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在外面站了多久,待黑夜侵蚀、晚霞退尽,浓郁的黑墨泼洒上天际,几颗星子点缀其上。 她终于听到了身后房间内,传出的婴儿啼哭声,只哭了两下,随即声音一掐,再没了动静。 沐雨慕心中一紧,房门打开,满脸是汗的安米洛拉着她进了屋。 屋中,房顶的吊绳被舍弃不用,床榻下的脚踏被整个移开,上面铺着的被褥上,全是鲜血和羊水。 尹钰就跪在其上,力竭地半趴在床榻边,此时正被殷司药收拾身上,而一旁的秦尚服正用她们早准备好的厚实毯子包裹着一个婴孩。 婴孩的嘴里被塞入了一个软塞,让他不再啼哭。 看见尹钰和婴孩都活得好好的,沐雨慕眼眶当即就是一红,随即怀中便被塞入了一个软软的,让她动都不敢动一下的婴儿。 秦尚服道:“这孩子身上的脏污我们没有清理,他身上是否有胎记和痣我们全然不知晓,你们可放心。” 沐雨慕僵硬着臂弯抱着他,看了看胎毛上还有屎的他,又看了看,已经被殷司药和郑掌簿扶着躺下休息的尹钰,低声问道:“她可看了?” 秦尚服摇头,“生出来后,我们就将其包裹,交给你了。” “好。” 沐雨慕现在像是被喂了一碗又酸又苦的汤药,酸涩于母子离心连面都见不上一面,苦涩于此事无两全解决办法。 都无错、都无辜,便谁也别怨谁,只盼日后,母子二人再不复相见,纵使相见,也互不相识。 她道:“我会将其处理掉的,今日之事多谢三位。” “处理”一词出现,三位女官都沉默了,大家都是在宫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何尝不知沐雨慕话中意思,心里也知道这对尹钰是最好的。 小小的生命,短暂如烟花。 最后怜惜地看了一眼被她们亲手接生出来的婴孩,她们便恢复了正常。 沐雨慕再次承诺:“今日之恩,我永记。” 秦尚服将手上的血洗干净,闻言道:“呦,宫正司的典正这样说了,那我可真当真了。” “尚服自然可以当真,”沐雨慕说完,试探一问,“却是不知,今日为何要帮我们?” 她对三人及时出现这事,在她心中一直存疑。 秦尚服勾唇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不会问了。” 她道:“卑躬屈膝久了,本官都快忘记当人是什么滋味了,你那日点醒她们的话,又何尝没有点醒我,我们是女官,可不是供人玩乐的对象……” “至于帮你们,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也只是,觉得想帮,便帮了。” “是了,”郑掌簿看着在床上已经昏睡的尹钰接话道,“我纵使平日里看她不顺眼,却也不想她折在这事上,这宫里谁都不容易,看着她,就仿佛看见当日生产时,无助的自己。” 此话一出,连带着秦尚服和殷司药均沉默了。 对于已经成婚的女子来说,进宫当女官是下下策,是她们实在被逼得没有法子,活不下去了的选择。 若不是遭受了太多的苦难,谁会进宫呢,和家人和和美美生活在一起,不是更好。 殷司药叹道:“我给她检查过了,她之前心思过重,忧虑太深伤了肺腑,但幸而孕期吃得东西跟上了,身体没有垮掉。” “我给她开个方子,药材你们自己想办法。” 沐雨慕和安米洛一同感激道:“多谢。” 秦尚服摆手,“行了,别在这里谢来谢去,真有那个心,宫正司日后给我们开个恩典,尚食局时不时给我们来个小灶就行了。” 而后她看着沐雨慕怀中要哭的婴孩道:“且去吧,这里有我们看着。” 沐雨慕低头,示意安米洛将婴孩脸上的毯子拉下,只留一条可供呼吸的口子,对她们点了点头,随即出了门。 郑掌簿眺望片刻,有些出神,“你们说她会将孩子带哪去?” 沉默在屋中蔓延,宫中太大了,谁知道呢。 沐雨慕抱着婴孩走到和凌凤宴约定好的地点,点点星光照耀在池塘的水面之上,有虫鸣清晰可闻。 此处又是一废弃宫殿,就连池塘里的荷花都无人打理,开的东倒西歪。 凌凤宴就站在池塘边,大红斗牛服在这夜晚,都变得不那么红了,听见脚步声,他转身看她,清冷的面容映入眼底,沐雨慕下意识手中一紧。 婴孩不舒服的努嘴,她眼眶中慢慢蓄上了泪,连她也不知自己这是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它虽小,可身子却也很温暖吧,也可能是,悲叹于她们几人的命运,她们在这宫中,当真命比草贱。 他走近,便看清了她眼底的水雾,垂眸道:“给我吧典正。” 沐雨慕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婴孩,伸手将其递了过去,凌凤宴同样僵硬着胳膊接过,突然换了个人抱,婴孩不舒服地蹬了蹬腿。 他手臂有力,单手抱着他,另一只手掀开婴孩脸上的薄毯看了看,复又盖了回去。 沐雨慕道:“这孩子,接生 佚䅿 出来后便被包裹上了,谁也没洗,谁也没看,便连他的生母也没看一眼。” “好,”他仔细观察沐雨慕,片刻后道,“虽近日气温回升,但夜晚还是寒凉,我给典正备了手炉,典正自己去拿。” “这孩子,我亲自交出去。” 沐雨慕嘴唇蠕动,后点头,“嗯。” 看她什么都没问,他便又补了一句,“典正在此等我?” 她便又点了点头,“好。” 是等他,也是等他有没有成功将婴孩送出去的讯息。 她手中揣上手炉,手炉中的温度缓慢灼烧着她焦躁的内心。 而凌凤宴则用另一只手呵护着小小的婴孩,一路避开宫中巡逻的人,来到了东宫。 东宫偏门处,早有人在此候着,见他过来,赶紧打开门将其迎了进去,他刚一进去,人就微愣了。 “千岁爷?” 东宫太子伸手,“是我,快将婴孩给我看看。” 凌凤宴上前小心将婴孩送到太子怀中,“您怎么在这?” 太子抱好后,掀开婴孩脸上的毯子,很显然没有任何准备的被他一头的屎给冲击了,忍了片刻后,终还是怕冻着婴孩,将薄毯给盖了回去,但露出了婴孩尚且粉红的脸在外面。 他说:“彭玉,这将是我的大皇子,我怎能不来。” 再次听到太子这般称呼他,凌凤宴微微晃了晃神,随即道:“千岁爷还是称呼我为凤宴吧,彭玉早已不再这个世上了。” 太子闻言抬头,清秀的面容肖极了他已故的生母,他道:“彭玉,你要与我分得这般清楚?” 他自小身子孱弱,母亲又没教养他几年就病故了,是以身体一直不大好,同凌凤宴一般的瘦。 年少时,偷偷溜出宫,用化名的身份同凌凤宴成了至交好友,本还想等凌凤宴登榜提名时,再突然出现,给他个惊喜。 却没想到,等来的是凌家抄家,凌凤宴被罚入宫中。 太子以真心相待,凌凤宴便反驳不下去了,只能道:“这孩子的去向,唯我一人知晓,千岁爷可安心。” 晃着怀中的婴孩,太子又问:“他生母?” “生母及经手人,全部没有看过孩子,刚生下来就被裹上交给我了。” “而且,”他看着太子道,“她们都以为这个孩子,死了。” 有蝉鸣声突然乍起,“知了、知了……”
第36章 我好累啊 纤纤素手包裹着手炉, 暖意源源不断通过手炉传递过来,可沐雨慕依旧觉得自己很冷,仿佛置身于冰窖, 冻得喘不过气。 凌凤宴回来了, “典正。” 沐雨慕转身, 却是改变了主意, 抢先开口, “别说。” 那孩子是生是死,是否稳妥交了出去,是顺利出宫了还是没有,到底去哪了, 什么都别跟她说。 待日后尹钰突然有一日, 想问她的时候, 她便可以坦然的说, 自己也不知。 凌凤宴便止住了话, 顺从道:“好,典正, 天快亮了,我送典正回去, 典正可冷?” 池塘边确实水汽重些, 也更凉些,可这些都抵不过沐雨慕心中的冷。 不得不说,她有些后悔入宫了,以为自己是逃离了家中,却没想到掉进了另一个漩涡, 无法脱身。 她的眼底有浅淡的泪,他上前, 温声问了一句:“典正,可还好?” 沐雨慕看着他眼底的关切,眼泪便有些控制不住,轻轻一眨眼睫,便有两滴泪落了下来,她问:“凌凤宴,你累吗?” 凌凤宴再上前一步,拉近两人的距离,她便只能仰着头看他,一边无声泪流,一边浮起一个苦笑,“我好累啊。” “典正……” 他垂眸,将脆弱无力的她看在眼底,坠在她下巴尖上的眼泪,仿佛也坠在了他心上。 鸦羽长睫在眼下投出阴影,半晌,他遵从自己的内心,出乎沐雨慕意料的,伸出手臂拥住了她。 一直行走在外的寒凉之气,传到她身上,是冷的,却也让她感到无比安心。 眨净眼中水雾,她闭上了眸子,疲惫地将头抵在了他的颈弯处。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静静相拥,仿佛只是这样拥着,就能拥有无限的勇气。 他肩头的大红斗牛袍逐渐湿润,他伸出手,顿了一下,还是放在了沐雨慕的脑后,不再是冷冰冰的语调,反而充满了暖意,“典正若是累了,就哭一哭。” 脑后被人抚摸,沐雨慕咬紧了下唇,却再也绷不住,细碎地哭声传出,手炉滚落在地,她紧紧攀住了他的肩头,像是找到了自己的那根浮木。 将这段日子的担惊受怕,受到的委屈,悉数哭了出来。 他抚着她的发,又拍着她的背,似诱哄,一下又一下。 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晶亮的光芒照耀在池塘的水面上,映在里面的两个相拥人影,逐渐清晰可见。 哭得沐雨慕不好意思吸着鼻子离开他的肩头,泪眼婆娑地接过他递来的汗巾,背着身子擤鼻子,方才冲淡刚刚暧昧的气氛。 他看着她,眼底温柔又心疼,捡起地上已经不再温暖的手炉,见她已经好了,便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吧?” “嗯。”沐雨慕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应了一声。 在两人即将离去时,她突地问了一句,“凌凤宴,若是……” “嗯?怎么了典正?”凌凤宴回身,清隽无双,沐雨慕就浅淡地笑了一下,算了,她自己的决定,问他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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