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缓了片刻,他眉宇微松,忽又想起此时的他并非独处,身后不还有个小病秧子么。 他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四周莫名升温,沈皓行心尖上也跟着多了一抹暖意。 许是今日烧地龙的原因。 这样想着,他从身后扯出被角搭在身前,合眼睡去。 上京今年的冬日格外冷,连带着将春日也染了不少寒气,对于久居上京的人来说,这点寒气也算不得什么,可对于自幼生长在江南的宁妱儿而言,便多少有些冻人了,尤其是她体虚畏寒,若不是沈皓行白日里吩咐下人烧了地龙,她恐怕夜里睡不得这般安慰。 以至于睡到后半夜,甚至有些燥热,迷迷糊糊中撩了被子。 第二日卯时刚至,沈皓行便醒了,饶是折腾了半月,又引得旧疾发作,他还是习惯在这个点起来练功。 夜色中他回头看了一眼,见到那连睡袍都快遮不住的玉体就这样敞在外面,他蓦地愣住,片刻后又将被子重新拉好。 沈皓行离去后,又过了一个时辰,宁妱儿才醒来。 她连眼睛都未曾睁开,便向往常那样唤了一声,“竹安。” 未得到回应,她这才慢慢睁眼,看到眼前雕花的紫檀木床榻时,她忽地惊怔醒神。 恍惚间似是想起昨夜入睡时沈皓行推门进来的画面。 她立即捂唇,惊慌地看向身侧,见这床榻空荡荡只她一人时,悬着的那颗心才慢慢落下。 她目光在屋中扫了一遍,昨日的记忆再度涌上心头,终是忍不住湿了眼眶。 沈皓行提着食盒进来的时候,宁妱儿正缩在床上抹泪。 原以为昨日她已经适应,这下看来还是得磨上一段时间,不过今日的宁妱儿还是有些变化,至少不再与他争辩什么,瞧着乖顺不少,只是动不动就蜷成一团抹泪,让沈皓行心头没来由生出一股情绪。 这种情绪他一时也形容不上来,总之,不舒服。 午膳后,沈皓行去书房与常见谈事,宁妱儿在屋中小睡。 醒来后又在那里独自抹泪,见沈皓行推门进来,她许是也觉得今日哭的太多,便慌忙抬手将眼泪擦掉。 沈皓行肃着张脸在她身旁坐下,望着绯色睡袍上星星点点的泪痕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与沈皓行在一起时,她哪里都不舒服,但是她不能说,便抿唇摇头。 沈皓行道:“那为何一直哭?” 他不问倒还好,这样一问,宁妱儿莫名觉得更加委屈,眼眶瞬间又红了,她强匀几个呼吸,慢慢道:“我没有自己衣裳,也没有相熟的人说话聊天,连腿脚也走不得路……” 再加上与沈皓行相处时的压抑与畏惧,她越说越觉得自己委屈至极,这下彻底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衣裳已经差人去买了,今晚便会送来。” 上京眼线众多,女子衣物这样寻常的东西,对魏王府而言却是最不寻常的存在,沈皓行必须慎之又慎,才不会惹出事端。 他看向宁妱儿,眉梢微挑道:“本王不算与你相熟么?” 宁妱儿苦笑道:“算……算吧。” 见她回答的这样勉强,沈皓行也没说什么,便又接着道:“至于你这双腿,若是恢复得好,四五日便能下地行走。” 宁妱儿彻底垂眸不在说话,只是那眼泪还在落着。 沈皓行拿出帕子,一面帮她拭泪,一面冷声道:“你可知,哭是最无用的。” 宁妱儿抽泣一声,道:“我知道王爷不喜我哭,可是、可是我忍不住……” “能忍住,”沈皓行异常平静地道,“不论发生何事,一旦想起哭是最无用的表现时,便自然能忍住了。” 人的情绪哪能说忍便忍,宁妱儿有一瞬间觉得沈皓行是在拿她玩笑,可当她看到他极其认真的神情时,便又开始怀疑,也许沈皓行当真是这样一个人…… 她不由好奇问道:“王爷从未哭过?” “记事以来,从未……” 他动作略微一顿,不由想起半年前,在梦中小病秧子死了的时候,那几日醒来他倒是流过泪。不过那几日应当不算,毕竟不是他哭的,是梦里那个没出息的在哭,与他无关。 想到这儿,沈皓行不由面露嘲讽,“哭是无能,无用的表现,与其哭,不如好好想想需要做些什么才是最有利的。” 宁妱儿配合着点头道:“王爷说得是,我明白了。” 脸上泪痕被擦拭干净,沈皓行准备起身时,宁妱儿忽地开口道:“王爷,我方才没将话说完。” 她小手攥紧,抿唇道:“我想姑母了……” 看沈皓行神色未变,宁妱儿便壮着胆子继续道:“我自幼在姑母膝下长大,她与我亲如母女,如今我忽然失踪,姑母定会忧心伤神……” “我不会放你。”沈皓行说完起身便要走。 “王爷!”宁妱儿连忙拉住沈皓行衣角,眸中噙泪道,“不用放我,我只想写封信给姑母,就说我离家出走,或者旁的任何缘由都可以,我只想让她知道我还活着,不必费心寻我,也不必再挂念我……便好……” “王爷,我求求你了,只要满足我这一个心愿,你说什么我都能应下!”宁妱儿瞬间泪如泉涌,哽咽着道,“我写信时王爷就在旁边看着,我绝对不提你半字,也绝对不会说是被人……我不会说的,真的……求求你了王爷……” 沈皓行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宁妱儿哭求了许久,最后忽地将手松开,她眉头紧锁,面露痛苦地捂住心口,浑身无力似的向后靠在床头,大口喘息着。 沈皓行一把拉过她的手腕,放在指腹下替她探脉,觉察到她此刻脉象紊乱,然心脉尚可时,蓦地松了口气,终是开口道:“可。” 沈皓行去取笔墨,宁妱儿坐在床上休息了片刻,待神色不似那般痛苦后,被沈皓行抱到桌旁坐好,她提笔半晌,却是未落下一字,最后只得看向沈皓行道:“王爷能细说一下,那日是如何将我……” 宁妱儿顿住,想了想措词,这才开口继续道:“如何将我接走的么?我怕写得有出入,姑母不信。” “你便说你心有所属,根本不想嫁于赵茂行,便联合你心中之人,在那日下药迷倒了身边婢女,与他里应外合离开衡州。”沈皓行说着,目光颇为复杂地看了眼面前开始落笔的少女,不由提醒道:“少说少错,不必要的便不用细说。” 少女点点头,写着写着忽又顿下笔来,抬眼问他,“我昏迷之前好像看到岁喜倒在地上,王爷可知她后来可好?” 沈皓行神色不明地道:“她的药量不大,昏应无大碍。” “那便好,那便好……”宁妱儿松了口气,可随即又问道:“那王爷可知,我走以后,姑父姑母们身子可还好,有没有病倒啊?” 宁有知看着平日里身子康健,却也是有心疾的,只是不如她严重,只要不经大事,一般是无碍的。 沈皓行没有回答,他垂眸许久,在小姑娘急切的眼神下,最终用着异常平静地语气道:“一切安好。”
第二十五章 那我怎么办呢 “一切安好。” 宁妱儿悬着的心终是缓缓落下,握紧笔杆垂眸开始写信,写完后,她吹了吹上面的墨迹,两手恭敬地将信捧到沈皓行面前道:“王爷请过目。” 这封信根本无需在检查,不论她写了什么,也注定送不到宁有知手中。 不过即便如此,沈皓行还是将信接到手中,细细地看了一遍,小姑娘字迹隽秀,简单几句便将离家的事敷衍过去,整封信中,说得最多的便是她对赵家的亏欠。 临了她决绝地写道:妱儿愧对姑父姑母养育之恩,愧对兄长姐妹手足之情,如今既已决心离去,愿从此莫再挂念,就当这世间再无宁妱儿。 沈皓行将信纸折好放入信封中时,一滴泪水落在小姑娘白嫩的手背上,许是怕被沈皓行看到,另一只手连忙将那泪珠摸去,随后她用力吸了下鼻子,哑声道:“麻烦王爷了。” 沈皓行没有说话,转身出屋。 宁妱儿彻底忍不住了,趴在桌上大哭起来,许久之后,待她哭到疲乏,眼泪似是再也落不出来时,沈皓行才推门进来。 看到自己袖子被泪水浸湿了一大片,宁妱儿不由垂眸扣起手来,声音又细又小地道:“我想换件衣服……” “换完了接着拿它抹泪?”沈皓行语气带着些无奈。 “我以后不哭了,真的……” 宁妱儿抬起红肿地眼,朝沈皓行保证道,“就如王爷说得那样,遇见事情我会多想办法,不会再这样哭了。” 沈皓行不信,却也没有反驳。 不过令他颇为意外的是,这一整日里,宁妱儿不仅极为配合,且当真未曾再落过眼泪。 只是夜里沈皓行在她旁边躺下时,她神色依旧紧张又戒备,紧紧地贴在床的最里侧,一双小鹿似的眼睛在黑暗中宛如两颗黑宝石,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沈皓行只是扫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背过身不过片刻便沉了呼吸。 里侧的宁妱儿见他只是睡觉,当真什么也不做,紧绷的心弦才慢慢松开,也不知过去多久,气息也渐渐沉缓。 第二日醒来,沈皓行已经不见踪影,空着的那大半个地方,隔着一套玫红衣裙,看一眼领口便知是女子的衣物。 趁着沈皓行不在,她赶忙开始换衣。 这衣服布料又软又滑,摸着舒服极了,虽说与沈皓行的衣料还有些差距,却是要比从前她的衣裙料子要好上许多。 早就听闻上京女子流行的衣裙样式与江南是有区别的,这里民风更加开化,衣裙的色泽不仅已艳丽为主,且衣领袖口都开得又宽又大,听说有些高门贵女还会穿半胸开衫样式的衣裙。 垂眸看向自己身前那两朵白云,宁妱儿小脸倏地红了,赶忙将最外的那层长衫穿上。 待穿上后她才意识到,可这哪里是长衫,明明就是一条薄纱,穿了如没穿有何区别。 宁妱儿正嘀嘀咕咕打算换回睡袍,门便响了。 人还未进来,宁妱儿便连忙道:“王爷,我、我在换衣呢!” 沈皓行神情自然地走进屋,将手中食盒搁在桌上,却也没有看她,而是缓声道:“快些换吧,汤药该凉了。” 宁妱儿可没他这样气定神闲,沈皓行这张梨花木雕床,又宽又大,唯一不好的一点,便是没有床帐,卧房就这么大点地方,便是沈皓行刻意不看,余光也总归是能扫到些的,且他根本没有背身而坐…… 其实沈皓行在进门的时候,余光的确扫到她了,虽看不真切,却也是知道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 原本以为是没调整好,便耐着性子等了会儿,见床上迟迟没有动静,沈皓行蹙眉直接朝她看去,“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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