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神色一振,脸上满是欣喜,拱手谢恩:“儿臣代大哥谢过父皇恩典。” 隆安帝神色愈发温和:“朕也没想到,是你张了这个口。” 燕王从容应道:“我和大哥自小一起长大,牙齿还有咬着舌头的时候,兄弟两个偶尔闹些口角也是难免。兄弟如手足,意气之争算不得什么。” 再旺盛的怒火,也禁不住时间消磨。这都一年了,隆安帝的气早就消得差不多了。只等有人张口为秦王说情,就能顺水推舟,放秦王出府了。 隆安帝原本以为来求情的人会是汉王或赵王。 却没想到,竟是燕王主动来了。 这等胸襟气魄,才担得起大齐储君之位。 有些话,不便说破,也不能说破。 隆安帝深深看燕王一眼,张口道:“你能这么想,朕甚为欣慰。”转头吩咐沈公公:“你去一趟秦王府,传朕口谕,让秦王进宫来见朕。” 沈公公忙躬身领旨,很快退了出去。 燕王暗暗吐出一口气。 这步棋果然走对了。 隆安帝是铁血无情的天子,也是四个儿子的亲爹。从天子的角度来说,要选出最优秀的皇子做储君。所以,隆安帝对皇子们的明争暗斗并不干涉。 从一个父亲的立场而言,隆安帝却又希望儿子们能彼此友爱。 这种矛盾又微妙的心情,就连对着曹太后,隆安帝也不会说出口。今日,燕王却清晰无误地把握住了。 正值立储的要紧关头,今日的举动,会为他带来丰厚的回报。 “父皇,”燕王深谙进退之道,拱手道:“刑部公务繁多,儿臣这就去办差。” 隆安帝略一点头。 …… 沈公公进秦王府传天子口谕。 秦王激动得差点泪洒当场。整整一年,他没出过秦王府。今日,终于能踏出秦王府的正门,去宫中见父皇了。 秦王亲自塞了一个厚实的荷包至沈公公手里:“多谢沈公公。” 看在荷包的份上,沈公公笑着提醒:“今日是燕王殿下在皇上面前提及秦王殿下,皇上才令奴才来传旨。待会儿见了皇上,殿下可别忘了多提一提燕王殿下。” 秦王心情复杂难言,口中低声应道:“多谢沈公公提点。” “本王去换一身衣服,请沈公公稍候。” 沈公公笑道:“奴才在这儿候着便是。” 秦王借着沐浴更衣的时间,平静心情。秦王妃闻讯匆匆赶来,脸上满是喜色,声音也激动颤抖不已:“父皇真得宣召殿下进宫了?” 秦王略一点头。 “太好了!这可真是太好了!”秦王妃泪洒衣襟,更咽不已:“这一年来,殿下寝食难安,憔悴消瘦,妾身也为殿下忧急。今日能进宫见父皇,实在是喜事。” 秦王禁足令一解,她这个秦王妃,也就能出府见人了。 “对了,到底是谁在父皇面前求了情?”秦王妃擦了眼泪,殷切地问道。 这一年里,不是没人在隆安帝面前说情。可惜,隆安帝心冷如铁,不予理会。到底是谁说动了隆安帝? 秦王目光晦涩,吐出两个字:“燕王!” 怎么会是燕王! 秦王妃惊愕不已,眼皮重重跳了几下:“殿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燕王为什么忽然为殿下求情……” “什么也不用问了。”秦王深呼吸一口气,沉声道:“燕王立储之势,谁也挡不住。你日后见了燕王妃,也别摆什么长嫂的架子了。” 说完,起身离去。 秦王妃怔怔地坐了片刻,良久,才想通其中关窍,不由得掩面哭了起来。 …… 时隔一年,站在太和殿外,恍如隔世。 沈公公进去通传,秦王站在廊檐下,神情有些恍惚。 “皇上有口谕,请殿下进殿觐见。”沈公公很快回转。 秦王应了一声,收敛纷乱的思绪,随沈公公迈步进了太和殿。 太和殿还像往日一般严肃安静。隆安帝坐在龙椅上,十数个高大威武的锦衣卫站在天子身后。属于天子的威压,如巍峨高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秦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头:“儿臣见过父皇。” 这一年,秦王确实憔悴消瘦了不少,昔日的傲气都没了,神色中带着局促,声音里透出忐忑。 隆安帝冷如寒铁的心,也禁不住软了一软:“起身说话吧!” 秦王谢了恩典,站起身来。一抬头,父子两个四目对视。 隆安帝还没来得及省视,秦王已经红了眼眶,悔恨的泪水滚落。 隆安帝无声叹了口气,看了沈公公一眼。沈公公略一躬身,领着内侍退了出去。锦衣卫亲兵也退了大半,只留下几个天子心腹。 “秦王,朕问你,你可知错了?”隆安帝沉声问道。 秦王用袖子抹了眼泪,沙哑着声音应道:“儿臣知错了。当日儿臣一时糊涂,差点铸成大错。这一年来,儿臣在府中静思己过,时常在噩梦中惊醒。现在回想起来,真是羞惭不已。” “二弟不念旧恶,主动为儿臣这个兄长求情。儿臣实在感激不尽。” “从今日起,儿臣一定以二弟马首是瞻,尽心辅佐二弟。”
第242章 立储(一) 甘泉宫里,曹贵妃听到秦王进宫面圣的消息,眉头重重跳了一跳。 不知为何,曹贵妃心里涌起浓烈的不妙预感:“来人,去一趟户部,给汉王送个口信。请汉王得了空闲,进宫来见本宫。” 刚到了正午,汉王就进宫来了。 汉王阴沉着一张俊脸说道:“这件事不对。” “燕王前脚进宫,父皇后脚就令人召秦王进了宫。这其中,定然有些关联。” 曹贵妃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忽地倒抽一口凉气:“你的意思是,是燕王为秦王求了情?这怎么可能!燕王差一点死在秦王手中,怎么肯和秦王冰释前嫌。这绝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我们都小看燕王了。”汉王眉头紧紧拧起,愤恨不已:“为了储君之位,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原本也想过,等过一段时日,为秦王求情。一来讨好父皇,二来,也是向众臣展示本王的气魄风范。” “万万没想到,我竟迟了一步!大好的机会,竟被燕王抢了去!” 失算了! 大大失算! 他之前全力推动立后一事无果,紧接着又忙着联系朝臣推举自己为太子,还没忙到秦王这一桩。谁曾想,燕王悄无声息地先行一步。 “亏他做得出来。”曹贵妃恼恨不已,急得团团转:“现在该怎么办?” 汉王心绪纷乱,一时也没了主张,颓然道:“什么也做不了,我们先等一等,静观其变。” 母子两个对坐愁城。 此时,落梅宫里的田淑妃和赵王母子两个,也在低声说话。 “我和四弟联手,都不是二哥对手。”赵王唏嘘不已:“大哥承了这么大的人情,必要在父皇面前说二哥的好话。要不了多久,父皇就要下旨立二哥为储君了。” 田淑妃有些不甘:“我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不成?” 赵王瞥了田淑妃一眼:“不看着,还能做什么?” “以前是大哥风光赫赫,后来是二哥风头无两,还有气势汹汹的四弟。总之,争储一事,从头至尾和我这个赵王都没多大关系。” 这话听着,既刺耳又扎心。 田淑妃眼圈一红,掩面哭了一回:“是母妃懦弱没用,不但帮不了你,还拖累了你。” 同样是皇子,凭什么赵王就要矮人一头? 还不是因为她这个生母出身低微,被人瞧不起,连带着赵王也不得隆安帝欢心。 赵王听了这等话,连眉头都没动一下,淡淡说道:“母妃别哭了。这些话,我从小听到大,说了没有用处,不说也罢。” 田淑妃被儿子的话刺得愈发难受,也没再哭,默默用帕子擦了眼泪。 赵王思忖片刻,低声叮嘱:“从今日起,母妃就待在寝宫里,没必要的事,就别处落梅宫了。” 免得触了曹贵妃母子的霉头,惹来麻烦。 田淑妃窝窝囊囊地应了。 …… 当日晚上,曹太后在慈宁宫里设宴。 燕王妃领着儿媳袁敏进了宫,刚进慈宁宫,就遇到了秦王妃。 秦王妃一年没在人前露面,肉眼可见地苍老了许多。脂粉也遮掩不住眉眼间的憔悴晦暗。 秦王妃记着秦王的嘱咐,对着燕王妃挤出笑容:“许久不见二弟妹了,今日一见,二弟妹气色红润,更胜往日。” 燕王妃笑道:“我一直都是这样。倒是大嫂,看着比以前老多了。” 秦王妃:“……” 秦王妃差点被噎得一口气上不来。 袁敏适时地张口解围:“母妃还是先进去,给皇曾祖母请安吧!” 燕王倒是很听儿媳的话,点了点头,便领着袁敏向前走。 秦王妃咽下闷气,和燕王妃一同往里走。 换在以前,自是秦王妃在前。如今风水轮流转,秦王妃不得不让一步,由着燕王妃走在自己前面。 这只是一个开始。或许,要不了多久,自己就得对着燕王妃卑躬屈膝出言讨好了。 真是世道不公。 不知轻重性情鲁莽的燕王妃,偏生嫁了一个好丈夫! 赵王妃汉王妃也纷纷进了宫,见了燕王妃,也比往日亲热得多。 皇子们争储,皇子妃们也都存着较劲之心。谁也不服气谁。奈何眼下燕王风头之劲无人能及,燕王妃也成了皇子妃里的头一份。 就连曹太后,对燕王妃也格外亲善。宫宴上,特意让燕王和燕王妃坐了上首。 长幼有序。往日,这是秦王夫妇的位置。 曹太后的举动,仿佛预兆着什么。 曹贵妃暗暗咬碎了一口银牙。 田淑妃牢记着赵王的嘱咐,倒是没露什么不满。 赵王和她说了,一时的风光不算风光,笑到最后,才是真正的胜利者。就忍着呗!都忍几十年了,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 很快,隆安帝领着众皇子来了。 曹贵妃定定心神,笑吟吟地起身相迎。对着秦王嘘寒问暖,仿佛秦王才是她亲生的儿子。 隆安帝没立曹贵妃为后,不知是不是有一丝愧疚,近来对曹贵妃格外温和:“贵妃,你来坐朕身边。” 曹贵妃也不敢说什么“妾身不是皇后不配坐皇上身边”这等矫情话。隆安帝可不是软弱多情的天子,一旦板起脸孔狠下心肠,亲生儿子都舍得圈禁。 难得隆安帝露出温情的一面,曹贵妃欣然谢恩,坐到了隆安帝身侧。 燕王看在眼底,心里暗自凛然。 亏得隆安帝不是那种人老多情糊涂的天子。不然,之前一旦心软,立了曹贵妃为后,汉王一跃就成了嫡子。争储之路,也会愈发艰难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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