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见知道秦王都拦不住,他更不可能劝住, 只好快马跟在他身后,随时护他周全。 从平州到营州, 再加上山雪挡路的缘故, 怎么也得两三日才能到,沈皓行只用了一日半便赶到了双石顶下。 沈皓行脸色愈发苍白, 时不时咳出鲜血,每次常见劝他服下保命丹,他都会摆手拒绝, 有安给的保命丹只有三粒,在他中剑时便吃了一粒, 后来人到了军营, 常见见他失血过多, 又给他服用了一粒, 如今这药瓶中仅剩一粒。 在没看到宁妱儿完好的站在他面前时, 他不会去碰这最后的一粒保命丹。 常见知道他耗费了多少内力才能支撑到现在的, 也知道他们王爷有多么能忍, 但他再能忍, 也是□□凡躯啊。 “王爷!”常见语气恳切地再次开口相劝,“那边山脚有一处客栈,王爷不如再次守着,至于这山顶,由属下带人去搜寻?” 沈皓行没有说话,又是一阵急咳后,这次他甚至没有去掏帕子擦拭唇角的鲜血,而是直接抬袖在唇边抹了一下,抬头看了眼天色,随后拉起马缰便朝山上奔去。 他的哭哭怕黑,他不能再耽搁工夫了。 平州鲁王府,四处挂着红绸,门窗上贴着喜联,主屋的桌上燃着一对小臂粗的大红喜烛。 正如前几日所说,今日不光是沈皓长的成婚之日,也是他娘亲的忌日,他娘在死前,身份也不过是一个美人,死后皇上看在她诞下皇子的份上,才追封到贵人。 刘贵人喜欢清静,所以沈皓长今日没有摆喜宴,再加上双亲不在身旁,拜堂时只拜天地和夫妻对拜,将跪拜双亲的礼数也省了。 回到正房时,天色还未彻底黑下。 沈皓长明显今日要比往常更加兴奋,隔着喜盖宁妱儿都能感觉到他那种快要抑制不住的欣喜,但是她并不认为,这份欣喜完全是来源于要与她成婚的缘故。 沈皓长挑起喜盖,看到宁妱儿的时候,他面容一滞,随后笑容在脸上彻底晕开。 宁妱儿的五官精致秀丽,在红妆的映衬下却又能透出一股极其美艳的风韵,清纯与娇美同时出现在一张脸上,便是身旁的婢女都看直了眼。 沈皓长朝身后挥了挥手,屋内众人散去。 他抬手在宁妱儿脸颊上轻轻剐蹭着,弯唇道:“娘子,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宁妱儿心里莫名开始慌乱,可是迎着沈皓长的目光,她还是忍住没有露出异样,而是极为配合地点了下头。 沈皓长笑着放下手,转身走到柜前,很快便拿出一个白瓷盒放在铺着红布的桌面上。 他冲她招了招手。 喜袍的长袖中,宁妱儿手指紧紧攥着一个小瓶,她起身上前,在沈皓长身侧坐下。 沈皓长见她今日这般乖巧配合,心情更好。 他给两人各倒了一杯酒,又将白瓷盒盖子打开,里面隔着一把细长的小勺,舀了一勺粉末在宁妱儿面前的酒杯中,也给他自己舀了一勺。 随后便用着期待的眼神看向宁妱儿。 宁妱儿不知这是在做什么,心跳却在不知不觉越跳越快。 见她一脸茫然,沈皓长不禁蹙眉催道:“叫人啊。” 宁妱儿又是一愣,刚想问要叫什么时,沈皓长便抬手在腿面上拍了一下,“你瞧我,光顾着高兴了,忘记同你说了,这是我娘亲。” 惊诧从脸上一扫而过,随后便被极度的震惊与恐惧所取代,宁妱儿唇瓣肉眼可见的开始颤抖,苍白的脸色连脂粉都要遮掩不住。 沈皓长不悦地蹙眉道:“你这是什么神色?给我笑。” 宁妱儿惊瑟地抖了一下,她立即将目光从白瓷盒上移开,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 沈皓长彻底拉下脸来,冷声道:“你这样的话……我娘亲是不会喜欢的。” 宁妱儿双眼合上,深吸一口气,再次睁开时,换上了一副甜美的笑容,只是这笑容显得有几分僵硬。 应当说,此时此刻她浑身没有一个地方是不僵硬的。 这个笑容沈皓长还是不太满意,但也只是略微蹙了下眉,没再细究,他将白瓷盒盖好,放在桌子中间,“你不要害怕,我娘温婉善良,不会加害你的。” 宁妱儿用力咬住颤抖的压根,点了点头。 沈皓长端起面前酒杯,轻轻摇晃着,道:“你可听说过巫蛊之术?” 宁妱儿再次点了点头。 巫蛊之术最初便是从江南传出去的,宁妱儿出身在江南,又如何会不知,只是先帝不信这些,说那是扰乱朝纲蛊惑人心的把戏,便下了禁令。 “我识得一位蛊术了得的巫医。”沈皓行说着,搁下酒杯,又去拿宁妱儿那杯轻轻摇晃,“这白瓷盒中不光是我娘的骨粉,还有巫医亲手为我调制的灵粉,这两种合二为一,不仅在思念至深的时候可以与娘亲一聚,还有养身护体的功效。” 他将酒杯递到宁妱儿身前,宁妱儿心脏已经悬在了嗓子眼处,胳膊根本抬不起来,她原本以为沈皓行已经够吓人的,却没想沈皓长可以疯魔到如此地步。 见她不动,沈皓长“啧”了一声,“你现在是我的发妻,我还能害你不成,你我同样有心疾,你瞧我这身板,再瞧瞧你的,快拿着!” 宁妱儿缓缓抬起微微发颤的手臂,在指尖触碰到酒杯的刹那,胃里顿时一种翻涌。 见她神色不对,酒杯在手中颤动,沈皓长立即握住她的手,稳住那杯酒,不由扬起声调,“拿好了!” 宁妱儿眼泪不住打转,在努力匀了几个呼吸后,那双手终于晃动得没那么厉害了。 沈皓长长出一口气,松开手,“巫医说,吃了娘亲的骨粉,她便能听到我说得话,今日我成亲,她一定很高兴,想必早就想见见你了,你一会儿同她说话的时候,自然些,不要太过紧张。” 宁妱儿屏住气,将手臂缓缓落在身前,由于太过惊惧,一开口时语调尽失,“王爷……” 沈皓长蹙眉看她。 宁妱儿也算佩服自己,她难得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再挤出一个笑容。 她笑着看向沈皓长,再次出声时语调逐渐恢复正常,只是细听的话,尾音依旧带着颤抖,“婆母既然在,我们今日便不该落下跪拜高堂的礼数。” 一语将沈皓长惊醒。 他立即自责地看向白瓷盒,喃喃道:“是儿子不孝,竟将这样重要的事忘记了。” 宁妱儿见他有些晃神,便小声提议道:“不如我们现在将礼数补上?” 沈皓长忙应声起身,宁妱儿也跟着起来,将酒杯放回桌上。 “婆母不会怪责王爷的,毕竟王爷常年在宫中,按照礼数,我们跪拜也不该是……” 宁妱儿故意这样说,因为这样会让沈皓长心里更加愧疚。 果然,还未等她说完,沈皓长便红了眼眶。 刘贵人在世时,因为宫中规矩,他便未曾唤过一声娘亲,这是他心里的痛,可如今,他身在平州,皇上皇后无暇顾及他,他可以不必在顾忌宫中规矩。 他应当在这么重要的日子携妻跪拜娘亲的,可他疏忽了。 宁妱儿不知沈皓长竟也有泪目的一面,往日里他向来脸上都是挂着笑容的,便是待她有时会有几分不耐,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愁眉哀怨,不管他做了什么,至少在这一刻,他流露出的的确是一个孩子对母亲的愧疚。 宁妱儿只是微微怔了一瞬,便立即回过神来。 沈皓长抱着白瓷盒低喃歉意,宁妱儿慢慢移至桌前,将身后的酒杯挡住。 沈皓长道完歉,便又将白瓷盒放到窗后的柜子上,那柜子约摸到他胸前的位置,随后转身对宁妱儿道:“来,我们跪拜娘亲。” 宁妱儿含笑着点了点头,朝他走来。 两人跪拜完,沈皓长拉着她回到桌前,拿酒杯的刹那,忽然蹙眉道:“你方才动我酒杯了?” 宁妱儿心跳顿时慌了一拍,面上却尤为镇定地道:“有么?兴许是方才起身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 沈皓长眯眼瞧了她片刻,将酒杯拿到眼前又端倪了一阵,最后递到她面前,“你喝这杯。” 宁妱儿没有犹豫,抬手便将酒杯接住,沈皓长拿起她面前的那杯,同样是仔细看了一会儿,未见任何异样,这才慢慢展颜,“我们该行交杯酒了。” 宁妱儿抿唇一笑,“好。” 两人手臂相交,距离比任何时候都要靠近,彼此能感觉到对方的气息,沈皓长望着她纤长的睫毛,还有那吹弹可破的肌肤,喉结滚动了一下,却也没急着喝下。 宁妱儿知道,他是在等她先喝。 她含笑着将酒杯拿到唇边,在准备喝下的瞬间,她落了一滴泪,身前的另一只小手,忽然落在沈皓长搭在膝头上的手背上,娇柔地低低道:“王爷,我害怕……” 宁妱儿这双小手白嫩细滑,酥软无骨,缠在沈皓长指节的时候,他脸颊瞬间染了一抹红晕。 “你怕什么?”沈皓长咽了口唾沫道。 宁妱儿垂眸看向酒杯,“王爷不要怪我,我、我从未喝过人的骨粉,我是当真害怕,我并不是害怕婆母,我只是,只是……” 小姑娘睫毛上染着湿意,一双眼尾微红,饱满的唇瓣轻轻颤着,看着便叫人心生怜爱。 其实第一次喝的时候,沈皓长也是有些怕的,但后来次数久了,也就习以为常了。 沈皓长不知不觉也软了语气,“有什么可怕的。” 说着,他垂眸抿了一口,笑着对宁妱儿道:“你看,喝下去不会有任何事的,我都不知喝过多少次了。” 宁妱儿小手不经意抖了一下,想要抽回去的时候却被沈皓长反手按在腿上。 “来,我们一同饮下。” 宁妱儿愣了一瞬,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在此刻崩溃。 她哭声不再克制,泪流满面地冲面前的男人求道:“王爷,我不想喝,我真的不想喝,我求求你放过我吧!” 沈皓长的耐心也在这一刻被磨没了,他刚一开口要斥责两句,便见宁妱儿忽然将杯里的酒朝他面上泼去。 酒水泼湿了沈皓长面容,还有一部分落在他口中。 沈皓长登时便恼火了。 他恼的不是宁妱儿用酒水泼他,而是这酒中是有他娘亲的骨粉,他气宁妱儿对他娘亲不敬,便蹭地一下将宁妱儿拉起来,摔在身后的床榻上。 他随手抹掉脸上的酒水,立即欺身压上,很快便将身前胡乱挣扎的一双手腕紧紧拷在手中,眉眼猩红地朝她喊道:“你与沈皓行也是这样么?” 宁妱儿声泪俱下,不顾一切地用力挣扎,“不,他不会这样对我,不会的……” 这张小嘴果然说不出什么动人的话来,沈皓长正打算将那两瓣红唇堵上,心脏却在此刻忽然疼了一下。 他蹙了蹙眉,没有理会。 然而下一刻,一股剧痛席卷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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