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安的记忆里,王婉容还是那个笑容亲善的二伯母,怎么会让一个毫不相干的女子去死呢? 沈皓行道:“今日我将她带出府了。” 虽然从未与宁妱儿见过面,但她自从来到魏王府,药膳与汤药都是有安所开,有安早就将她视为自己的病患,虽说害怕沈皓行因她而懈怠复仇之事,却也不希望宁妱儿会因他而丧命。 有安看向面色冰冷的沈皓行,不由忧心道:“那、那她此刻……” 沈皓行道:“尚还活着,只是不太好。” 有安松了口气,可随即又蹙眉道:“什么叫不太好?” 沈皓行也不打算瞒着,将今日的事简单道出,有安听后直摇头,“你们简直是胡来,不要命了么?你还与我废这些唇舌作何,快些带我去看看啊!” 见沈皓行沉眸望他,有安便知他还是心存了芥蒂,着急道:“我是当真不知伯母会让她死,若是知道,打死我也不多那嘴。” 见沈皓行起身,有安又有些不安道:“堂弟,我且再问你一句,你确定这姑娘对你不会有任何影响,对我们手刃狗皇帝人头不会有任何阻碍?” 沈皓行拇指指腹在握拳的指节上轻轻扫过,淡道:“不会。” 有安不再纠结,随着沈皓行便立即赶去主屋的卧房。 见到宁妱儿时,他有一瞬的怔神,随后便立即探脉,他一言不发,眉心却是越蹙越紧,良久后,写下几副方子给常见,对沈皓行道:“三日之内醒来,便能活,若不然……” 有安深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下去。 沈皓行脸色未变,袖袍中的手却早已紧紧握成了拳。 送走有安,沈皓行再度回到宁妱儿身侧,帮她换额上的凉巾,替她喂药,拿湿布擦拭干裂的唇畔。 然而一日过去,宁妱儿额上的滚烫丝毫未减。 晌午常见来屋中送药,看到沈皓行的脸色时,不忍道:“王爷可要去休息一会儿?” 沈皓行舀了勺汤汁,轻轻吹了吹,淡道:“无妨,本王心里有数。” 夜里宁妱儿忽地开始说起胡话,她口中断断续续不住低喃,她喊了姑母,喊了姑父,喊了表姐,喊了采菲…… 甚至连赵茂行的名字都听到了几遍,却独独没有喊他。 沈皓行将她小手接在掌中,沉着一张脸道:“本王命你明早之前必须起来,若不起来,便将你说得那些人全部杀了。” 沈皓行说完,才又想起小姑娘不经吓,也不知是在气,还是在叹,他缓了语气又道:“罢了,你若能醒来,方才说得不作数。” 小手微微抖了一下,也不知是下意识的反应,还是真的听了进去,沈皓行将她手握紧,低低道:“你……醒来吧。” 第二日,宁妱儿还是未醒来,烧也还未退下,胡话也不再说了,胸口的起伏平缓到几乎要察觉不出。 有安来看过几次,一次比一次蹙眉更深。 天色渐沉,常见进来送药时欲言又止,沈皓行看出他是有要事要说,便起身与他来到屋外。 常见道:“王爷,赵正则贪饷永州水坝修建一案,判下来了。” 赵正则与赵茂行秋后问斩,赵家一应女眷流放东夷。 常见说话时一直在打量沈皓行的脸色,然而到最后,沈皓行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便推门回屋了。 常见暗暗叹气,他实在想不通,为了宁姑娘王爷都已经这样了,为何还是不愿管赵家。 当晚戌时的梆子落下。 沈皓行放下那张摩挲许久的手,起身来到衣柜前,他换了一身黑衣,将散在身后的长发盘紧,临出门前又回头看了一眼床榻之人。 沈皓行回来时,已经快近子时,距离有安说得时间,只差一个时辰。 沈皓行踉跄地来到床畔,衣服尚未来及换,便倒在她身侧,他与她十指相握,等了许久才开口,然而一开口便是一股浓浓的咸腥。 “该醒来了,若你不醒,本王岂不是白忙活了么……” 话音落下,沈皓行再也忍不住开始剧烈地咳嗽,最后喉中涌出一口鲜血,他抬袖擦净血痕,却是望着那微微颤抖地睫毛弯了唇角。 “常见……”他一面努力压着喉中再度袭来的不适,一面对外扬声喊道,“叫有安!” 宁妱儿迷迷糊糊醒来时,身旁坐着一个好看的男子,他肌肤白皙,笑容和煦,手中端着药碗,轻声道:“莫要害怕,我是有安,魏王府中的大夫。” 宁妱儿没有力气开口和他说话,双眼带着些许戒备地环视四周,随后微微松了口气。 这里还是舒静院,她没有死去。 宁妱儿鼻头一酸,蓦地落下泪来。 有安何曾见过小姑娘哭得这般我见犹怜,他一时心中慌乱,想帮她拭泪又怕冒犯,便只是拿着药碗坐在那里,半晌后才想起来宽慰她,“你不用太害怕,这一次你已经挺过来了,日后多加注意的话,身子会越来越好的。” 若当真是因为染病而终,宁妱儿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从她记事以来,她就料到会有那么一日,可若是她好端端,被人杀害,那她岂不是死得太过冤枉。 劫后余生的眼泪一时半会儿止不住,有安忽然意识到,若不是沈皓行当日将他带走,就他这样的脑子,连一个小姑娘都哄不了,更别提去哄九公主了。 有安呼出一口气,就坐在旁边等。 终于是等到宁妱儿平复了情绪,他将药碗递到她面前,宁妱儿此时已经撑着身子坐起,就靠在床头上,喝药时倒是半分不含糊,几口就将一碗苦涩的汤汁灌下。 “有安大夫,王、王爷呢?” 宁妱儿提起沈皓行时,神情便显得十分紧张。 有安也不知他们两人到底出了什么事,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便只是道:“王爷有要事在忙。” 宁妱儿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待有安离开后,空荡荡的房间里便只剩她一人,宁妱儿终于有时间仔细梳理。 她想到沈皓行费尽辛苦将她从衡州夺来,每日又细致尽心的将她照顾,若对她没有半分喜欢,为何要这样? 那若是喜欢她,又为何要动杀心? 宁妱儿想了许久都未曾想明白,最后索性便不想了,因为不管如何,她活下来了,那便说明她的思路没有错,沈皓行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就如那梦中一样…… 然而一连两日,沈皓行都没有出现,连常见也一并消失。 只有有安每日到了喝药用膳的时间,会来寻她,怕她独自一人不方便,还推来一个木制的轮椅给她。 有了这轮椅,宁妱儿方便了许多,去净房也不再害怕会跌倒了。 她也会时常像沈皓行在时那样,给自己的一双小腿进行揉捏按压,有时候有安来时,她还会询问一些关于得了心疾该如何养生的问题。 有安的回答和张大夫在某些方面是有些出入的,不过大致相同,这个病若是娘胎带出来的,是没有根治的法子,全靠日后的养护。 有安曾跟着师父四处游历行医时,见过不少患有心疾的病患,这些人当中,大多数幼年便会夭折,像宁妱儿这样活过及笄的,都是屈指可数,能活到而立之年的,他就只见过一个,那人还并非是天生心疾。 想至此,有安心中不免感慨,这样一个乖巧又坚韧的小姑娘,险些就因为他的多虑而被伯母下令处死。 宁妱儿喝完药,朝他露出一个笑容,“谢谢有安大夫。” 有安羞愧地垂下眼来,起身离去。 从舒静院出来,他便又立即赶去水榭中心的密室,沈皓行已经昏睡两日,今晨刚刚醒来,此刻神色渐渐恢复了一些,照道理还是得静养,他却已经穿戴整齐地坐在床边喝药。 见有安进来,他搁下碗,慢条斯理地擦着唇角,问道:“她如何了?” 有安不知沈皓行口中询问的是哪个他,毕竟除了沈皓行和宁妱儿以外,他这两日还有一个人要照顾。 见沈皓行也没打算解释一下,有安便挨个说,“你房中那位已经无恙,安心休养几日便可,就是日后要更加仔细,万不可胡来,至于另一个……” 有安眉心微微蹙起,“他也无性命之忧,只是面容上烧伤的部分,日后应当是无法恢复了。” 沈皓行也不知从何处摸来一颗狼牙,若有所思的在手中把玩,片刻后,缓缓起身。 有安劝他躺下休息,他却是淡道:“无妨,我心里有数。” 有安起身将他拉住,焦急道:“你有数?你都这样了,身上的伤刚结痂,随意一动都有可能再次崩裂,万一伤口感染,到时候连我也回天乏力,你到底还想不想要这条命了?” 沈皓行蹙眉将目光落在有安紧紧握住他胳膊的那只手上,许久后,他唇角浮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亲人之间的关切,原是这样的么? 然而下一瞬,他又想到,也许有安只是怕他死了,就没有人能替郁家报仇,所以才会这样在意他的安危。 沈皓行面容恢复冷漠,淡淡拂开有安的手,掸了掸衣袖,什么也没说,便朝密室的深处的另一间屋子走去。 这几日朝堂内外一片震惊,皇上勃然大怒,起因是大理寺狱在前日夜间忽然起火,要知道大理寺狱是号称整个大齐最严不透风的监狱,这里面关押的皆是犯了重罪之人。 所幸当时灭火及时,没有殃及无辜,狱卒中无人伤亡,只是有几个受了轻伤,囚犯中却是有人重伤,有人身亡,而身亡的那几个,却正好是定了死罪的。 大理寺卿赶到时,赵正则不顾一切地扑在一具烧焦的尸体上,哭喊声撕心裂肺,连当初大理寺用刑时都未见他如此痛苦。 最后还是上了三个狱卒才将他与那具尸体拉开。 尸体的样貌已经辨认不出,但是从身形来看,是赵茂行无疑。 昏暗的房间内,床边上男人抬手在脸颊上大片烧伤的地方慢慢摸了一遍,他面无表情,目光却是比墙上的烛灯还要明亮。 脚步声渐近,很快,一个身影走入视野,在看清来人的面容时,赵茂行先是惊讶,可随后便立即起身,走上前双膝跪地,俯身叩首道:“感激王爷救命之恩!” 沈皓行将他上下打量,曾经那个单纯到有些憨傻的年轻人,在不足一月的时间里,彻底脱胎换骨,宛如另一个人,在他的身上几乎已经看不到任何属于赵茂行的影子。 “你可心中有怨?” 沈皓行语调低沉,声音冰冷,这也与半年前在衡州时截然不同,赵茂行直至此刻才明白,面前的魏王绝非池中之物,他隐藏至深,深到连大理寺狱都能摸得到。 他双拳紧握,斩钉截铁道:“我对王爷只有感激,日后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可本王未将你父亲救出,且在知晓赵府会涉险时,也未曾出手相助,这些,你可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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