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就无妨了? 他放下筷子看她:“大人是打算以后都住在寒舍?” 宁朝阳一愣:“自是不会。” “那是打算派二十个人将寒舍护起来,滴水不漏?” “倒也不至于。” 江亦川轻笑:“那大人怎么就这般自信,能随时护得江某ᴶˢᴳᴮᴮ与家人的周全?” 眼瞧着他越说脸色越沉,宁朝阳哭笑不得:“作恶的是她,你缘何恼的是我?” “作恶的确实是她,蛮横霸道,目无法纪。”他垂眼抿唇,“但大人方才那话,也没有真的为沈某想过。同样是高高在上一意孤行,大人也不过比她优雅两分罢了。” 宁朝阳听得眯了眯眼。 她放下筷子,身子微微往后靠:“在你眼里,我跟沈浮玉是一个德性?” 江亦川没有否认。 她气得乐了:“你说今日晌午回去,我便一直在巷子口等你,过了晌午没看见你,便急得骑马找遍了半座花明山,官袍没换仪容也不整,换来的就是你这么句话?” “你真当我今日是来赴宴的?要不是在这里看见了你,秦长舒就被我从宴上绑走贴告示寻人去了。” “这般的心意,落你嘴里竟跟个孽障无二。” 江亦川皱眉想反驳,他指的只是她那句话,不是她这些……然而不等他开口,面前这人就拂袖站了起来。 “我还有事,你若忙就先去外间,车夫会带你下楼。” “……” 高兴就护着他,不高兴就让他走,这不还是跟沈浮玉没两样么。 原本还没太生气,眼下倒是当真恼了,江亦川跟着起身,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宴上。 坐进车厢的时候,车夫关切地问了他一句:“怎的不高兴?” 能高兴吗。 江亦川冷着脸想,前朝盛行的门当户对之风也是有道理的,门第差距太大的两个人,很难完全理解对方的行为。 他只是个普通人,过的也是普通的日子,压根就配不上高高在上的女官。即使她一直在示好,但真的有在意过他的想法吗? 心里千万思绪,他开口回答车夫却只说:“天气不太好。” 车夫笑着策马:“是不太好,咱们得快些走,再晚怕是要下雨。” 他不再吭声,任由马车颠簸,料想会将他送回城北。 然而许久之后,当车轮停下,他掀帘一看,却发现外头是花明村。 日头渐西,村口那棵树下却还等着许多的病人。 心里一惊,江亦川连忙下车,想过去给他们道声歉。 结果还不等他走过去,那些病人先迎了上来。 “江大夫来了!” “多谢江大夫了,您真是菩萨转世!” “有了这些药材,咱们再也不用担心有方无药了。” 东一言西一语,听得江亦川满怀不解:“怎么回事?” “送药材来的人都告诉咱们了。”病人朝他拱手,“说您为了咱们能吃药治病,不惜散尽家财换来这三斗车的东西,江大夫大恩大德,咱们必定铭记于心!” “无以为报,替我阿娘给江大夫磕头了!” “替我婆婆也给您磕一个!” 说着,前头的人哗啦啦跪下去一片。 江亦川手忙脚乱地去扶,这边拉起一个那边又跪下去一个,他无奈地摇头:“我没……” “江大夫。”押送药材的小厮朝他拱手。 他皱眉,拉着这小厮走去旁侧:“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大夫莫急,没弄错。”小厮笑道,“这些都是宁大人吩咐咱们送过来的,她说山高路滑,几百斤药材远不如您这个人贵重。” 江亦川心口一跳。 他问:“几时送到的?” 小厮答:“巳时左右。” 也就是说她刚在山上遇见他,就扭头吩咐了人送药材来。满满三车,比他采的那几棵零散的有用得多。 方才的怒气还没散尽,又被另一道浓厚情绪倾轧了上来,江亦川盯着装药材的麻布袋子,心情复杂极了。 他闷声道:“既是她送来的,做什么要说是我散尽了家财?” “大人说了,做好事开头容易收场难,若不把这话说在前头,江大夫以后恐怕会被为难。” 竟连这些都想到了。 手指无意识地捻了捻,江亦川轻咳一声,想道谢,又觉得几个字于那么多药材来说太轻。可要说别的,他又有些开不了口。 小厮了然一笑,与他道:“咱们大人还说了,您见着这些东西,什么也不用说,只管去看诊开方,早些还家就好。” 江亦川:“……” 这人是把他从头到尾都掐算干净了? 百般滋味汹涌翻转,到嘴边只溢出一声叹息。 他坐回了树下的小桌后头,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地看诊。 结果有病人上来就道:“江大夫这样的好心肠,不知什么样的姑娘才配得上?” 什么样的姑娘? 他一怔,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宁朝阳的模样。 “我不可能接受苦药,一辈子都不可能。”她将头埋回被子里,闷声道,“但我喜欢熬药的人,一眼看见就喜欢。” 风拂桃树,花瓣落了他满身。 “江大夫?”病人唤他。 慌忙回神,他拂开药笺上的桃花,一本正经地道:“先拿这方子去抓药,你这积劳成疾——” “江大夫。”病人忍不住打断他,“我是腿断了,不是积劳成疾。” “……” 纸上字迹连带着胸腔里的东西,终于是一起乱了。
第14章 吵架最尴尬的是什么 两个人吵架,最尴尬的情况是什么呢? 是吵到一半才发现自己不占理。 认错吧,低不下去那个头。不认错吧,又有些站不住脚。 江亦川看着前头那些小厮照着他的药方给村民抓药,心里大抵就是这么个情绪。 宁朝阳没有不为他着想。 不但没有,反而还为他改变了一向的作风,没有直接砸金子不说,还细致得连捡药的小厮都安排好了。 她不觉得他的济民之心可笑,自然更不会觉得他担心家人的心思多余,是他着急之下太敏感,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把她和沈浮玉划为了一派。 心绪纷乱,手里的毛笔一个没捏稳就摔下去断成了两截。 他捡起来看了看,眉头皱得更紧。 宁朝阳的车夫就在这时将锦盒递了过来。 “您用这支吧。”他慈祥地道,“咱们大人是个执拗的,东西若送不到想送的人手上,就会一直搁置。这么好的狼毫,搁坏了多可惜。” 江亦川怔了怔。 锦盒打开,熟悉的狼毫笔陈列其中,看着就让人想起她在马车上那郁闷的神情。 ——“她倒是潇洒,一根狼毫笔就求来了婚事,我也买了,怎就求不来。” 嘟嘟囔囔的,像个眼馋的小孩儿。 眉目缓和下来,江亦川望着那支狼毫笔,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将它拿了起来。 门第之见固有其因,但他和她是活生生的两个人,不是冰冷的门第,只要心里当真有彼此,又有什么是不能理解的呢。 念头起,江亦川都忍不住暗唾自己,一会儿一个心思,变得也忒快了些。 可唾过之后,心里倒是释然了。 他执正笔锋,将那张积劳成疾的药方重新写完,然后折起,仔细地放进了袖袋里。 · 宁朝阳今日心情极差,下楼的时候人虽是笑着的,可身侧一丈之内除了华年无人敢靠近。 “把这些后生吓成什么样了。”华年嗔怪她,“里头有好几个都是长舒打算笼络的人才,要真吓得人不敢来凤翎阁了,长舒可要找你拼命。” 皮笑肉不笑,宁朝阳道:“拼命这事儿好啊,又刺激又有趣。” 华年:“……” 她哭笑不得:“不是把人抢回来了吗,怎么还气成这样。” 抢回来了有什么用,人家也没把她当好人。 宁朝阳冷着脸想,说什么跟沈浮玉一样,她还不如沈浮玉呢,沈浮玉喜欢就去掳,倒比她这兜兜转转的要省事得多。 “你的马车到了。”她提醒华年。 华年颔首:“可要捎带你一程?” 朝阳刚想答应,侧头却发现自己的马车也停在了不远处。 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江亦川也应该到家了。 抿了抿唇,她道:“我自己回去就是。” “那便祝你温香软梦,一夜好眠。” 在宁府那破地方,能有什么一夜好眠。宁朝阳敷衍点头,目送华年离开再转身。 提裙踩上自家车辕,她没好气地道:“明日不去花明村了。” 车夫一愣:“那,后日?” “后日也不去,大后日也不去,再也不去了!” 她什么身份,犯得着热脸贴人冷臀么,这个不行就换下一个,就算换的没这个好看,也总能比这个听话。 气恼地一掀车帘,宁朝阳僵住了动作。 江亦川坐在车厢里,已经换回了雪白的长袍。闻言抬眼看她,漆黑的眼眸里粼粼有光。 略显尴尬地摸了摸耳垂,她没好气地道:“你怎么在这里。” 他没答,倒是皱了皱鼻尖:“你喝了多少?” 哼笑一声,她迈进车里坐下,倚在软垫上懒洋洋地道:“与你有什么关系。” “你病还没好,不宜饮酒。” “又是大夫这套。”她道,“我也没雇你做府医。” “是没雇。”他点头,“宁大人第一次来看诊,甚至忘了给诊金。” 第二次也没给,是他顺手给她开的治胡思乱想的药方。第三次就更别说了,把人带回家ᴶˢᴳᴮᴮ照看,也没提什么钱。 “你不是我的病人。”他下了结论。 宁朝阳怔了一瞬,眉梢微挑。 小大夫这意思是不是他关心她,跟身份没有关系? 她有些惊讶地咂舌,心想这外头什么风这么厉害,能把这人的脑子都吹得开窍了? “那三车药材,多谢你。”江亦川双手放在膝盖上,认真地与她道,“我现在可能还不了你那么多银钱,但我会慢慢还,直到还清为止。” 这话就没有方才那话讨喜了,宁朝阳不悦,刚想开口,却又听他接着道。 “——待我还清之后,大人能不能继续去花明村?” 明日不去可以,后日不去也可以,甚至大后日不去也没关系。 但不要再也不去。 他抬眼,清眸如石上流泉,干干净净地映出她的影子,一如初见时那般,天光乍破,盈盈灿灿。 宁朝阳眼眸微微睁大。 她都气一下午了,这人怎么说低头就低头?态度这么软,弄得她都有些不知所措。 “你不是觉得我高高在上又一意孤行?”她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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