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屋子里,只剩躺在床榻上的沈祐,还有站在床榻边的冯少君。 沈祐一动不动,头也没转过来。 咦? 这是怎么了? 莫非是害羞了? 冯少君连着赶路数日,紧绷着的神经到这一刻才稍稍松懈,坐到床榻边,柔声喊道:“祐表哥!” “我特意来看你,你怎么不转头看一看我?” “莫非你当日还伤了俊脸,怕吓到我不成?” 沈祐依旧没动弹。 冯少君无奈之下,只得往前挪了挪,然后俯下身子,伸出一双纤纤玉手,放在沈祐的脸上,略一用力,将那张俊脸扳过来。 然后,两人四目相对。 沈祐冷着一张脸,目中闪着莫名的怒火,直勾勾地盯着冯少君。 冯少君心里莫名一颤,若无其事地笑道:“你这样看我做什么?莫非隔了一段时日没见,你不认识我了?” 沈祐冷冷道:“许久不见了,冯公公!” 冯少君:“……”
第175章 重逢(二) 恍如一道惊雷,从天而降。 以冯少君的机敏善变,骤然听到冯公公三个字,也被震得睁圆了双眸。一句“你怎么知道”差点冲口而出。 而沈祐,在看到冯少君惊愕中透出心虚的神色后,心里最后一丝疑虑也落了地。 果然是她! 屡次出现在梦境中和他明争暗斗不休的冯公公,是她! 那个他费尽力气也没能查出真实身份的冯三儿,是她! 目光盈盈楚楚可怜恳求他假扮未婚夫婿的表妹,是她! 以冯公公的身份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他眼前,厚颜无耻地敲诈走一千两银票的人,是她! 娇柔地喊着祐表哥亲近他的,也是她! 以高超的易容术,戏耍他将他玩弄于鼓掌的,一直都是她! 汹汹怒焰,直冲心头。 沈祐从未像此刻这般愤怒,盯着近在咫尺的冯少君,一字一顿地说道:“冯三姑娘这般厉害,要解决秦王府的亲事,也是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何需我出面!是我不自量力,在冯三姑娘面前献丑了!” “我们的‘婚约’,就此作罢。请冯三姑娘松手,速速离去!” 说完,闭上双目。 仿佛多看眼前的俏脸一眼,都会生眼疾一般。 冯少君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身份既被识破,再装模作样矢口否认就太没意思了。 冯少君慢慢松手,坐直了身体,混乱的思绪一时无法理顺,自言自语道:“我会易容术一事,知道的人只有寥寥几人。就连表哥也不知情。” “郑妈妈和吉祥一直在我身边。燕王殿下和杨公公也不会轻易向你透露此事。” “如此看来,将这个秘密告诉你的,只剩我的外祖母了。” 沈祐打定主意不再理她。 可是,他能闭上双目,却不能关上耳朵。那个熟悉的声音,不屈不挠地继续钻进他的耳中:“你既已知道,我也不瞒你。” “没错,我自八岁学易容术,胡娘子一身的能耐本事都传给了我。我和人待一两个时辰,便能将这个人的言行举止学得半分不差。” “我不但能扮丫鬟,还能扮宫人,扮一个小厮。扮一个内侍,更不在话下。” “我要为无辜惨死的父亲报仇,只能借助燕王殿下之力。所以,我暗中认杨公公为义女,投入殿下麾下,为殿下当差出力。” “我不是单独针对你,我要瞒过身边所有人。就连郑妈妈和吉祥,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 下定决心再不理她的沈祐,听到这儿,情难自禁地睁眼,冷哼一声:“照你这么说,敲诈我一千两银票,你也是不得已了?” 冯少君难得坦诚:“这倒不是。是一时兴起,故意捉弄你。” 沈祐:“……” 沈祐气得俊脸都红了。 冯少君颇为理亏,放软声音:“祐表哥,是我不好,对不住你。” 沈祐回想起当日被敲走一千两银票的心痛,想到后来见到少君表妹时的心虚,心中怒火蹭蹭地直往上涌:“冯公公客气了。这一声对不住,我可不敢当。你放心,我欠你的银子,以后一定还给你。” “我们也就两清了。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桥归桥,路归路。” 沈祐到底还在养伤,情绪太过激动,气血奔涌,难免牵扯到伤口。话刚说完,俊脸白了一白,口中溢出一声隐忍的闷哼。 冯少君面色微变:“你受了重伤,不能动气。我这就叫太医来!” “不必!” 沈祐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俊脸愈发苍白,声音却格外冰冷:“你走吧!我不想见你!” 冯少君也没恼,只张口道:“以后,我还得在燕王殿下身边当差。你是殿下亲卫,我们日后见面的机会多的很。” 沈祐被噎得哑口无言。 是啊! 在梦境中,他和“冯公公”不但时常见面,还是彼此最大的对手。你想踩我一脚,我想压你一头。 一直斗到“冯公公”重病不起避不见人…… 想及此,不知为何,沈祐的心一阵陌生的钝痛。 他仿佛又回到了梦境中的那一刻,站在空荡荡的宅子外,心中也空荡荡的,无边无际的酸涩无声无息地侵袭而来。 这一丝痛楚,在见到冯少君的俏脸上,迅疾消失无踪。 沈祐将头转向内侧,不愿再看她。 这一回,冯少君没有再伸手,扳回他的脸。 之前,她和他有“婚约”,人前装模作样,人后也时常亲近。到底是真是假,有时候连她自己都分不清。 此刻,她隐藏的秘密曝露,就如厚实的壳被卸下。她面上镇定侃侃而谈,其实,这是她生平前所未有的脆弱时候。 “银票你不必还给我。” 冯少君看着沈祐写满了冷漠和拒绝的侧脸,轻声说了下去:“当日,我确实需要一个未婚夫,来抵挡冯家不怀好意的算计。” “我求你帮忙,你也应了我,屡次为我解围。这些事,我都一一记在心里。那五千两,也是你该得的。你要是还我,我欠你这么多人情,又该怎么偿还?” “你不想和我纠缠不清,就安心收下银票。” 顿了顿,又从袖子里取出一个荷包,里面放了两张五百两的银票,还有三锭银子。 “这两张银票,是我当日敲诈你得来的,现在还给你。这里还有两锭银子,是嘉表哥的……” 沈祐忍无可忍,倏忽转头:“你什么时候从三哥手中敲走了银子?” 冯少君一轻声道:“嘉表哥为你打抱不平,用银子收买杨公公院子里的内侍。我随口一句,那个内侍就将银子都孝敬上来,我不收也不行。这二十两是嘉表哥的,还有十两银子,是内侍孝敬我的。” 沈祐:“……” 沈祐胸口又觉得疼了。 冯少君见他面色难看,不敢气他,放软了声音道:“你现在不能动弹,这银票我替你放在枕下。还有这二十两银子,也放在枕下。你随便找个理由给嘉表哥便是。” “你先好好养身子。日后身子好了有力气了,再痛骂我一顿出气。”
第176章 四梦 冯少君手脚利索,迅速将银票和银子塞入沈祐枕下。 然后,起身离去。 沈祐无力阻止,也不愿再看她的身影,索性闭上眼。 耳畔脚步声渐远,然后是推门的声响。傻乎乎什么也不知道的沈嘉,热络地喊着少君表妹,不知说了些什么,冯少君随口应对几句。 紧接着,沈嘉进了屋子,门被关上了。 沈祐此时心情纷乱晦暗,不想面对任何人。闭上眼睛装睡。 沈嘉探头看一眼,也没出声扰了他,坐在床榻边的椅子上。不一会儿,便发出了如雷的鼾声。 沈祐:“……” 没心没肺的人,活得就是这般自在快乐。 真让人羡慕。 沈祐思绪如麻,纷乱无章。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渐渐模糊,入了眠。 第四个梦境,悄然来了。 冬日严寒,他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站在巍峨的太和殿外。像往常一样当差。 一个内侍从殿里出来,恭声道:“奴才传皇上口谕,请沈指挥使进殿。” 他略一点头,迈步进了太和殿,拱手见过天子。 已登基几年的天子,龙威日重。私下里和他说话,倒是温和。不过,今日天子皱着眉头,显然心情不太好:“沈祐,有一桩事,你替朕去办。” “冯公公病故身亡,你去处理一下他的后事。” 冯公公半年多未曾露面,这个结局,早在意料之中。 可骤然听闻噩耗,便如巨石重击在心头。 那陌生又剧烈的痛楚,令素来八风不动的他面色微变,甚至忘了应下。 好在天子心情也不佳,并未留意到他的异样,继续吩咐:“冯公公替朕办差多年,既有功劳亦有苦劳。你择一处上好的坟地,将他入殓下葬,为他立个碑。” 他张口领命,声音有些沙哑干涩。 天子不欲声张宣扬,他只带了几个锦衣卫前去。 冯公公生前低调,死后其实也不风光。内侍无妻无儿,只有一个老婆子守在病榻边。到最后,还是他这个老对头来操办后事,其实也够凄凉的。 他独自进了屋子,见死对头最后一面。 然后,他被震惊了。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谁?”他思绪混乱,声音陡然扬高:“冯公公呢?” 躺在床榻上的,竟是一个女子。 女子约有二十余岁的模样,面色晦暗,却依然眉目秀美,可见生前极美。此时气息全无,静静躺着,就像睡着了一般。 老婆子跪在地上,红着眼回禀:“回大人,奴婢不知道谁是冯公公。奴婢自从进了这处院子,一直伺候着姑娘。姑娘姓冯,在闺阁时排行第三,奴婢一直称呼她冯三姑娘。” “冯三姑娘临去之前,交代过奴婢。她此生孤单一人,死后也没人给她上坟烧纸,给她一具棺木,随便择一处安葬,就不用立碑了。” 他站在床榻边,直直地盯着床榻上的女子。 许久,都未动弹。 老婆子不敢抬头,就这么战战兢兢地跪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潮涌般沉重的心情中稍稍冷静下来。 他走上前,将女子抱起,轻轻放入棺木中。 棺盖合上的刹那,他身体里似也有一部分悄然进了棺木中,被一并安葬。 原来,他一直以来的死对头冯公公,是一个女子。 他不愿娶妻,有一半是因为亲娘江氏,还有一个难以启齿的隐秘缘故。 他对所有女子无动于衷,唯一能牵动他心绪的,是那个心黑手狠趾高气昂的冯公公。外间传言的“沈指挥使不好美色好男色”,其实是真的。他不敢对自己承认这个事实,见了冯公公分外没好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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