐出伤来,赶忙抽手一甩,骂道:“陈冀!你徒弟要走了,你不去相送,打我做什么!” 陈冀两只手无处安放,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山底,看那两道身影谈笑风生,从他角度近似依偎在一起,气得呼吸都要窒住,嘴里不住嘟囔:“不对劲……她还想哄我!” 周师叔见他表情严峻,当是出了什么大事,也是如临大敌,沉声问:“什么不对劲?” 陈冀问:“我要是问你,你喜欢个什么样的人,你该是怎么说?” 周师叔笑骂道:“你这老匹夫!” 陈冀急说:“我认真的!” “自然是照着我家夫人的模样说。”周师叔探手要去试他额头,“该不是气出病来了?” 陈冀烦躁将他推开:“我就说是这样!连你这榆木脑袋也是这样!要真只是随口胡诌,哪能每一条都对到那小白脸身上!习武之人,看什么脸长得俊俏,顶个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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